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很多人在分享一篇文章，還沒看到的朋友詳見：現場有壞人文章很簡單，作者聲稱自己昨夜身處風暴中心，以現場親歷者的身份來為大家講幾句「所見真相」，他發出了一些質疑，呼籲大家警惕。
既然它成為爆款文得到廣泛轉發，就證明它的內容得到了一定認同。借著談這篇文章，我也順便談談所有「現場活動」都可能面臨的「有壞人」問題，以及「理客中」（理性、客觀、中立的人）為什麼可能不算人這個結論。
一、談談文章本身：作者身份、可信度，兼論「動機」
《現場有壞人》開頭作者即表明發出帳號是他的小號，名為「滿分雷射雨」。搜索可知他的大號叫「滿分雷射槍」，在微信、微博、小紅書、知乎、抖音等多個平台開設帳號。據其招聘時發布的簡介，寫作涉及內容有「奢侈品、潮流、時尚、夜店、音樂節」等廣泛領域，可以說，是一個體量很大的、亞逼青年愛看的、影響力廣泛的【老自媒體】了。讓我們看看他在此文的「冷靜觀察」前，發送的內容是怎樣的畫風：
畫風大概是：亞文化的排頭兵、爆款題目的締造者，精心雕琢著一顆閃亮的網紅心。
來回顧一下作者是怎樣描述「現場的壞人」的：「許多網紅」「故意拍照打卡」「場面一時間跟網紅打卡地一般」「站在馬路邊開始P圖」
此刻，我們是不是可以問一句，【滿分雷射槍】您這位網紅，當初是抱著怎樣的動機去到那裡的呢？您是否曾也只是想「拍照打卡」，或者發一條「我在現場」的「裝尬逼」朋友圈，卻忽然在現場觀看時受到啟發，另闢蹊徑調轉筆頭，最終才寫就此文呢？如何證明「拍照打卡」者僅僅是為了「想紅」才過去拍照？如何證明「擺拍」與「我到了後拍照留念」的區別？就像如何證明你真的是像你說的一樣，並未事先抱有「想紅」的動機才前去？
你無法證明。你甚至都沒有發出一張你在現場拍到的圖片，我甚至可以質疑你是不是真的到了那裡。因為，【質疑動機】太輕而易舉了，一個人身上有太多標籤可以與「動機」混合了。今天，如果我是一個網紅站在那裡，你可以說我「就是為了想紅」前去；如果我是外國人，你可以說我是「拿了任務」前去。如果我是少數民族、我是女人、我是律師、我是計程車司機、我是無業游民…我有無數動機，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動機。那你呢？你是什麼動機？
二、談談「壞人」：如何界定壞人、如何對待壞人、壞人的力量何在
文章的結論是，現場有壞人。讓我們來界定一下，什麼叫作「壞人」。按作者的表述，他們是「操著奇怪口音的人」「喊出奇怪口號的人」「故意謾罵、挑釁、引起衝突的人」
1、口音：一些普通話不好的讀者可能已經感覺到了冒犯。
2、口號：有活動就有口號，它是最簡潔迅速團結人群、表達自我的方式。應當看到，這些天全國各地的各式集會裡，至今沒有出現過什麼統一的口號，而是層出不窮的「有感而發」——不同的聲音帶頭喊出自己想要喊的，有的一呼百應，有的回應者寥寥。但它們正是活動「自發性」的體現，參差多態，各自表述。口號喊得「奇怪」與否，自有群眾用是否跟隨著喊出它而完成檢驗，因為在自由境地下，沒有人能逼迫他人喊出他自己不認同的東西。
3、挑事的人：綜合多個視頻和其他在場者描述，我沒有看到除作者的這個指控外的其他有力證據。我看到的是：人們在馬路中間被警戒線阻隔，隨後有人發起擁抱活動，隔著警戒線擁抱彼此；有人手裡拿著花，送給在場的其他人，還塞進了警察手裡。
誰是壞人？如何揪出我們中的壞人？作出我不認同的行為的是壞人，說出我不喜歡的話的是壞人，有號召力的是壞人，有煽動性的是壞人，把大家帶進危險的是壞人，那麼危險本身是不是壞人？唯恐天下不亂的是壞人，那麼讓一切變亂的是不是壞人？所有讓我不滿意的，都是壞人。
事實上，訴諸「有壞人」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省的是，對「為什麼有人要這樣」去探究的心；省的是，對「為什麼事情會這樣」作思考的力。當我們習慣了「有壞人」的思維，我們看這個世界的方式就變得異常安全，也異常簡單。我能理解人常有的那種，不和大多數靠在一起時就會有的不安全感。因為如果「沒有壞人」，一切都變得太過赤裸直白，讓人膽戰心驚。
三、談談「活動變味了」
姑且讓我們先放下對「壞人」的界定的爭論，我們承認，龐大的活動里，一定有壞人。
作者本人已經證實過這場活動的自發性，「我是微博上看見活動的，剛到時就幾十個人，在默默悼念。」後來人慢慢多起來，有人開始有訴求要表達，他覺得「活動開始變味了」。
須知，活動自發就意味著不確定。不確定多久、不確定會遇到什麼、不確定誰來加入、不確定彼此是否志趣相投，不確定用什麼形式，不確定有什麼後果。「變味」的相對含義是「它曾經有一個原味」。那麼這場活動的「原味」，這些天各地的「原味」，是什麼，有誰能精準概括嗎？所有那些無法言語的憤怒、委屈、疑問、嘆息，江河湖海匯在一起，我相信，一定五味陳雜，沒有頭緒。
四、談談「理客中」為什麼可能不算人
這篇文章的作者及它的評論區留言者，還有大部分因為認同而轉發朋友圈的人，符合一個網友們約定俗成的簡稱，叫「理客中」，即自我認同為理性的、客觀的、中立的人。
在我樣本並不豐富的觀察中，轉發它到朋友圈的人，很多人近幾天並沒有對相關新聞表達過任何立場，甚至並沒有過對來龍去脈的關注。今天忽然轉發這篇，以示與「群情激憤」劃清界限——雖然，但是，我建議，最好是，要小心，要警惕。沒有人比我更懂「憤怒」的正確姿態，沒有人比我更懂保護自己。
但你必須承認的是，即使存在信息上的偏差、不對等，只要你的手機還聯通著網際網路，你不會不知道這些天最基本的事實有哪些。不要裝作你不知道，你知道，而且你一言不發地看著一切，直到今天你指出「現場有壞人「。你的沉默不是因為你在思考如何行動，而是因為你冷眼旁觀、事不關己，想要搭便車，又不願司機太過火。既不偏向一邊，又不偏向另一邊，方便你在結局到來時隨時身段靈活地潛進勝利的隊伍里，一切多麼划算。
我曾聽說，「地獄裡最熾熱之處，是留給出現道德危機之時，仍宣稱保持中立的人。」而所謂道德危機，是指「善惡、是非、正邪擺在面前，讓我們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刻。」在這樣的時刻里，要麼選擇前者，要麼選擇後者，我們所做的選擇關係到我們以及我們後代的生死存亡。我們沒有迴避的餘地，因為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已經擺在我們面前，並影響到我們的生活能否正常、能否繼續。
標題取得有點狠了。主要是為了提醒，我認為，這個時刻已經來臨。像我寫過的：「不要背過臉去，不要企圖逃避良心的抉擇。」這關乎這場活動「誰是壞人」，也關乎未來的許多「有壞人」的活動中我們怎麼看待、怎麼做的問題。
小心壞人，真的。更要小心那些不相信人民有「不被裹挾的自主力量」、不需「境外勢力」照樣有自我發聲意識的人，他們才是站在人民對立面的人。
「有些事情，是因為有人相信，才會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