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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上海,我在帳篷里住了一周

我是3月11號下午坐綠皮火車從蘇州來的上海,那幾天正好有時間,過來玩一玩,順便看看有什麼工作可以做。我是山西人,之前在蘇州給老闆送貨。

到了上海火車站,聽廣播說,地鐵11號線去蘇州的停運了(註:上海地鐵11號線崑山段於2月14日起暫停運行),聯繫蘇州那邊朋友,說就這天政策變了,回去要隔離,一天費用好像500塊,我說那不行,隔離半個月不得幾千塊錢,就準備在上海待個十天半個月,等疫情結束了再回去。

在酒店住了八九天,每天加上吃飯要兩百多,太貴了,問了朋友,介紹到寶山一個科技園區,裡面有住宿樓,五層樓,樓上小房間滿了,二層群租房還有鋪位,30塊一天。房間八十多平方米吧,住了20個人,都是打工的,有送外賣、送快遞的,有做保全的。

在這個園區,做到第三次核酸,3月23日,我們十個人那管出現了異常,那時候肯定擔心啊,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但我也在想,過年已經打過第三針了,應該不會是我吧。

當晚,我們幾個異常隔離到單獨房間,第二天又做了一次核酸,下午五六點,一個哥們接到疾控電話,說他陽性,屬於無症狀,晚上十點多,他被接走了,我們就回原來的房間繼續隔離。這哥們之前就睡我旁邊,我上鋪,他下鋪。但那裡人太多了,之前沒注意他。據房東說,他來這住才第二天。

隔離時候,還能叫到外賣,後來社區也開始送飯,一天三頓,一直到3月30日中午解封,想著反正也出不去上海,買了睡袋,第二天我坐地鐵去了楊浦區那邊,朋友推薦的一個志願者招聘,四百一天。

大家在一輛大巴車集合,50個人,晚上10點做抗原檢測,有個人出現兩條槓(陽性),到晚上又檢測兩遍,第二天早上繼續檢測,都沒問題。4月1日,醫生過來給我們集體核酸檢測,也都是陰性。但因為耽誤了兩天,說志願者滿了,不需要我們了。沒辦法,只能解散了。

大巴車送不回寶山那(註:浦西地區已封控),我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在虹口區下了車,也是剛認識的,他們比較熟悉這片,但我們打了五六家酒店電話,我們說有24小時核酸證明,但是沒用,都不收我們,說我們沒有通行證。

我們就找了個商場門口,在樓梯下面睡,有點像橋洞,起碼能擋個風,就想待上幾天,等4月5號解封吧。

沒想到第二天,4月2日,我碼變紅了。我看租房群里,有人說回去可以做核酸,碼能變綠,我就往那邊騎車,大概兩個小時的路。

中間好幾次在關卡,警察把我攔住了,有一次還把我隔離了,讓我在小公園待著,警戒線都拉起來了,當時天沒黑,待了兩個多小時,中間他們一直在打電話,應該是在匯報,最後看我抗原檢測正常,把我放了。

那兩個警察特別好,給我帶來了吃的,兩袋巧克力、八寶粥、水、餅乾。

回到寶山已經晚上了,我給居委會打電話,說想回去(檢測),但是居委會說沒辦法,名單已經報上去了,沒有我。晚上,我就在天橋上坐了一夜,所有衣服穿上還有點冷。我從蘇州來的時候穿的是短袖,外套還是在上海買的。當時心情挺複雜,也沒睡。

第二天,群租房認識的朋友從柵欄縫隙遞給我一個帳篷,他還給我帶了飲料什麼的。這些天,他們就是靠房東,物資也不夠,但比我肯定好多了。

地鐵口是劉亮經常休息的地方講述者供圖

費了好大勁,搭在現在這個地方,友誼西路地鐵口附近,一個工地外面,因為這邊有監控,有燈,感覺挺安全,沒人拿我東西。去做志願者前,買了兩大袋麵包,一包火腿腸,火腿腸吃完了,就剩點麵包。

不敢全吃完啊,最少的一天,就吃了一小個麵包。差不多4月5日,我只能開始求助。我在一個航拍群發求助,群里有做媒體的小姐姐,幫我擴散出去,還幫忙加上幾個志願者群。

微博也發了,轉發有幾十個,不算多。我看微博里有很多人比我更需要幫助,有的是要看病,有的跟我一樣,也是沒吃的了。

發完微博第二天,有個小姐姐給我打電話,說她在我附近,地址是個幼兒園,我就過去了。她把吃的放在幼兒園門口地上,我讓她走遠後,自己過去拿了,裡面有兩袋泡麵,兩杯熱水,還有梨、壓縮餅乾。

當時特別感動,真的餓了很多天,沒吃過熱的,還是泡麵,感覺就是奢侈品。我出來打工也很多年了,在外面被騙過好多次,比如找工作交錢就不管你了,之前不相信會有人無緣無故幫你,這次對我觸動挺大的。

還有一個小哥,他讓我去他家,讓志願者帶到門口來。我去了,但是他們正好在組織搬運物資吧,志願者忙得沒時間。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煩人家,就先走了。中間我還去過兩次派出所,民警給了我八寶粥、兩瓶水,七八包小餅乾。

我心態還可以,之前(人生)碰到比這更難的,哎,都過去了,現在也不說了。擱平常,早都餓得受不了,這些天不用幹活,一天吃兩小包餅乾好像也可以撐過去了。

每天,我就騎車到處逛逛,短的話幾十分鐘,長的話一個多小時,主要是找休息的地方。中午帳篷太熱,待不住的,有時在公園坐一會兒,有時候在地鐵口。我現在充電的地方,是一個燒烤店旁邊的插座,本來應該是用來充電瓶車的。

帳篷不抗風,晚上能凍醒好幾次。我找到一個網咖,一樓開著,下面有個樓梯口,在那邊睡了兩個晚上。網咖在二樓,沒開,但有人在,趕了我好幾次,我說我也沒辦法啊。

平常就是刷手機,也沒心情玩遊戲,就是看看群里志願者發的,有什麼能幫助我的。手機不響的話我就不看了,就坐那發呆。有時候會想,我就不應該來到這裡(笑)。

我以前來過上海,那麼熱鬧是吧,現在所有店鋪都關門了,有種像電影裡的畫面。

在虹口,我騎車看到過兩個人,睡在街邊的椅子上,一個爺爺年齡挺大的,旁邊有個四十歲,比我好一點,他們有被子。友誼西路地鐵站這邊,有天晚上我也看到過三個打工模樣的,四五十歲,直接睡在地上。

碰到最多的是警察,幾乎每個路口都有,還有送物資的、跑腿的。4月8日上午,我遇到個跑腿的老哥,他是給人送煙,我問他能給我點吃的麼,他讓我等著,後來給我帶來一份炒飯。

這些天,吃的最好一餐就是4月8日晚上。有個老哥加我,說給我做飯,騎車過去就三四分鐘,他是個四川人,住在一個城中村,從後門給我拿出來,一碗米飯,兩個饅頭,炒了三個菜,土豆絲、番茄炒蛋、炒肉片,這頓飯真好吃啊。

4月8日,一位愛心人士為劉亮做的晚餐,講述者供圖。

也是4月8日早上,我騎車被警察攔住,打開碼給他看,然後看到顏色變成橙色的東西,黃碼了。之前紅碼時候,警察讓我去一家醫院做核酸,我騎車過去,交了40塊錢,但是人家沒讓做。看到變黃碼,4月8日我又去了醫院,這次做了核酸,4月9日結果出來了,是陰性,但碼還沒變綠,我問了寶山群租房那邊,還是回不去。

我現在最希望能有個住的地方,但如果自費住酒店,萬一要住很久,我恐怕承擔不起。現在吃的只有十幾小包餅乾,如果有食物能送過來,那我真是萬分感謝。

(劉亮為化名)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極晝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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