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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來了!搶不到藥的縣城,偏方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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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疫情開始浸染縣城,校方開始採取行動。12月16日,學校徵集家長意見後決定暫停線下授課,各班老師線上教學。卸下了傳染給學生病毒的心理負擔,郭陽感覺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隔了一天,他開始發燒,嗓子說不出話。新冠疫情在師生中蔓延,他得知,本年級學生超一半都感染了,線上課不得不停止。

縣城感染出現後,居民們開始千方百計搶藥,爭奪有限的布洛芬和其他的新冠對症藥物。而同時,來自大城市的「幽靈」購藥者也已盯上縣城捉襟見肘的藥物儲備。在信息缺失以及藥物不足的情形下,偏方和各種土法療方在縣城滿天飛,很快,這些偏方所需的藥材也開始短缺。

縣城老表的藥被搶了

感染抵達縣城時,居民們很快發現用於新冠對症的藥品蒸發了。

12月12日,居住在貴州省畢節赫章縣的鐘全,陪一位嗓子不舒服的朋友去藥店買連花清瘟膠囊。他們去了縣城裡能找到的藥店,結果發現,不僅是連花清瘟膠囊,泰諾、布洛芬等市面宣傳能緩解新冠感染高燒症狀的藥,都宣布售罄。

晚上11點多,朋友給鍾全發來消息,他晚上測抗原,發現自己「陽了」。鍾全心一沉,覺得自己嗓子也開始不舒服了。

12月14日,家住安徽泗縣的郭陽,出門替感染新冠的朋友在縣城裡尋藥。走到一家藥店門口,還沒詢問,就見店裡一個人搖著腦袋冒出來:「沒有!」什麼意思無需明說,郭陽就懂了,退燒藥售罄。

郭陽連跑3家藥店都撲了空。第4家藥店,老闆聽說郭陽是因為朋友「陽了」才來買藥,轉身從藥櫃後頭掏出了一盒布洛芬,老闆說,這是店裡最後一盒,是家裡人備用的藥品。

原本,郭陽想順便買一盒抗原。但當時,30支一盒的抗原售價漲到了260,是平時售價的近3倍,郭陽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縣城居民們發現,在感染抵達縣城之前,縣城藥店裡的對症藥庫存就已告急。除了縣城居民因預防或感染買藥,大城市裡跨城買藥的人也買走了部分存藥,這引發了憤怒。

網上流傳著隔空購買偏遠地區市縣退燒藥的帖子,發帖人宣稱,通過修改外賣地址的方式,可以在偏遠市縣的藥店購買藥品和抗原試劑,聯繫當地快遞員取藥後郵寄到大城市。部分帖子還提示,如果藥店或快遞員不願意配合,可以以投訴相要挾。

一位定位於來賓市象州縣的網際網路用戶,提到12月中旬在縣城買藥的經歷。她發現到藥店買藥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老闆告訴她,藥品還有庫存,但為了更多人能買到藥,店裡設置了限購。

她順勢表達對跨城購藥的不滿:我不知道那些教別人定位廣西偏遠地區搶藥的人怎麼想的,你看看這些老人小孩,他們能懂在外賣平台買藥嗎,他們能懂你在網上幾十盒幾十盒地囤他們的藥嗎?

12月月中,來自廣西省一個小縣城的楊珊最著急的一刻,是在社交媒體上刷到如何去偏遠鄉鎮買抗原、藥品的分享帖。

這些帖子裡頻繁提及廣西省的縣市。楊珊血氣一下子湧上腦門,她憤怒地在網帖下留言:「你的手怎麼這麼長?積點德吧!」

深圳務工的楊珊開始擔心起廣西縣城老家的家人。縣城的藥品儲備量有限,大城市的跨城購藥者如果提前掏空了縣城藥店的儲備,在可能到來的感染潮中,小縣城很難維持藥品正常供給。

楊珊的老家,是過去的國家級貧困縣。得知消息後,楊珊很快翻到了這場縣城搶藥潮降臨老家縣城的信息:縣城一家藥店,一晚上就收到了600筆外賣訂單,為了完成這些訂單,藥店老闆帶著店員連夜為外地客戶打包。

楊珊氣得手直抖,立即給母親撥去電話。當時,老家縣城尚沒有大規模疫情蔓延,接到楊珊電話的母親聽見女兒氣急敗壞的聲音,只覺得莫名其妙。

母親告訴楊珊,家裡還剩半盒連花清瘟膠囊,不知道有沒有過期。得知消息的楊珊反覆叮囑「千萬不要吃」,又告訴母親,「快出門看看有沒有藥」,接著,她自己衝出家門尋藥,同時,托同事朋友一起給深圳各區的藥店打電話詢問庫存。

最後,楊珊跑了6家藥店,買到了兩盒布洛芬膠囊和一盒新冠抗原測試包。她給自己留了半板布洛芬膠囊、五支抗原,餘下的當天叫了快遞,寄去了廣西老家。

當天晚上,楊珊就開始喉嚨發熱、干癢,第二天,她就開始發燒,測了兩次抗原都顯示是陰性。第三天,退了燒,測抗原則顯示陽性,「T」那一道紅得發紫。楊珊想,這時候感染了新冠也不盡然是壞事,比父母先感染,就可以把生病和服藥的過程、經驗記錄下來,分享給父母。在12月中旬感染新冠,按照病程順利康復的話,還能不耽誤來年1月月中回家過年。

得知縣城藥物告罄,許多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和楊珊一樣開始給在老家的家人買藥、郵寄。與此同時,郵寄丟藥、丟抗原的新聞時有報導,人們開始把寄回家的藥品藏在其他物品中寄出,小心翼翼,只求藥品和抗原儘可能安全地抵達。

北京工作的九江人靳維,12月中旬與江西九江德安縣的家人聯繫。當時德安縣縣城有十幾例感染病例。沒隔幾天,他就聽家人說,全家老少都「陽了」,鎮上的診所停擺,連開藥店的朋友都搞不到布洛芬。

家族群里,幾乎每天晚上都有小孩高燒的消息,靳維人一時趕不回家,只能遠遠地在微信上進行指導。北京和德安縣當時已經買不到布洛芬和泰諾等退燒藥,擔憂中,他從北京趕回江西,在南昌停留了幾天,時不時往實體藥店跑,同時在網上蹲守,搶到一些對症藥就快遞寄給家人。

12月25日清早,靳維坐動車回到了縣城老家,他帶回家的,還有幾袋從市區中藥房抓的具有清熱解毒效果的中藥材。疫情蔓延下,車站冷清,一節車廂內只有兩個人。

藥荒的縣城,偏方漫天

原本,人們預測,縣城的感染潮很可能發生在春節前夕,隨著春運返鄉的人員抵達。但事實上,縣城感染潮發生的時間遠早於春運。由於城市新冠感染人數攀升,大量餐館和ktv等娛樂場所暫停營業,許多務工人員提前返鄉,加上外地求學的學生們也提前放假回家,不少縣城在大城市感染潮發生的1周後,新冠疾病蔓延。

楊珊往家裡寄的藥,因疫情導致物流卡頓,在路上走了9天。期間,楊珊的父親也出現了感染新冠的症狀。他先是咳嗽,緊接著發起燒來。

當時,縣城的退燒藥因搶藥潮變得緊缺,楊珊的父母無法從藥店等正常的購買渠道買到藥,只能花高價從二手藥販子手裡買藥。當地藥店售價20多元一盒的對乙醯氨基酚片,在二手藥販那價格翻了五倍。楊珊的父親捨不得花冤枉錢,在家用鹽浸橘子皮煮水喝,挺了兩天,等到了楊珊寄回來的退燒藥。這讓楊珊感覺後怕,幸好父親沒有連續高燒,或引發其他併發症。

收到抗原,楊珊父親連測兩天,都呈陰性。他覺得自己可能只是普通的流感,電話里反覆跟楊珊強調,自己沒事。楊珊告訴他,自己是退燒後才呈陽的,抗原不用天天測,自己的身體感受最重要。無法在家中看護父母,楊珊只能在電話里一再叮囑父親:尤其要關注呼吸,察覺到胸悶就趕緊去醫院。第四天,楊珊的父親退燒,再測抗原,果然呈陽性反應。

在縣城,由於買不到對症藥物或想在感染前預防新冠,許多居民開始求助於偏方。

在重慶酉陽縣一家銀行,職員琪琪12月14日晚間出現發燒症狀。第二天,她去醫院發熱門診做核酸,當天就得知了核酸檢測結果,陽性,提示她感染了新冠。

單位一直有儲備抗原和退燒藥,琪琪和家人暫時不需要為藥物操心。她在家立刻儘可能地把自己隔離在臥室。即使獨自關在臥室關著門,琪琪也儘量戴著口罩。她的父親五十多歲了,有哮喘,肺也不好。琪琪擔心把新冠傳染給父親,病毒借著父親的基礎病誘發更嚴重的併發症,造成一家人都無法接受的結果。

琪琪感染之後,她的母親從視頻網站上學來了一道偏方。她買了紅糖、姜、蒜,放在一起每天煮水給全家喝,她相信視頻里說的,這可以起到驅寒、預防新冠的作用。

嚴防死守了數日,12月19日,琪琪的父親還是出現了疑似新冠感染的症狀。他咽干、發燒和咳嗽,燒很快退了下去,但咳嗽愈演愈烈。頭兩個晚上,父親睡不到兩個小時就會咳醒一次。

在琪琪的催促下,父親決定去醫院治咳嗽。到醫院的時候,他發現醫院裡滿是來做胸部CT檢查的老人。琪琪父親本來也想拍個CT,好不容易排到他就診,他卻忘了跟醫生說自己肺部的基礎病史,只說自己有哮喘。醫生問診後,只給開了些治哮喘的藥。

回家吃了兩天藥,父親仍是咳嗽不停。母親再次求助偏方,她從網上尋了個方子,用白蘿蔔榨汁加蜂蜜,據說能治咳嗽。蜂蜜蘿蔔汁散發出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不像可以下咽的東西,琪琪看著父親喝了兩天,她不知是醫生開的藥起了作用,還是那蘿蔔汁的作用,父親竟然感覺咳嗽明顯緩解。

從視頻網站或者群聊里群友分享的文章,人們總能學到不少號稱「防疫偏方」的湯藥。

泗縣疫情爆發以來,郭陽的母親每天用蔥白、紅糖加薑片煮水,她聽來的版本裡,這個偏方的療效是「解表散寒」。她還學了另一個方法,燒開水泡橘子皮和檸檬片來喝,認為可以提高抵抗力。

這些在民間積極傳閱的方法,無意中也引發了另一種搶藥潮。出現在民間方子裡的中草藥,也出現了緊缺的情況。

在一些縣城藥店裡,板藍根、雙黃連、連花清瘟和藿香正氣等中成藥,早就一盒難求。在亳州、安國、甘肅等上游中藥材集散基地,藥商們哄搶柴胡、甘草等止咳化痰類藥材,連翹、金銀花、黃芩、藿香、蘆根之類清熱解毒的中藥材,藥材價格直線上漲,仍供不應求。

此外,縣城的人們還開始搶購據說具有驅寒、止咳作用的食材,比如蘿蔔和蔥姜。托熟絡的攤販,郭陽的母親才買到四斤檸檬,寄給了遠方的親人。

退燒藥難求的時候,網際網路上流傳一個用藿香正氣水替代退燒藥的方法,用藿香正氣水沾濕棉球,塞在肚臍眼處,用創可貼封好,發帖者宣稱等待數小時後即可退燒。縣城疫情蔓延起來之後,在靳維老家德安縣和鍾全生活的畢節赫章縣,藿香正氣水早早售罄。改造這枚偏方的想法也被提出,有人提議,可以用味道相近的野格酒替代藿香正氣水執行此法。這種想法沒有依據,此前也少有實踐效果佐證,鮮少有人願意採信這個想法,帖子的評論里,大部分人以笑聲回應。

鍾全不知道這些聽來的方法有沒有用。他只能繼續四處想辦法買藥。身邊的朋友都感染了,他還一直是「倖存者」,但這無法讓他寬心,每天還是操心著買藥和照顧家人。

12月15日,鍾全仍在為買不到布洛芬和宣稱是「抗擊新冠神藥」的連花清瘟而苦惱。直到12月19日,他才想到可以尋找替代藥品。抗原和主流對症用藥還是一藥難求,最後,他在藥店的推薦下,買了「精製銀翹解毒片」和「複方感冒靈顆粒」,按說明書服用。這期間,想到家裡的一堆折耳根,他略微寬心。他記得2020年疫情爆發初期,家鄉人都說折耳根可以防新冠。

圖|鍾全買到的藥

寂靜的縣城

疫情防控突然轉向,好像突然把套在縣城的防護套給抽走了。在過去三年的疫情防控中,人們沒有了解到關於新冠這場傳染病足夠多的知識,內心對病毒的認知、自我防護意識和醫療知識仍然匱乏。

在許多縣城裡,病毒感染是遠方新聞,直至縣城也迎來感染,身邊人陸續病倒,人們才開始恐懼。陽性在家養病,陰性不敢出門,縣城街道空蕩蕩。一個害怕自己感染的畢節下屬縣城的居民還感慨說,以後的日子可能得當成喪屍電影來過了。

在縣城,過去一年郭陽過得提心弔膽。作為一名幼兒園老師,他很怕自己一不小心感染了新冠,或者成為「密接」,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傳染源,把病毒傳染給班裡小孩。學校有了病例,按照規矩會通報給縣教育局,再傳達到市局,環環相扣。郭陽想像過,如果自己捲入了這樣的漩渦,就會成為「千古罪人」。

當疫情開始浸染縣城,校方開始採取行動。12月16日,學校徵集家長意見後決定暫停線下授課,各班老師線上教學。卸下了傳染給學生病毒的心理負擔,郭陽感覺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隔了一天,他開始發燒,嗓子說不出話。新冠疫情在師生中蔓延,他得知,本年級學生超一半都感染了,線上課不得不停止。

連續發燒2天後,郭陽覺得不能再硬撐下去。縣城醫院人滿為患,社區診所早上還沒開門,排隊的人就到路邊了。

為儘快退燒,郭陽跑到鄉下診所打退燒針。退燒針一針十塊,人滿為患,郭陽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中途耐不住身體的不適和診所阿姨推銷,花百來塊錢買了一袋阿姨自己配的西藥。

診所阿姨說,配的這些藥都可以一起吃。回家郭陽拆開袋子,發現裡面是幾粒零散的布洛芬藥片,三盒同樣具有消炎、退燒功效的兒童顆粒藥。

按理說這些藥品不能盲目同服,但郭陽退燒心切,想儘快緩解喉嚨的巨痛,按照藥店阿姨的囑咐吃了這些藥。過了一會兒,郭陽感覺症狀有所緩解,放了心睡覺休息。僅過兩個小時郭陽在睡夢中感到呼吸困難,嗓子要命般疼痛。他疑慮地給診所阿姨發消息,阿姨只回他:沒事。

圖|阿姨配的藥包

郭陽感到後怕,他懷疑自己是因為肝部受損才起燒的。他沒有醫療知識,再推理也只是猜想,無法有定論。眼下,他只想快點從刀割般的喉嚨痛中解脫,聽短視頻網站上有人發帖說吃快克有效,他翻翻家裡,找到四包兒童版小快克,全部喝下了。22日,醫藥互助的小程序由城市傳到了縣城,郭陽也分了兩盒藥給缺藥的朋友。

圖|通過小程序參加贈藥

12月24日,郭陽自測抗原轉陰,儘管縣城的街鋪大多關門停業,郭陽還是約了朋友,想出門買聖誕禮物,逛逛街。

不同於疫情幾番席捲的大城市,很多縣城直到疫情防控放開前,感染病例都是個位數,人們對病毒缺乏認知,突然面對一個自由而無序的世界,心理和物理層面都沒來得及做準備。

眼下,想到屋外寂靜寥落的縣城街道,郭陽只覺得感慨。

12月26日,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公告,2023年1月8日起,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實施「乙類乙管」,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正式更名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

得知了消息,郭陽想到了自己和學生們過去的經歷。疫情三年,不僅郭陽自己行動謹慎,他的家人也十分注意外出的風險,幾乎都是兩點一線。只有到寒暑假,郭陽能獲得些許自由,敢去健身房鍛鍊,或者去游泳。

更讓他感慨的是自己的學生們的經歷。幼兒園的小孩子們,很多連鎮子都沒走出去過。放寒暑假,大人出於安全考慮,只讓孩子在家裡玩,儘管郭陽供職的學校距縣城不過20分鐘的車程。

如果能夠隨意、自由地出門,不需要考慮病毒感染的風險,郭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旅遊。這三年,郭陽去過最遠的地方是221公里外的南京,他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真實故事計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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