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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疫情最大的後遺症,比病毒更可怕

現在的上海,封控已經滿月。

這魔幻、離奇、悲傷、痛楚、惶恐的一個月,我將永生難忘。最開始,我看到很多溫暖人心的互助與自救,然而隨著時間過去,我感受有些變化和擔心。

四月初的時候,我小區有人發現自己感染,這個居民隔離前,還特意到小區的群里跟大家道歉說,「我對不起各位鄰居,可能會影響到大家生活,但我沒有出門,請大家放心。」然後我看到群里的其他人,一句難聽話不說,都在安慰他,「我們特別能理解,你也是受害人,你要好好治療」。

當時這樣的氛圍讓我很感動,讓我看到鄰里之間的互相理解。

然而最近,這個群里卻經常因為一些話題,大家說著說著就吵架。就因為可能哪個鄰居,因為有一點點事做的可能不符合防疫規劃,不管是遛狗的,散步的,出門抽根煙的,曬衣服的,都可能引起大家激烈吵架,吵到最後甚至都差點報警。我也在群里,被迫迅速學會了「謝謝儂一家門」這句上海罵人話。

我突然感覺到無比割裂,一個月前,有人陽了,大家還在相互安慰呢。一個月後,所有的人都開始互相猜忌,甚至怨恨,根本不再像以前那麼互相理解。

一個微信群,只是上海的一個縮影。現在放眼整個城市,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就像溫度計上的氣溫一樣,一天一天肉眼可見地在下降。

不止鄰里如此,還有居民對大白的態度,也在發生變化。起初,大家看到大白都是當成溫暖的超級英雄式的存在,內心自帶「聽我說謝謝你」的BGM,現在因為連續十幾次的核酸,所有人見了大白都會有下意識的害怕。前兩天,我去小區門口的拿菜,大白走過來跟我說話,雖然他聲音小,但我還是下意識感到緊張。

還有居民對專家的態度,也在發生變化。起初張文宏每次出來說話,都會受到擁護,說「瓷器店裡抓老鼠」也好,「倒春寒」也好,都會贏得一波信任。然後現在,所有人都被他各種自相矛盾的說法繞暈了,根本不知道該信哪句,該不信哪句,變得對其一切公開言論質疑。

還有居民對城市的態度,也在發生變化。回想四月初,新聞上剛發布「全城靜止5天」的消息,仿佛就在昨天。當時大家相信很快解封,所以才只囤了五天的菜,病人只留了一周的藥。然而現在,很多人看到新聞的第一時間是不信任,唯一相信的就是拼命把冰箱塞滿。

甚至這樣的不信任,也在迅速擴散。我認識的北京的、廣東的、杭州的,各地城市的朋友,也開始未雨綢繆地囤菜了,就因為上海這次疫情的整個失序,讓其他城市的人對自己城市的各種供應等,也喪失了信任和信心。

一個月的時間,我能清楚地看見信任在消失。

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曾提出著名的「信任理論」,其核心的意思是:

一個社會一旦喪失最基本的信任,就將很快變成一盤散沙。

而社會的信任,也分為兩種。一個是「人格信任」,一種是「系統信任」。人格信任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一個人對鄰居、官員、合作夥伴、陌生人的信任。系統信任是人與系統之間的信任,是一個人對政府組織、民間團體、媒體、城市系統的信任。

一個社會正是由於這兩種信任,才凝結出它的文明,它的生命力。

然而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上海有太多的「萬萬沒想到」。身處其中的人,哪怕再鈍感的人,都能感受到城裡的這兩種信任,雙雙在崩解。

我切實地感受到,隨著防控時間越來越長,身邊陽性病例不斷增加,每個人都變得如驚弓之鳥。鄰裡間的關係,從溫情,走向尖刺和傷害。人們因為恐懼,而相互猜忌,相互埋怨。時間越久,這樣的矛盾就積累越多。

我也不禁思考,這些矛盾,都是來自於「人性原因」嗎?

老子曾提出「人之初,性本善」,這個善不是善良的意思,而是完善的意思。人性本身有著它一套完善的適應機制,當它依附在好的環境和制度里,它就會適應文明,適應真善美。它依附在一個壞的環境和制度里,它就會適應野蠻,適應罪惡醜陋。無論是中國的諸子百家,還是西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在一以貫之地講這些。

其實很多的矛盾,並非都是「人性」的鍋,根源是來自製度。

《陸犯焉識》裡,女兒舉報自己的父親,多年後當女兒跟父親交代的時候,父親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我知道」,還溫柔地告訴女兒,從來沒有怪過她。我以前只覺得這份深沉的諒解,完全來源於父愛。現在才懂得,這其中也包含著對人性的理解。

因為父親知道,女兒的行為其實很大程度上,來自於那個瘋狂的年代,那些瘋狂的制度。人都不是天生的聖徒,人是環境的產物,只有好的制度,才能激發好的人性,反之亦然。

這一個月以來,上海的鄰里之間,也出現大量的舉報,相互打聽出陽性病例,隨後大家一起報警,趕緊將此人趕到方艙。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制度。

因為當封控區、管控區、防範區的劃分出現後,很多小區的制度是只要出現一例陽性確診病例,一個「自由小區」就將即刻被打入「封控」。也就說任何一個陽性病例,都將影響整個小區的自由。這種「連坐」的制度,促使了人們的惶恐,促使了人們把自己的陽性鄰居視為害群之馬,於是先前的一份理解,便變得蕩然無存。

這只是最近諸多矛盾的冰山一角。

這一個月里,上海普通民眾過得是怎樣的日子,是怎樣的掙扎和無奈,這都是得失寸心知。我所看到的,是這座城市上百年積累起來的給人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迅速崩解。

我很擔心,如此下去,疫情就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把所有人都拴在一條猜疑鏈上。原本溫情、寬厚的人,被拴到這條猜疑鏈上,也會變得看誰都像內奸。所有人信任消失,內鬥不止。

我很擔心,我們社會在過去幾十年,好不容易重新積攢的文明、互助精神以及對社會的信任,突然又斷崖式地走向惡化。此後人們對社會報以失望的態度,永遠隨時做好著被時代灰塵砸中的心理準備。

無數的歷史證明,每一次信任危機的爆發,需要後來用很多年,用巨大的成本去撫平,去修復。

我也很擔心,以後會不會很多年這樣,人和人之間變得冷漠,躁鬱,變得沒有共情,沒有同理心,沒有悲憫。每個人都變得敏感,不信任,習慣舉報,鎖在異化的殼裡。

這些,都比病毒更可怕。

上海的背後,是數以百計的城市,以及數以億計的人們。上海的命運,也是整個中國的折射。今天的心情實在沉重,我現在出門,發現鄰居之間見面也不說話,最多就是打聲招呼,感覺跟不認識一樣,每個人都躲在口罩後,只露出惶恐戒備的眼神。一個人與人之間,相互沒有信任的社會,如何奢求溫情和美好?又如何一起走向未來?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牛皮明明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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