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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啥疫情討論這麼割裂?

#上海新增感染人數走勢圖,數據來源:上海發布

轉眼間,上海已經「靜態管理」了一個月的時間。她從前期的「優等生」滑落到每個人都能揶揄幾句的境地。我們看到了由此引發的各種割裂觀點的碰撞,並且這種碰撞在魔幻的現實面前不斷地加劇。

然而,並非所有的觀點碰撞都能導向一個更「正確」的結果。我在這些觀點中,發現了一些普遍的概念混淆,下面就來嘗試釐清它們。

「動態清零」是目標不是手段

首先我希望大家能拆分:目標、手段和狀態這三個概念。

當我們談論「動態清零」這樣的政策時,需要意識到這是目標而不是手段。目標是一種理想中的狀態,它必須和當下的狀態(現狀)加以區分。

「動態清零」這個概念並不難理解,簡單說就是出現一個病例撲滅一個。要實現這個目標,則需要有對應的手段。而這個手段具體是什麼樣的,還會受到當前(病毒傳播)狀態的影響。

我們把時鐘撥回「靜態管理」之前。那時候只有小規模的病毒傳播,當發現有人感染時,我們會通過流行病學調查(流調)排查出所有風險區域,然後將這些區域控制住。密切接觸者(密接)需要被集中隔離14天,對次密切接觸者(次密接)則採用「7+7」管控模式。這,是我們應對小規模傳播所採取的手段。

而現在,我們則是採用「靜態管理」的手段應對另一種狀態,這種狀態叫:社區傳播。目標依然還是:動態清零。

釐清這些概念非常重要,有了這個基礎,我們可以再來看看「共存」和「躺平」這兩個詞。現在你應該比較容易理解,共存是一種狀態,躺平是一種手段。

所以,當我們提「動態清零」的目標時,它並不必然和「共存」狀態是一種矛盾關係。而我們如果要維持「共存」的狀態,也不必然採用「躺平」這種手段。

實際上嚴格來講,只有當我們做到了「只在少數時間出現感染病例」時(比如100天裡只有10天有感染病例),我們才算處於「非共存」的狀態。

所以當我們提出「動態清零」的目標時,其實就是選擇了一種有限的病毒傳播狀態,這也是一種共存。

上海已經出現了社區傳播

社區傳播這個概念在國內被提及得比較隱晦,但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它並非指病毒在社區里傳播,而是指人群中存在著傳播來源未知的病毒傳播。上文我們提到了流行病學調查,當我們在調查過程中發現:當前的病例無法追溯其病毒來源時,我們就處在了社區傳播狀態中。

更進一步,這個狀態的判定,又有它的靈活性。因為我們可以通過不斷擴大調查區域,逐漸讓不可追溯變為可追溯。當調查區域擴大到全市,這就是所謂的「全員檢測」,當管控區域擴大到全市,這就是所謂的「靜態管理」。

有了這個認知基礎,我們就能理解為什麼當時上海會選擇「鴛鴦封」,這其實是對只篩查浦東就能完成追溯調查還抱有希望。

而因為有了社區傳播,所以又有了「社會面清零」這個概念。社會面清零的意思是:所有新出現的感染病例都發現在管控區之內。

在社區傳播出現之前,你只要把調查結果中的相關人員管控起來,社會面清零就實現了,所以它沒有被強調的必要。而在出現了社區傳播之後,社會面清零就成了在「動態清零」的總目標下,必須實現的一個階段性目標。

以當下的上海為例,只要防範區不再出現新的感染病例,那就可以稱之為「社會面清零」。這當然算是一種階段性的勝利。但如果防範區的範圍太小,這種「社會面清零」並不代表已經恢復了正常社會秩序。

語言即觀念

在有了這些鋪墊之後,我終於有勇氣來討論一些爭議性問題。

我們可以看到,在輿論中談論「共存」或「躺平」時經常會提及「醫療擠兌」這個概念,實際上這是一種錯誤的引導。真正與「醫療擠兌」掛鈎的應該是上文所提到的「社區傳播」,因為只有社區傳播,才是針對病毒傳播狀態的一種表述。

無論我們的目標是「動態清零」還是「共存」,無論我們的手段是「管控」還是「躺平」,只要出現了足夠大規模的「社區傳播」,都會導致「醫療擠兌」。

在這裡,我想夸一夸新加坡的傳染病防治系統。我並不是站在唯結果論的角度去誇讚它,而是站在如何將病毒傳播狀態與應對手段更清晰地關聯起來的角度。

新加坡有一份文件翻譯成中文大意是:針對流感和其他急性呼吸道疾病的衛生部大流行準備和應對計劃

在這份文件里,新加坡給出了病毒不同步口譯播階段的應對辦法:

階段一:警報-該疾病主要發生在海外,其應對措施是檢測和儘量減少疾病的輸入。這就需要採取邊境控制措施,並可能需要採取措施,試圖阻止個別病例或由此產生的集群傳播。

階段二:遏制-該疾病已抵達新加坡,主要應對措施是儘可能阻止或限制該疾病的傳播。這就需要採取廣泛的接觸者追蹤和隔離措施。

階段三:緩解-該疾病正在社區廣泛傳播,試圖阻止其傳播的措施不再有效。其應對措施是減少該疾病對社區的總體影響。這就需要激活全面並持續的計劃、醫療保健和基本服務的能力需要提升到超負荷狀態,以及基於社區的公共衛生措施。

引用里的階段二大致對應於我們的動態清零策略,而階段三則大致對應於所謂的「共存」策略。儘管這三個劃分是比較粗線條的,但邏輯非常清楚。

這裡要感謝前幾日看到的一篇文章《「語言即觀念」:居委會的「大禮包」到底是誰出的錢?》,作者提出了「語言即觀念」這個觀點。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表達的。

對比新加坡的方案我們可以看到,新加坡並沒有提出動態清零這樣的目標,而是用「遏制」這個詞,概括了這一階段的一系列措施。

但在我們的宣傳中,卻繼續使用「動態清零」這個詞來指代這一系列的措施。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動態清零本身作為一個原則性的目標是不改變的,而依據當前的實際狀態,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所採取的措施(手段),卻是在不斷變化的。這就導致了很多人會覺得「動態清零」的含義在不斷擴充和變化,產生了「政策一直在變」的誤解。

實際上,當病毒傳播發展到一定階段,我們即便目標依然是「動態清零」,所採用的手段也可能更趨向於「緩解」而不是「遏制」。

非常遺憾的是即便是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專家吳尊友,也並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吳尊友發長文:大家對「動態清零」有誤解》)

這種因為語言使用得不嚴謹、不恰當,導致認知上出現概念混淆的情況並不罕見。

比如《「語言即觀念」:居委會的「大禮包」到底是誰出的錢?》這篇文章里就提到,很多人經常會混淆流感和感冒。(關於流感的問題,建議去看張文宏醫生在CC講壇的演講:如果致命傳染病再度來襲,我們是否束手無策?)

再比如,「新冠」這個詞本身,在未來也有引起歧義的風險。新冠的全稱是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這個全稱代表著一種疾病,由新型冠狀病毒引起。除了這個新型的冠狀病毒,目前已知可以感染人的冠狀病毒有7種,包括引發中東呼吸症候群的MERS病毒和引發重症急性呼吸症候群的SARS病毒。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以後又發現一種更新的致病冠狀病毒咋辦?是叫「最新冠」嗎?如果未來這個病毒引發一種更嚴重的肺炎咋辦?是叫「重症最新冠病毒肺炎」嗎?

當然這是個普遍存在的難題,目前世衛組織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官方命名為:COVID-19,對「新型冠狀病毒」的官方命名則為:SARS-CoV-2。

衛生健康領域的全民科普,任重道遠。

釐清國內管控措施的邏輯

回到中國和新加坡的政策對比上,我們可以看到這實際上是「目標導向」vs「事實導向」。

目標導向當然有它的好處,但這是一種上級對下級的思維方式,並不適合用在針對公眾的信息宣傳中。因為它的壞處也很明顯:會造成對事實的忽視。

現在如果你隨手抓一個人問「上海怎麼了?」我相信絕大多數人的回答是:「上海被封控了」、「上海人都待在家裡了」或者「上海人的生活物資沒有得到保障」。

但很少有人能從「因為發生了什麼,所以要採取什麼行動」這個角度予以回應。

對此,我用下圖梳理了疫情防控的邏輯:

目前,上海已經出現了大規模的社區傳播,這意味著病毒的傳播速度已經超過了疾控人員的調查速度,所以我們不斷擴大封控的範圍,試圖控制病毒的傳播速度給調查人員精確定位感染者爭取時間,而全域的「靜態管理」可以看成我們在限制病毒傳播速度上所盡的最大努力。

基於靜態管理,我們會逐步將排除風險的區域劃分為「防範區」,隨著「防範區」的範圍逐漸擴大,封控區域自然也會隨之縮小,當縮小到一定規模時,就相當於我們的防控措施又降級為「區域封控」。當疾控人員的調查速度逐漸趕上並超過病毒的傳播速度之後,則防控措施又可以進一步降級為「局部封控」。

希望這張圖對你有所幫助。

割裂的本質

實事求是,我無法判斷上海本次疫情是否應該放棄「動態清零」的目標。

我們再次回看新加坡這份文件中的這一部分:

階段三:緩解-該疾病正在社區廣泛傳播,試圖阻止其傳播的措施不再有效。其應對措施是減少該疾病對社區的總體影響。這就需要激活全面並持續的計劃、醫療保健和基本服務的能力需要提升到超負荷狀態,以及基於社區的公共衛生措施。

這段話中的關鍵詞是:試圖阻止其傳播的措施不再有效。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想阻止但阻止不了。所以,要不要堅持動態清零,實際上是在和病毒扳手腕。扳輸了,你就不得不放棄動態清零。

新冠這邊的實力還是比較清楚的,在上海流行的新冠奧密克戎BA.2毒株,基本傳染數R0≈9.5,代際間隔Tg≈3。這意味著在不受管控的情況下,1個病毒感染者3天後可以傳染給10個人,6天後是100個人,10天後將會超過1千人。以當下每日新增確診病例1000人計算,如果這1000人以及後續被他們傳染的人都沒有被管控住,10天後感染人數就將達到100萬人。

但政府治理端,由於信息公開有限,無法獲得充分的論證數據。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這一輪疫情已經在挑戰這一端的能力上限。

本文的標題是「為啥疫情討論這麼割裂?」

我想,一部分原因就是上一節所鋪呈的:政府在官方宣傳中所採用的詞句不夠精準,引發公眾理解上的偏差。而另一部分則是:我們在無法得出確切結論時,難以接納這種不確定性所帶來的不安全感。

為了克服這種不安全感,我們往往就會靠向直覺上感覺「更合理的一方」,這也就是所謂的「站隊」了。

寫在最後

最後,還想重提下「社區傳播」這個概念。之前我已經提及了大規模社區傳播會產生醫療資源擠兌。實際上,大規模社區傳播不僅僅導致醫療資源擠兌,也會同時導致其他公共資源的擠兌。

這種擠兌的背後,不僅僅是資源供不應求的情況,其實還有更嚴重的,就是公共資源的提供者,本身出現大面積感染的情況。說得直接一點,就是:醫生感染了無法出診治病,警察感染了無法出警執法,快遞員感染了無法運輸物資,等等等等。

這些情況已經發生在上海,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會從非官方渠道獲悉一些。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說「這一輪疫情已經在挑戰政府治理端的能力上限。」

新冠病毒依然在不斷變異,未來還會出現傳播力更強的變異株。我期待政府能夠轉變到以事實為導向的執行策略上,以科學研究為依據,制定應對方案。

在上海「拉垮」的表現之下,國內「躺平」的呼聲越來越大。

讓我們再一次讀一遍下面這段:

階段三:緩解-該疾病正在社區廣泛傳播,試圖阻止其傳播的措施不再有效。其應對措施是減少該疾病對社區的總體影響。這就需要激活全面並持續的計劃、醫療保健和基本服務的能力需要提升到超負荷狀態,以及基於社區的公共衛生措施。

這次我們的關注點聚焦到後半句:這就需要全面激活的連續性計劃、醫療保健和基本服務的超負荷能力提升,以及基於社區的公共衛生措施。

這個翻譯有點拗口,但你應該還是能理解到,「躺平」的前提是:準備好一系列的應對方案,並將公共服務運作能力提升到原有的工作負荷之上,同時還需要補充「非躺平」狀態下使用不到的基礎設施建設。

也許未來我們也會走向這一步,但這之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上海的「拉垮」表現,在我看來,恰恰說明我們沒有打「無準備之仗」的能力。如果現在就直接選擇180°的轉變,我勸你還是早點找個地方躲起來好。

#本圖與正文無關,今日因有感於信息公開的思考而繪製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拾曦工作室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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