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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名暉:中國將步法國後塵 陸海「兩頭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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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地緣條件不如俄羅斯單純,戰略目標也不若俄羅斯純粹,但卻選擇類似十七、八世紀法國的發展軌跡,既想擴大鄰近影響力又想發展海外,面對陸海交錯與複雜的歷史境遇,斯皮克曼的「邊緣新月地帶論」未必對中國有利。倘若中國循俄國今日之舉,恐重蹈法國路易十五的先例,「陸海兩頭燒」且兩線盡失,前兩代人的苦心經營也將止於一朝。

俄國自鼎盛的蘇聯時期至今,仍未突破美國運用北約和亞太地區國家的圍堵。(維基百科)

烏俄戰事再起至今,美國又再次演出「離岸平衡」的經典教案,成功遏止俄國挑戰地緣政治的行動。美國與北約盟邦支持的烏克蘭俄羅斯前進東歐心臟地帶的行動陷入僵持,未能如俄國所願速戰速決,且再次陷美國為主的自由國際秩序制裁。雖然俄國近十年時常陷入經濟制裁的處境,中國和印度兩大十億人口大國也未能響應美國的號召,但是美國仍能維持既有霸權且使盟邦為之扈從,已達成地緣政治和權力擴展的目的。這套基於不列顛戰略文化的傳統與自由主義的協奏之下,在先天大洋隔絕的地理環境中絕倫演繹,其他大國也只能為之興嘆且無從模仿。

俄國地緣目標單純中國陸海兼顧

對美國而言,面對近十年飽賺自然資源而圖謀進取的俄國,需要一場有限的地緣政治衝突來遏止其發展;而俄國也不甘烏克蘭積極表態加入北約,俄國為確保西境安全於2013年策動烏東地區衝突後,便明示對烏克蘭的圖謀。但是俄國先天的地緣條件受限於歐亞大陸的內陸位置,雖然有內線優勢且三面環海,但受限寒冷的天候與凍結的海洋,並非歐亞大陸人口稠密與經濟繁榮的地區,只能專注於逐鹿東歐與中亞地區,以搶占心臟地帶減少海權國家對歐亞內陸地區的干涉。

相較於俄國而言,中國的條件近似於美國地緣政治學者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的論述,地處歐亞大陸的邊緣新月地區,對於遏制心臟地帶至關重要。他更進一步發展麥金德的名言,認為「誰控制了邊緣地帶,誰就統治了歐亞大陸;誰統治了歐亞大陸,誰就控制了世界的命運。」他還預測中國崛起,美國將因此承擔日本的防禦責任。中國的地緣條件在斯皮克曼的眼中看似大好,但對於中國如何以面海背陸的條件挑戰現有霸權,可能還需要更進一步探究相近境遇的案例。更嚴肅的命題是,面對歷史上不列顛國家相繼以離岸平衡優勢維持霸權,陸海條件兼具的國家尚無成功的挑戰者。

法國境遇最似中國中國企圖更勝法國

在發展境遇相似的案例,兼具陸海條件和悠久歷史的民族國家中以法國與中國較為相似。自路易十三名相黎希留開始主持殖民事業以來,法國已不只限於是歐陸的霸權,與英國在美洲和印度等地爭霸,戰線從大西洋兩側延伸至印度洋,伴隨法國與德意志諸邦的戰爭,同時與英國支持的歐陸國家開啟陸海兩面的戰場,直至1815年拿破崙敗於滑鐵盧,法國丟失北美殖民地和拿破崙征服的歐陸區域,僅剩非洲塞內加爾與大西洋少數島嶼,不列顛治世(Pax Britannica)立於當世,是「離岸平衡」造就的國際政治藝術成就。

法國自十七世紀以來的戰略順序是先於陸上擊敗西班牙和奧地利,進而介入德意志地區主宰歐陸地緣中心,這與中國在江澤民胡錦濤時期提出的「走出去」政策質性相似,首要目標都是瞄準地緣政治的中心,布局有利的內線作戰位置。十八世紀的法國受限於海運貿易能力與海權現實,今日的印太地區不如就近經貿繁榮的法蘭德斯和萊茵河地區來的重要。江胡時期的中國亦著重鄰近地區的發展,成立上海合作組織關心中亞事務,在胡錦濤時期更提出「睦鄰、安鄰、富鄰」的三鄰政策,積極改善中國與接壤鄰國的關係,積極解決鄰土爭議問題,現實上也無能力將海權置於陸權之先。中法相似的境遇造就類似的地緣戰略,雖然手段不同,法國尚武而中國經貿為先,但仍著重於確保邊鄰的「自然疆界」安全。

兩代人苦心投入難解「陸海兩頭燒」

然而法國在黎西留和瑪薩琳相繼離世後,親政的太陽王路易十四開始重視海外殖民地,財相科貝爾(Jean-Baptiste Colbert)大力發展今日的魁北克地區,以及今日美國的密西西比河流域,為法國建立有意義的海外殖民與財政來源,但也讓法國的資源開始陷入海陸兩頭燒的困境。現實來看,法國不得不與英國競逐北美殖民地,不只為保障海上貿易安全,更是希望能占有北美洲豐富的資源,不讓英國專美於先。但國家的力量是有限度的,路易十四在歐陸要往萊茵河發展,就得有強大的陸軍面對荷蘭、普魯士和奧地利,因此投入的造艦資源始終不及英國的一半。由於先天地緣條件導致「陸海兩頭燒」的困境,也種下路易十五時期北美殖民地盡失的根本因素。

相似的境遇出現在中國的習近平掌權後,旋即於2013年相繼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其中「海上絲綢之路」的目標遠大,從南海到印度洋沿岸地區外,更遠至西非的奈及利亞和西撒哈拉與大西洋地區。同時在「南南合作」的基礎上積極與委內瑞拉和玻利維亞等拉丁美洲反美國家發展深層次的合作,甚至提供低於國際行情的衛星發射與通訊衛星服務,大量搜購當地資源更一時驚動美日歐等國的關注。南太平洋方面更是以金援攻勢將台灣友邦挖角到僅剩個位數,致使澳紐等國開始忌憚中國的戰略穿透,成為鋪墊今日AUKUS的重要背景。

在海上力量的投入方面,中國經過習近平時期軍改積極發展「藍海海軍」,投入造艦工程的規模更以「下餃子」為喻,但是面對朝鮮半島、南亞的印度與中南半島的越南,陸軍仍得維持相當規模。先天陸海條件造成資源分散,猶如當年法國「陸海兩頭燒」的境遇。今日中國於2017年在東非的吉布地建立軍事基地,2021年又謀於西非的赤道機內亞建立第二處基地,其雄心壯志不亞於當年路易十四的太陽王宏願。但回顧法國在歐陸過度征戰,最終導致財政透支的困境,中國若過度支持俄國或是捲入與周邊衝突,將可能被今日的「離岸平衡者」取走海外苦心經營的一切。

中國目標艱鉅單挑AUKUS「離岸大三角」

今日中國面對的不只是單一的「離岸平衡」行為者,而是以美國為首的歷史上最強大的兩大海權國家以及澳洲,且美英澳有著相同的文化脈絡與文明價值。三國所構成的AUKUS更分立全球海洋三個頂點的「離岸大三角」(Offshore Delta),猶如美元上面的全視之眼(Eye of Logos),幾乎就能以全相視角一覽全球,能夠從不同角度與地理方位干涉中俄印等歐亞大陸大國的地緣政治活動。

三國都與中國有一定的地理距離,美澳兩國更擁有廣袤的土地與自然資源藉由豐富的自然資源與生產能力能餘裕的發起離岸平衡,在傳統軍事衝突的情境下,退可自保一方,進可南北夾擊中國。七年戰爭時的法國與西班牙艦隊面對英荷聯軍淪於全滅,今日的中國不只要面對AUKUS,鄰近的日韓兩國也與美國國分別有著美日安保與美韓共同防禦條約,處竟更比太陽王時期全盛的法國為之艱難。

相較於俄國專注面對東歐,也無海外發展的企圖,俄國可頃全國之力為注投入烏俄戰事,獲利可期且可失者少,但中國若以同樣動機擴大周邊影響力,恐怕不只是考量會賠上「一帶一路」在非洲和拉美的成果,更大的困境是能否在陸海兩路同時維持均衡,印度未必如有當時的普魯士強悍,但也是十億量級的國家,俄國是否會重演清朝時期的歷史,趁機對中國開出苛刻條件也是未知數,中國近十年謀求布局太平洋諸國不成,反而驚動澳洲有所作為,更徒增來自海上的壓力。

離岸操作槓桿低成本議題優先

俄國自鼎盛的蘇聯時期至今仍未突破美國運用北約和亞太地區國家的圍堵,尼克森時期更成功順著中蘇交惡之勢形成聯中制俄之局。今日美國更運用北約外圍的烏克蘭遏止俄國發展,其條件、資源與意識形態相近程度更不如十七、八世紀時的普魯士和西班牙,此一槓桿操作與俄國所花費的資源與背負的成本相差甚鉅。對中國而言鄰近地區也並非平靜,即使東南亞各國在安全與經濟上對中美各有所望,但是在朝鮮半島、東海、台海和南海地區仍未成功拒止美國海軍的存在與行動。而四大區域之中,又以南海引發事端的成本最低,相較於南韓、日本和台灣的高度經濟與科技發展,最適合引動「離岸平衡」的連續動作,近日太平島延長跑道之舉,不無隱含讓中國衝動的目的。

中國的地緣條件不如俄羅斯單純,戰略目標也不若俄羅斯純粹,但卻選擇類似十七、八世紀法國的發展軌跡,既想擴大鄰近影響力又想發展海外,面對陸海交錯與複雜的歷史境遇,斯皮克曼的「邊緣新月地帶論」未必對中國有利。倘若中國循俄國今日之舉,恐重蹈法國路易十五的先例,「陸海兩頭燒」且兩線盡失,前兩代人的苦心經營也將止於一朝。

作者系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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