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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七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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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七月半。

大大去世的時候只有55歲,太年輕,心肌梗塞。

大大去世,前後也就十幾分鐘。

那個年代的沂蒙山的小山村,幾乎都沒有120的概念。

母親慌了神,著急出去喊人,出堂屋的門都沒找到。自己張大嘴巴扯著嗓子喊,也沒聽到自己的聲音,最後堂屋都沒跑出去,腿一軟,暈倒了。

大大最終走的時候,是躺在自家床上的。村裡的老人說,那是因為俺大大行善積德了一輩子,才有這樣好的歸宿,沒受罪。

知道大大去世的消息,我正在江西婺源拍的電影《暖》剛開機三天。因為各種原因,劇組沒能在第一時間放我回家,又多拍了一天的戲。

至今我都不敢看那部電影,尤其是影片最後那場戲,林井河離開山村回城裡路過的那片蘆葦盪,那場戲就是在得知父親去世後的第二天所拍攝的。

拍攝那天,雨一直下著,不大不小。整個蘆葦盪都罩在雨里,像極了我的心情。滿臉濕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是淚,也分不清是為角色還是為大大……(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演員,我更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那時那刻我既不能第一時間回到老家見大大最後一面,也不能完全投入的把角色演好)

心很痛,很冷。

越是想憶起大大的面容,越想不起,越模糊。

我覺得我應該哭,我也很想哭,但就是哭不出來,一滴淚也沒有。就是覺得心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心裡壘起了一個堰塞湖。裡面的湖水隨時都會決堤,隨時都會把我的五臟六腑沖的無影無蹤。

我是在第三個晚上深夜12點多才回到的家。

我是穿著軍裝回到的家。大大生前就喜歡看我穿軍裝。我的那身軍裝,是他一生的驕傲與欣慰。我想讓他看到,我相信,大大也一定能看到。

整個村子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我是看著天空,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的家。

一進家門先奔到鍋屋裡看母親,她身體一直不好,一直都是我的掛牽。母親攤坐在炕上,丟了魂。姨媽和幾個姑姑照看著。母親聽到我的聲音,一下子從炕上坐了起來抱著我嘶啞喊著‌‌「俺兒子回來了‌‌」,喊完又暈倒在炕上。姨媽和姑姑說,這是從大大去世後,母親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那也是我從記事起第一次擁抱母親,好像也是到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農村人表達情感很奇怪,至少在我們老家是那樣的。大家表達感情很吝嗇,都藏在心裡,從不外化,覺得難為情,牙磣的慌,也怕別人笑話。同時也覺得對方都能懂自己……所以,我給母親最多的關心,也就是後來俺大大去世後,母親住在北京,害怕過馬路時,我又牽過一次的她的手,僅此而已。

姨媽跟姑姑說,母親是傷心過度,再加上幾天幾夜都沒睡。休息休息應該就沒事了。

從鍋屋到堂屋只有幾步的距離。我不記得那幾步我是怎麼走完的。我害怕走過去,我一直堅信這只是一個惡作劇,我害怕我走進堂屋,這個惡作劇變成現實。

堂屋的牆上掛著大大的那張慈祥的黑白照片,棺木就擺放在照片的下方堂屋的正中間。地上鋪滿了麥陽,每個角落都坐著來奔喪的親戚。哥哥躲在牆角,那雙眼睛紅腫無神……奶奶出奇的平靜,坐在大大的棺木旁抱著棺木看著我說:因為季節的原因,只能提前火化。

奶奶還說:你大大聽了我一輩子的話,就這一次沒聽我的,他說過他會走在我後頭的……

那天晚上,我真正知道了什麼是一個男人的嚎啕大哭。

還沒有處理完父親的後事,母親生怕我耽誤劇組的拍攝,生生把我趕回了劇組。說家裡有哥哥處理,讓我放心去工作。

大大離世,母親徹底病倒了。為了更好的照顧母親,哥哥安頓完大大的後事,便帶著母親回了北京。

後來哥哥說,他帶母親離開老家來北京的時候,奶奶一直邁著那雙纏著裹腿的小腳跟在母親的身後。

哥哥跟母親坐上車的時候,奶奶對母親說:海他娘,好好地。這個宅子有俺呢,俺守著。

遠去的客車捲起了漫天的塵土,透過塵土,依然能看到那個用裹著的小腳支撐著那身材瘦小的奶奶還站立在遠處。

奶奶在大大走後的第三年也走了,至今也有十七年了,但哥哥說,那天奶奶的身影,到現在清晰的在腦海里。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演員郭曉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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