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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證了上海最瘋狂的60天

5月31日晚上,趙平騎著電瓶車經過南京西路,看見路上零星出來的人,有的散步、有的騎著共享單車,還有比此前更多的騎手出來送餐。

趙平是一個騎手,在上海疫情防控期間,他是少有的能在外活動的那部分人。從4月到6月,整整2個月的時間,他見證了上海在抗疫過程中的變化。

最初,他因為自己被看見而感動,因為此前騎手就像一個「隱身」的行業,他們承擔起社會的基本運行,但從未被人看見,也從未被人感謝。

但漸漸地,隨著防控時間的增加,這種「被看見、被感謝」反而讓他感到痛苦,他無比希望大家的生活能恢復正常。

以下為趙平的講述:

今年4月的上海太安靜了,安靜到我騎著電瓶車四處跑單時能聽見鳥叫聲。

我常跑的是長寧、徐匯這一塊,平時來看武康樓、宋慶齡故居的人絡繹不絕,每次我經過這裡時,都得小心又小心,還經常因為等好幾個紅燈而訂單超時。

4月以後,這裡的人似乎一下子憑空都消失了。

其實,在封控第三天時,我就覺得情況比我想像得要嚴重。

首先是,運費猛漲,一公里的單子被直接加到了300~500塊;

其次是,以往我一天能送10個單子就不錯了,那幾天訂單量都要跑到好幾百,根本接不過來。

很多用戶的訂單無法響應,有一次我就看著同一個用戶一直在下單,從50元的消費,一直加到800元,但依然沒人接單,感覺很絕望。

居民不好過,我們騎手也不好過。

我本身是上海人,住的小區防疫政策也比較合理,還有家可回。

但我有很多騎手兄弟,雖然有保供通行證,小區出來了就回不去,只能在天橋下搭帳篷住。

再後來帳篷也不讓隨意搭住,他們就躲到綠化帶後面的灌木樹叢里,裹著衣服蒙住腦袋,睡了一個多月。

這段時間的上海太陌生,我一個普通騎手也覺得無所適從。

「我已經好久沒吃肉了」

封控的前15天是最難熬的。

延長封控的決定讓很多人猝不及防,像老人這樣不怎麼會用手機的人,更難。

4月15日,我幫一位用戶去建國中路買肉。

對面是個老小區,該小區一直沒有病例,所以居民們可以在小區門口走一走。

儘管他們過了馬路就是這個售賣點,但當時買東西只能線上下單、騎手購買,有些老人就只能站在小區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買賣,自己買不了。

有個80多歲的老人就這麼一直看著我,眼神里有種羨慕、想要請求但又不敢的感覺。

我挺難受的,就跟那個老人說,我幫你買吧。

沒想到這麼一跟他講,他反而哭了,一個勁地感謝我,說:

「我已經好久沒吃肉了,你幫我買就是幫了我大忙了,我再另外給你小費!」

我沒敢收。

很多上海老人生活得不容易,兒女不在身邊,靠著一點養老金度日,這種時候,能幫一點,也就幫一點吧。

後來,其他的老人看著我會幫忙,也上來讓我幫他們買肉,我幫了三四個人,手裡單子催得又急,只能走了。

我走的時候,幾個老人千恩萬謝。要是生活正常,誰願意為了一點吃的去求人呢?

平時我們送東西,大家好像都覺得理所應當,送完就走,送慢了還會被罵、給差評。

但疫情時大家都很感激我,東西送慢一點,大家也能體諒,我就覺得我的努力被人看到了,做的事有價值。

但封控時間久了,我心理也很不是滋味,特別想回到以前。

儘管之前不被大部分人尊重,但大家對騎手的依賴性也沒那麼強。

現在,沒有了騎手大家似乎都難以生存了,這是不對的。

我的後備箱裡有他們的「命」

送老人、孕婦、殘障人士的應急單,特別讓人焦慮。

我覺得後備箱裡都都背負著他們的命,每天睜眼閉眼都想著怎麼給他們買到東西。

以前新聞報導總說一個某某少數群體生活困難,但我一直沒有什麼真實感受。

但在疫情期間,我和他們有了很多接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人、朋友,那種時候是沒辦法不共情的。

我接到過一個盲人的單子,他沒吃的,也沒藥,就想買點吃的、買點藥。

當時長寧區就兩家保供單位,我跑了一家,東西不齊,又跑了一家,東西還是不齊,藥特別難買。

後來,還是找一個騎手兄弟打聽到一個偷偷摸摸開的店,才把東西給他送過去。

這種情況在應急單里太常見了。

送達訂單時,我就想著他東西齊了,又可以撐一段時間,我就放心了。

4月20日後,騎手也增加了,還有很多居民自救,我就輕鬆很多。

再也不用擔心對方會不會因為我的延時而活不下去。

以前熬到凌晨,每天也只能送個10單(東西不好買,得全程跑),現在每天能送個50~60單,8點還能回家,一下就輕鬆了。

居民的情緒也稍微放鬆了一點。

以前是有吃的就行,後來漸漸就想吃點特定的、想吃的東西——那時每個區的保供餐廳不多,選擇有限,很多人會跨區點外賣。

有次,大清早我收到了一個買餃子的訂單——那個客戶他想吃餃子,又怕坨掉,就買的生餃子。

我跨了3個區送過去,送到門口,物業很詫異:怎麼還有生的賣?很快他也跟著問,哪裡買的,他也想買。

那時,我們騎手的運費也回歸正常了。

雖然賺得不如之前多了,但我心裡也舒坦很多,這種時候食物給予的安全感和滿足感是最快、最有效的。

在食物里感受生活回落正常的幸福感,挺好。

日入過萬真是極少數騎手

很多朋友問我:現在上海的騎手是不是能日入過萬?

但我身邊的同城騎手,基本也就比平時多個2、3千的收入,裡面還包括平台給的獎勵。

騎手分為眾包和同城兩種,眾包平台管控少,可以隨意選擇接不接單。

同城騎手要配合平台安排的一些優先的單子,每一單的錢也會稍微多一點。

我是同城騎手,疫情時我們被平台派去送應急單,不收跑腿費,基本就是買到什麼價送到什麼價,不賺錢,只是最後平台會給一些獎勵。

網上曝光的那些賺得多得騎手,大多是眾包類的。

平時1、2塊一個的雞蛋,他送過去可能就要價10塊一個,舉報也沒用,他也就2天不能跑,罰50塊錢,一單也就賺回來了,他們就比較敢冒險。

但要是同城騎手這麼幹,就會被永遠開除,以後繼續跑單,跑腿費/配送費就又會降低,其實對我們來說是得不償失的。

我比較相信長期主義,疫情混亂期去掙那種快錢的時間還是比較短,生活以後肯定會恢復正常。

越是在這種混亂的時候,越要對得起良心,做正確的事,那以後才能持續在平台發展,長遠來看,其實是更好的。

後記

在此前混亂的時間段,騎手其實是支撐起上海居民生活秩序的重要一環。

正如趙平所說,作為從前社會底層的騎手,在這個時期被人看見、察覺到他們的重要性,是一件挺開心的事,但如果時間太長,這種「特殊的感謝」反而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壓力。

在現代社會,每個人都應該有尊嚴地活著,而不是放下自己的尊嚴,將自己的生存完全寄託於他人。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顯微故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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