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智谷趨勢文章：今天凌晨，我在睡夢中被一通來自美國紐約的微信電話驚醒。
一位華人朋友在電話里心急火燎地跟我說：
「最近好像聞到空氣里有臭味，是不是最近的毒氣泄漏？好害怕！」
她正準備開車去超市囤貨避難了。
過了十分鐘我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十天前一起發生在美國俄亥俄州的裝有氯乙烯等危險化學品的列車脫軌事故。
當時，救援隊點燃了儲存在加壓氣罐里的氯乙烯氣體，滾滾黑煙飄了幾個小時。
我打開微博，發現今天熱搜第一不是什麼情人節吃狗糧，而是這起十天前的事故。
「美國突發巨大爆炸」
「致命毒雲」
「記者被捕」
「大量動物死亡」
「超過車諾比事件」
「半個美國瀕臨滅絕」……
美國真的在遭受一場生化危機，馬上就要迎來世界末日了嗎？
2
在美國俄亥俄州與賓夕法尼亞州邊界線上，有一座居住著4800人的小鎮，叫東巴勒斯坦（East Palestine），被一條年代久遠的鐵路軌道穿城而過。
當地時間2月4日，一輛由3節機車和150節車廂（141節滿載、9節空車）組成的貨運列車，載有氯乙烯等危險化學品，在穿越東巴勒斯坦的過程中，脫離了這條軌道，至少50個車廂翻倒在地。
當救援隊抵達現場才發現，一共有五節車廂裝載著氯乙烯氣體。
氯乙烯通常被用作製造PVC塑料管，無色無味，但非常危險。其本身就是一種致癌物，如果短時間內接觸高濃度的氯乙烯會影響到中樞神經系統，長期接觸則會誘發肝癌。
氯乙烯充分燃燒後會形成氯化氫（HCl）和光氣。前者遇到水蒸氣形成俗稱的鹽酸，吸入肺部會被灼傷，升至空中則會落下酸雨。至於後者，有劇毒，在一戰時被用作生化武器導致幾萬人窒息而死。
幸運的是，這五個車廂的氯乙烯氣體沒有泄漏。
不幸的是，因為列車脫軌導致安全閥故障，無法釋放氯乙烯氣體。
人們擔心盲目移動氣罐會影響罐內氣壓，讓這些不穩定的氣體爆炸。權衡利弊後，他們決定就地處理。
他們拿來幾個小型爆破裝置，貼在氣罐的外壁上，炸出小孔之後，讓液化的氯乙烯順著孔洞慢慢流到挖好的溝槽里。
接著，他們把火炬放到溝槽上，點燃了它。在外媒的報導中，這種處理方式叫做「受控燃燒」。
但被點燃的，還有遠在中國的一眾網友們。
在中文網際網路世界裡，這是「一列載有10萬加侖氯乙烯的火車出軌，爆炸形成巨大的毒雨球，毒害了所有的水、土地和空氣。這場有毒的雨水還流到了為大約1100萬人供水的伊利湖，流經尼亞加拉大瀑布，還有為另外500萬人供水的俄亥俄河……」
「無數」民眾被疏散，大火燒了「好幾天」，致命毒雲把小半個俄亥俄州都給蓋住了，如果含氯物質不充分燃燒，所產生的二?英有機化合物是「世紀之毒」，只要28.35克就能殺死100萬人……堪比當年車諾比核泄漏事故！
一位情感博主義憤填膺的說，為什麼事故過了十天才火爆，你看看這十天美國人在幹嘛呢？熱火朝天地把注意力轉移到打氣球上了。「我當時還納悶，打個氣球至於這麼吆喝嗎？感情是為了掩蓋後院起火的事實啊！」
他說，感受到了美國對全世界的巨大惡意，因為這不是事故，是謀殺，而目標是我們全人類！！
一堆人發出靈魂拷問，那些平時吵得最凶的環保人士，都跑哪去了？
有人強調，其他剩餘沒有被點燃的氯乙烯，會滲透到泥土當中，有些還被人們收集起來，一股腦直接倒入了溪流里。
就連官方媒體都在援引危險材料專家Sil Caggiano的觀點，認為這起事件等於用化學物質摧毀了一座城鎮。
「5到10年後，這個地方的癌症患者數量可能會突然爆發。」這個或許就是網上稱堪比車諾比事故的源頭之一。
但事情真的有這麼誇張嗎？未必。
由於採用了「受控燃燒」的處理方式，在脫軌的車廂處，確實燃起了熊熊大火，冒起了滾滾黑煙。煙霧飛騰而起，漫布了整片天空。這團黑煙持續了幾個小時就散去了，哪有污染半個俄亥俄州那麼誇張。
與此同時，當地政府也開始挨家挨戶緊急疏散附近2英里半徑內的居民，人數接近2000人。放東南亞來說的話，這個體量還不到一個村的規模。
據外媒報導，許多人看到了遠處冒出的火光，緊接著被警察敲開了門。但警察表示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你們必須馬上撤離。」還有人試圖接近事故現場，卻被守在附近的警察直接逮捕。
東巴勒斯坦鎮長在隨後舉行的發布會上說：「別來我們這裡。」態度非常堅決。
事故發生後的三天裡，被疏散在外的幾千名普通民眾只能通過網絡和電視了解這座城市的情況，比如社交媒體上那些喝了被排放氯乙烯的溪水的魚和青蛙紛紛死亡的恐怖圖片。
根據相關機構的統計，那三天裡有超過3500條魚死亡，部分狗和狐狸也都出現了無食慾等中毒症狀。
但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多關於動物大量死亡的報導。
至於留在當地的人，這三天也忙得夠嗆。列車營運方「南諾福克」連同俄亥俄州環境保護局的官員們，在事故周圍的12個地點和鄰近社區部署了實時空氣監測。
至今沒有發現任何「值得關注的」污染物。
環保局還在溪流中安裝了圍油欄和水壩，並設置了三個點位，使用抽吸卡車來回收污水。
那三天過去後，官方解除了緊急狀態，讓人們可以回家。但根據當地媒體報導，回到家的這些人抱怨有巨大的異味，感到頭痛、噁心。
一部名為《白噪音》的電影，正在美國串流媒體上映，講述了一個家庭應對毒氣事故的大愛故事。它的拍攝地，恰好就在東巴勒斯坦小鎮。那些曾參與過拍攝的人們，仿佛正生活在一個似真似幻的魔幻現實之中。
不過總的而言，這起事故並沒有中文媒體描述得那麼誇張。我的那位紐約的朋友，要是能多看點當地的英文報導，可能也不至於這麼擔憂。
3
在美國，每年大約有1000次火車脫軌事故，但不是每一次都會擁有如此高的關注度。
根據美國聯邦鐵路管理局的數據，過去十年，美國共發生鐵路事故109963起，其中攜帶危險品的脫軌事故發生6643次。
簡單一算，每天都有接近兩次帶有危險品的脫軌事故發生。
但這一次的事件，恐怕並不完全是一場意外，而是人為因素導致的連鎖反應。
事故發生的根本原因，也許跟營運方「諾福克南方」有關。
事件發生後不久，「諾福克南方」就恢復了這條鐵路軌道的車次營運。儘管軌道旁還時不時冒出縷縷黑煙，但一輛又一輛的列車已經轟鳴著駛過。
這家公司如此急迫著要恢復營運，是因為背後有著一大批等不及的股東在推著其往前狂飆。自從上市以來，公司的股價從最初的12美元暴漲至250美元，明明是一家從old money走過來的傳統鐵路營運公司，卻堪比一顆冉冉升起的創業新星，被無數投資者追捧。
比如@唐駁虎觀察到，過去10年，這家公司的營業收入都保持在110億美元，沒有明顯變動，但它的毛利潤卻以每年一億美元的速度往上漲！說明「諾福克南方」在不斷地壓縮營運成本。
「諾福克南方」做了兩件事：
第一，為了壓縮人力成本實施大裁員。
數據顯示，過去五年該公司負責發動機檢修的機車工程師、列車長和售票員一共減少了33%。而根據外媒報導，該公司隨後強迫剩餘的機車工程師去擔任列車長和售票員的職務。
這導致了兩個深遠的影響。首先，工程師的工作重點是維護，真要上手開車，難以保障行駛安全。其次，抽調工程師去開車，自然增加了剩下那些工程師的檢修範圍和任務。
比如，在停車時，工程師們原本有大概兩分鐘的時間來檢修列車，但裁員之後人少車多，平均檢修時間只剩下30秒。在如此繁重的壓力之下，很難避免事故的發生。
「諾福克南方」由「諾福克西方鐵路」和「南方鐵路系統」合併重組而來。前身的這兩家公司都誕生於19世紀末，是美國鐵路黃金時代的遺風。營運的軌道經過了上百年的風吹雨打，也客觀上增加了維護的難度。
上一個時代的巨大慣性，推動了這個時代的齒輪走向。
第二，為了減少成本，經過「諾福克南方」遊說，從2017年起，其營運的火車開始取消使用無線同步列控。
這種電子控制的全列氣動制動器，比機械制動更靈活也更精細，裝在運送危險運輸品的火車上，可以降低意外事故的發生概率。
比如這一次的事故，150節車廂接起來長達3公里，物理慣性相當大，司機在制動時必須卡好時間，否則非常容易脫軌，釀成巨大災難。
也許幾年後回頭再看，沒幾個中國人還會記得東巴勒斯坦這個不到5000人的邊境小鎮發生過什麼。
這幾天似真似假的信息轟炸，只不過是在那幾個神秘的流浪氣球後，中美網友們又在天空中找到了新的共同話題。
相關報導：
雷叔寫故事文章：
我查了下，這說的是2月8日，在當地政府就此事故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一名記者在直播時被警方粗暴地逮捕，警方稱這名記者擅闖發布會現場，該名記者被關押5小時後才被釋放。
明明都這麼嚴重了，政府還告訴大家：一切都好。
不禁讓人感覺是《辛普森一家》的劇情照進現實：
不過在我們這，輿論則完全不一樣。
一個給美國華人看的中文媒體說這事很嚴重，第一條評論居然說自己就住在50英里以外，一點感覺都沒有。
還有人說這事根本就不嚴重，所以各國媒體也就不報導。
「也就簡中在炒作」
「不上熱搜不代表沒有報導」
還有人解釋說，這記者不按規定來，當然會被抓。
最絕的還是：不能廣泛討論是因為怕引起恐慌。
講道理，這次泄露很嚴重，但也確實沒有一些流言裡說得那麼嚴重。至少不太可能影響到千里之外的我們。
不得不說，這兩天才知道原來中文網際網路上有這麼多通情達理的人。
有的為政府解釋為什麼要抓記者。
有的解釋為什麼就是不上熱搜。
有的解釋為啥飄過來的氣球比化學品重要。
如此「理性」和「客觀」，感覺一個個都在爭奪感動全美2023年度人物評選名額。
也難怪有博主感嘆：太感人了，網友們在一次次被帶節奏中終於長大了。
幾千公里外的人確實不用過度恐慌，氯乙烯並沒有長期的環境毒性，也不會讓那地方「100年不能住人」。但對離這麼近，短期內持續吸入的人，危害還是很大的。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中國，我估計朋友圈洗版的是：
又在用美國飄來的氣球轉移視線了，頭條不應該是化學品泄露嗎？」
「還看春晚(超級碗）呢？同胞在吸入毒氣，你們在看春晚？」
於是乎，這麼一件事。
親美的人往死里說它不嚴重，說風一吹就沒了。
而反美的人則往死里說它嚴重，恨不得說因為這事人類要滅絕了。
反過來，如果這事發生在中國。
上面兩類人就要掉個頭了。
兩方都覺得自己是良心，而且都會來罵我。
說來說去，還是只有站隊啊。
面對突發事件不要帶節奏，要保持理性客觀。
這是對的，也是我們一直在呼籲的。
但以前每次我們呼籲的時候，某些博主可是迫不及待認為都是陰謀，恨不得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謠言和陰謀論可以說得天花亂墜，本來就比真相更有優勢傳播。
這事情短期無解，因為大多數人是盲目的。
但長期來看，如果每個人都能冷靜一點，合理質疑，不要被人帶節奏。
說到底，我們想要的到底是真的真相，還是符合我們想像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