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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受難者田鉞和喻瑞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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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鉞,男,北京第106中學初二學生,北京師範學院(現首都師範大學)附屬中學數學教員田欽的弟弟。1966年8月19日被北京師範學院附屬中學的紅衛兵指控「冒充紅衛兵」,抓到學校里,在一間教室中被毒打致死。時年15歲。田鉞所在的北京第106中學位於鼓樓和德勝門之間,現在已經沒有這個中學。

紅衛兵組織規定,只有所謂「紅五類」家庭出身的青年可以當紅衛兵,他們還把所謂「黑五類」家庭出身的青年叫做「狗崽子」。另外,還有所謂「灰五類」家庭出身的青年,和「黑五類」一樣也不得參加紅衛兵。1966年8月,紅衛兵狂熱傳播一副對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特別強調成員家庭出身的先天性條件,是紅衛兵作為一個青年組織的最大特色之一。田鉞並不是所謂「黑五類」家庭出身的青年,是「職員」出身,屬於所謂「灰五類」,他的父親在人民醫院財務科任會計。父親大學畢業那年正逢日本投降,曾經集體加入國民黨,這成為「歷史問題」,文革中不准許他再做會計。

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接見了百萬紅衛兵,並戴上了紅衛兵袖章,紅衛兵掀起高潮。田鉞在一個集會上,曾經發言批評上述「對聯」和紅衛兵的打人行為,因此在106中學遭到關押和毆打。第二天,8月19日,北京師範學院附中的紅衛兵指控他「冒充」該校綽號為「湯二七」的紅衛兵領導人湯晉平,以此為由,將他從106中學抓到北京師範學院附中。紅衛兵在學校3樓的一間教室里毒打田鉞,田鉞被打得頭部腫大,昏迷不醒。紅衛兵用冷水澆他不起作用。後來有人去106中學找來革委會的一個委員,到師院附中來制止毆打。田鉞被送醫院,已經沒有搶救的餘地。

據說田鉞死前要求喝水,喝水後就死了。有人說不應該喝水,打成重傷後喝水就會馬上死。但是醫生說這種說法沒有道理,喝水只可能對人體有幫助。田鉞這種情況,就是被打死的。

田鉞的哥哥田欽,是北京師範學院附屬中學的數學老師。當時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因為他被當作「有問題」的老師,外出必須向紅衛兵請假。弟弟被抓到學校里打死,他並不知道。北京市委管文教的一名幹部田遇安出面通知田鉞的父親處理屍體。沒有驗屍報告。沒有保留骨灰。

當時紅衛兵在北京打死大批教育工作者和居民。用「冒充紅衛兵」的罪名就可以打死一個人,從中可以知道當時紅衛兵的權力有多大,他們的行為有多殘酷。

田鉞在家排行老三,有哥哥、姐姐和妹妹。他死後,家人一直沒有敢告訴母親他是被活活打死的。他們只說他失蹤了,下落不明。他的父親心裡一直很難過,六十多歲就去世了。

一位該校當年的學生告訴筆者,他在1967年1月和田鉞的哥哥田欽談過田鉞的死,田欽非常難過。但是他們無法為田鉞之死尋求正義。另外這位被訪者還說,當時打人最厲害的一個紅衛兵,作為報應,1990年代中和情婦一起在什麼地方中煤氣,被煤氣熏死了。

筆者乍聽覺得奇怪。被煤氣熏死就是一個意外事故,哪裡談得上是對他在1966年做的壞事的懲罰呢?對1966年8月北京的紅衛兵殺戮,至今沒有審判,也沒有懲罰。但是有這樣的故事在流傳,也許說明人們內心還是敬畏著「有罪當罰」的古訓,希望文革中的罪惡多少得到懲罰。

喻瑞芬,女,北京師範學院附屬中學生物教員,在1957年被劃為「右派分子」,1966年8月下旬在學校里被紅衛兵學生毒打並遭到沸水澆燙,死後還遭鞭屍,時年50來歲。

師範學院附中的學生和老師已經不記得喻瑞芬是哪一天被打死的,但是記得她死在1966年8月下旬,即紅衛兵打人最凶的時候。調查多年後,有一位受訪者說,他記得是8月27日。

喻瑞芬是生物教員,畢業於北平(北京)的中國大學生物系。師院附中的3個生物教員在1957年都被劃成「右派分子」。喻瑞芬因此被「下放勞動」,回到學校後也沒有再讓她上課,只讓她管理學校的生物園地和生物標本等等。

喻瑞芬被打死的那天早上,紅衛兵把她從家裡抓到學校,她被剃了光頭。師範學院附中的老教師比較多,當時已經有50多名老師和職員被送入學校的「專政隊」(又名「勞改隊」),先後遭到毆打和侮辱。

一群紅衛兵涌到生物教研組的辦公室里,喻瑞芬縮到牆角。紅衛兵過去拉她打她。她摔倒在地上,有紅衛兵就提起她的兩條腿,把她從辦公室里拖出來,拖過樓道,拖到樓門口。

生物教研組辦公室在一樓,樓門口有一個水泥台階。一名學生目擊者說,紅衛兵學生倒提著喻瑞芬的兩條腿下台階的時候,她的頭就在一層層水泥台階上咯噔咯噔地碰撞。

另一名教師目擊者說,喻瑞芬被拖到樓外操場上後,紅衛兵在操場上拉她轉圈,邊轉邊打,不久喻瑞芬就昏迷了。有一個紅衛兵到學校開水房提來一桶開水,澆在她的頭上、臉上和身上。經過大約兩個小時的折磨,她死了。

教務處的一位職員當時也在「專政隊」里,學校的人事幹部叫她去查喻瑞芬的家庭地址,說喻瑞芬已經被打死了,要通知她的家人。喻瑞芬的丈夫來了學校。但是沒有讓他領屍體。紅衛兵學生把喻瑞芬的屍體放在學校的後操場上。天氣很熱,蒼蠅很快就飛到屍體上面。有人拿來一個草蓆,把屍體蓋上。

有紅衛兵學生把「專政隊」的人召集起來,指著喻瑞芬的屍體說:「這就是你們的下場」。然後拿著皮鞭命令「專政隊」里的老師圍繞喻瑞芬的屍體站成一圈,打喻瑞芬的屍體。喻瑞芬的身體已經被沸水澆燙過,一打就皮肉破碎了。那位查找她家地址通知她家人的職員,曾在喻瑞芬死後到她家門外看過。她的家被抄了,門敞開著,沒有人管。她始終不知道喻瑞芬的丈夫和女兒去了哪裡。

在師院附中被打的老師,並不只是喻瑞芬一個人。校長艾友蘭,被打得都認不出來了,頭腫得像大豬頭,頭上臉上被打出來的傷口都裂開著。他被關在學校裡面。有一天晚上,紅衛兵召集「專政隊」的「牛鬼蛇神」到艾校長被關的地方去參觀他,拿他那慘不忍睹的模樣威嚇其他人。

師院附中的教導主任趙幼俠,被剃了「陰陽頭」,被強迫吃蟲子「臭大姐」。她住在師範學院裡面,和附中對門,紅衛兵命令她天天爬著進校門,後來她有了精神病,一走到那個地方就開始爬。

師院附中的校醫,是一名50多歲的獨身女士。有一天,紅衛兵把她和教導主任兩個人捆在一起,在宿舍里,把他們打得死去活來。宿舍里盤旋著他們的慘叫聲,悲慘恐怖。這個學校的紅衛兵也到學校周圍的農村打人。高三的一個班的紅衛兵,在一天夜裡就打死了好幾個「地主」「富農」,打人過後,還回到學校炫耀他們的殘酷。

這個學校的紅衛兵也到老師的家裡抄家,任意拿走他們的東西。教職員的家屬也被迫害,教務員李庚寅因為「家庭出身不好」被打,她的爺爺留下的一箱字畫被沒收,她的母親被當作「地主」驅逐到河南農村,不久死在那裡;她的父親70多歲,被紅衛兵綁在床上毆打,她父親服毒自殺,未死卻變成了聾啞人。1974年,李庚寅在美國的弟弟從美國打電話問候父母,雖然得到警局的准許可以通話,但是父親已經既不能聽也不能說。她不敢告訴弟弟母親是被驅逐到河南農村而死在那裡的,謊稱母親去了農村是因為在城裡只能火葬,在鄉下可以土葬。

當時北京師範學院附屬中學有兩個紅衛兵組織,先成立的叫「紅衛兵」,後成立的叫「毛澤東主義紅衛兵」,他們都很暴力。在1966年8月,在所謂的「紅八月」中,一派打死了田鉞,另一派打死了生物老師喻瑞芬。據一位當時該校的非紅衛兵學生說,文革後,他遇到本校的紅衛兵同學,某人笑著說:「那時打地主婆,打打打,哎喲喲叫喚,打半天,也不死」。他聽了直害怕。

摘自王友琴《文革受難者》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文革受難者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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