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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洛:人禍對中國荒漠化的「貢獻」

—從中國史書中關於沙塵暴的最早紀錄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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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許聽說過胡楊。中國最大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原本被胡楊林團團圍住的,難以擴張,因此胡楊被譽為沙漠克星。人說胡楊有三個三千年:生長三千年不死,死後三千年不倒,倒後三千年不朽。朱震達教授也被譽為是沙漠中的胡楊。

圖3:新疆被毀壞的胡楊林,圖片來源:網絡截圖

美國女作家韓秀(TeresaHanen),是中國上山下鄉知識青年中的美國人[14]。文化大革命前去山西插隊,後轉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三師四十八團五連,總部在接近塔克拉馬乾沙漠中心的麥改提,而她所在的連隊在巴楚。韓秀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呆了整整九年。

關於對塔克拉瑪干沙漠四周胡楊林的被破壞,韓秀回憶說:「兵團在那裡沒幹什麼好事,絕對沒幹什麼好事。大力地破壞資源,比如說塔什拉瑪干大沙漠,周圍本來有千年的胡楊林,密密麻麻,等於是包住了塔什拉瑪干大沙漠,讓這個大沙漠不會再繼續擴大。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三師十萬人在那砍樹,砍十年,連根挖掉,所謂屯墾戌邊。」「塔什拉馬乾擴大速度是全世界沙漠擴大速度最快的,因為是人力把周圍的胡楊林全部都拔掉了。中共要摻沙子,把漢人弄到新疆去,把維吾爾人在新疆真正變成少數民族,而漢人在那裡可以控制該地區。這麼多年輕人去那兒囤墾戌邊,就是把樹砍掉,開成條田,最後沙漠化,完全沒用,根本是對人類一點好處都沒有。[15]」

在談到產生沙塵暴的原因時,韓秀指出:那是伐樹,我在新疆九年,也砍了九年的樹。那時候雖然劉少奇被打倒了,但他的囤墾戌邊政策還是一直實行著,然後把塔什拉馬乾沙漠周圍存在數千年的胡楊林砍伐乾淨,連根都挖出來,沙漠無限擴大。北京也是一樣伐樹,每次政治運動否定前面的人,也否定前面的人種的樹。比方說,打倒彭真,彭真領人種的樹也都砍掉,政治取代了一切,所以彭真種的樹也是壞的樹,也要砍掉;粉碎四人幫,江青種的樹也不行。是啊,好可笑,很荒謬,但事情就發生了,所以才沙塵暴[16]。

圖4:上山下鄉知識青年中的美國女青年韓秀,圖片來源:網絡截圖

鄭義在《中國之毀滅——中國生態崩潰緊急報告》一書中引用了《經濟參考報》記者黎大光、劉同起的報導:從1957年到1977年20年間塔克拉瑪干沙漠東南西三面原有的5680萬畝胡楊林(或以胡楊林為主的天然林)被砍掉4000多萬畝,砍掉了70%以上。同時,還有3000多萬畝紅柳也被連根剷除。比如,為了開墾阻擋著沙漠的一塊16萬畝的胡楊林,和田縣組織一萬多人放火燒林,大火整整燒了二十天,開墾造田25.7萬畝.一至三年之後,沙漠進逼,絕大部分新開墾的耕地又被迫撂荒,失去胡楊林屏障的良田也開始大批沙化[17]。

《經濟參考報》記者黎大光、劉同起所提供的數據與韓秀所描述的情況是不謀而合的。

其實在文化大革命之後,塔克拉瑪干沙漠周邊的胡楊林面積還在繼續減少,直到2015年也沒有停止。1983年成立了新疆塔里木胡楊林保護區,2006年升級為新疆塔里木胡楊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但是從2006年到2015年胡楊林面積卻減少了40%[18]。

圖5:鄭義:中國之毀滅——中國生態崩潰緊急報告,圖片來源:網絡截圖

王澤恂的紀實小說《逃亡》是一部知青逃亡者的逃亡史記。主人公劉爭因言獲罪,被迫開始逃亡的生涯,從塔里木河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死亡之海」,再到內蒙古草原。於皓洋在《「自然」視域中的新時期知青小說》[19]一文中寫道:王澤恂的紀實小說《逃亡》首先給我們提供了一幅相諧相趣的塔里木河原始生態圖:塔里木河有浩浩蕩蕩的寬闊水面,岸邊的原始森林被簇擁在星羅棋布的湖沼深處,有曲曲折折的河灣和一望無際的蘆葦盪,有水鳥撲來掠去,有鯉魚游去游回,還有美麗的馬鹿,數百隻鹿形成的鹿群幾乎覆蓋了整片沙棗林,參天的古木遮天避日,樹上有黑色紅嘴的新疆八哥、綠色的相思鳥、羽毛斑斕的啄木鳥,灌木叢里有雲雀和內蒙古百靈……這是一幅深遠遼闊的美麗景致,人們千百年來在這裡生生息息,人與自然是如此的和諧和靜謐。但可惜的是,這美麗的景致已經完全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里。小說《逃亡》描述了當年知青兵團由於「濫砍濫伐濫打井濫墾耕地灌水濫修水庫截水極其嚴重,並且盲目掘堤引水盲目建抽水站抽水」,引發塔里木河及其兩岸原始森林出現荒漠化的真實情境,是那樣的觸目驚心,又是那樣的令人痛心。小說主人公劉爭重返當年兵團所在地時,他發現塔里木河不見了,大大小小的水沼、河汊、河灣都沒有了,當年茂密的蘆葦浪和詩意的原始森林好象根本沒有存在過,河兩岸斑斕絢麗的白樺林、梧桐林、紅柳林、灌木叢全部被砍伐殆盡,眼前只有荒涼的沙海,那麼多的馬鹿、黃羊、新疆虎、野豬,還有憨傻的魚群、飛來掠去的水鳥,一切生靈蕩然無存。主人公陌生到無法相信眼前就是自己曾經奮鬥過的地方,這樣的一無所有連同當年知青的青春和血汗被一起帶走。正如作者在篇末借主人公劉爭之口發出的悲愴質問:「這就是自己和千千萬萬支邊青年拋擲幾十年光陰揮灑無數血汗親手鑄就的事業嗎?這究竟是一種什麼事業呢?」「人在世間有了劫難,可以逃亡,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大自然遭遇了人的劫難,可以逃亡到哪裡去呢?」

圖6:在2012年拍攝的這張照片中可以看到,為了保持霍林郭勒市的形象,當地政府在科爾沁草原上放置了120多隻雕刻的羊,此外還有牛、馬和駱駝。煤礦的污染已使過去牛羊吃草的草地退化,圖片來源:盧廣

在同一篇文章中於皓洋又介紹了張抗抗的小說《沙暴》[20]。張抗抗是杭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時到黑龍江兵團,也是黑哥黑姐黑弟黑妹中的一員。張抗抗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主人公辛建生是一個下放到內蒙古草原的知識青年,草原的艱苦生活使他日夜盼望回城,回城成了他生活的唯一目標,為了獲得返城機會,辛建生開始獵殺草原上的鷹,用鷹爪送禮來打通回城關係,回城後,辛建生一直對自己當年的獵鷹行為悔恨不已,而十幾年後,因為生活的困窘,在經歷了痛苦的心理鬥爭後,終於重新拿起獵槍,回到草原獵鷹的故事。這是一個對人類的自私心理和罪惡行為極端諷刺的故事。在小說中我們看到,草原失去了鷹的保護,老鼠開始肆無忌憚地吞噬草場,沙化像瘟疫般迅速蔓延,昔日的草原已不復存在,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牧民,只好趕著牛車,遷徙到遙遠的深山裡去了……小說以沙暴為背景,反映了知青對自然以及人文環境造成的破壞,不但向我們展示了辛建生等的獵鷹行為破壞草原生態平衡引起的草原沙化現象,而且還深層次揭示了生態失衡的原因,是人類欲望的惡性膨脹導致的自然生態整體性的破壞。

圖7:在內蒙古、山西和河北省的帶狀礦區,煤塵和沙子吹進空中,造成霧霾和污染,圖片來源:盧廣

姜戎的《狼圖騰》可以在網上免費閱讀[21]。姜戎是1967年來到內蒙古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東烏珠穆沁旗插隊的北京知識青年,在內蒙古大草原生活了11個年頭,見證了草原由盛轉衰的過程和農耕文化與遊牧文化的衝突。目睹了原始草原的自然風貌,也目睹了草原的毀滅和整個遊牧文明的毀壞。出於對草原的熱愛和懷念,作者根據自身經歷創作了半自傳體性質的小說《狼圖騰》[22]。

筆者注重《狼圖騰》中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之前內蒙古草原那種遊牧生活的描述,人們在草原上放牧馬、羊、牛,自由而和諧地生活,雖然那時的生活是簡樸清貧的,但是是愉快的。當插隊工作組進入之後,強制將遊牧業改為種植農業,填湖泊改變水系,加速了草原的退化,沙漠化也越來越嚴重。工作組還組織捕殺草原上的狼和其他野生動物,破壞了草原的生態平衡,而知識青年則是工作組的幫手,親手毀壞了草原生態。《狼圖騰》通過主人翁陳陣的視野,描述了知識青年事後的反省:他們認識到,人類對草原生物的殘殺,對草原資源的無節制的掠奪,破壞水資源,是草原退化、沙漠化進展的主要原因。

A child at a fence looks at a power plant, located close to the grasslands.

圖8:一個孩子趴在欄杆上遠望草原那頭火電廠排著煙霧的煙囪,眼前是沙漠化的草原,圖片來源:綠色和平/盧廣

《天蒼蒼野茫茫》是任國慶主編的內蒙古知識青年的回憶文集。2006年9月,由《兵團戰友》論壇十二名戰友自髮結伴回內蒙,在留下我們青春印跡的地方進行了十天的採風回訪。經過兩年多的努力,他們完成了《天蒼蒼,野茫茫》的電影腳本。但因資金問題得不到解決,拍攝計劃不能啟動。八位創作人員決定將劇本梗概和自己的創作感悟,結集成《天蒼蒼野茫茫》一書,作為此次採風回訪的總結,也是對關心和支持過我們的戰友和網友的匯報。《天蒼蒼,野茫茫》由香港文化中國出版社出版。由岳建一、楊健兩位在當今的文化理論界享有盛譽的原東北建設兵團戰士作序。書中收錄了禾菱、馮桐、隱泉、任國慶、江音(平湖秋月)、劉亞平(托百士)、雷霆、木一的文章和《天蒼蒼,野茫茫》電影劇本梗概[23]。

圖9:天蒼蒼野茫茫一書的封面與封底,圖片來源:兵團戰友網

岳建一的《記憶的尊嚴》[24]一文中藏著打開中國沙漠化原因的鑰匙。岳建一寫道:倏忽之間,中國知青上山下鄉40周年,痛與時去,一代人即成歷史過客。我們執手相望,半生已矣,曾經多少鬢絲經歷。我們親歷文革浩劫,見證中華民族精神、文化、道德、倫理、常識曾經的種族滅絕,曠古不有。我們親驗變農民的流民歷史為市民的流民歷史,被冠以最動人的名義,實為掠奪整整一代人學業,空前絕後。我們親入中國社會最底層神話般貧窮和蒙昧深處,融入真相,根植於精神血肉,每念及此,難禁唏噓。我們以童貞般信念,踐行主義,竟是投身這顆行星上最獨特、最痛楚、最動盪、最蒼涼的命運,每一希望伏滿絕望,每一誠實意味毀滅,每一命運不能選擇,每一愛情蘊有悲劇;直至個性集體消失、尊嚴集體淪喪、人格集體傾覆,罕有靈魂逃生,史無前例……《天蒼蒼野茫茫》中的懺悔文字,俯拾即是,最為珍貴,從自省愚忠盲從,到反思草場大面積成為耕地的生態破壞,無不感受到勇於罪己中令人尊敬的痛苦。馮桐、江音寫道:「那時候,蒙古牧民跪在放火燒荒的連長腳下請求:『草是牧民的命根子,不能燒哇!燒掉了草,布拉灘就會變成鹽鹼灘!』……40年後的今天,我們應該懷著特別沉重的心情來紀念那些為草原跪地請命的蒙古族人民,他們才是最懂得、最熱愛這片土地的人們!面對這些茫茫的鹽鹼和沙漠,我們應該跪地懺悔!」這種至真的自省、自期中,我讀出的是高貴人格的崛起,是將自己抵押給永訣恥辱的未來。

圖10:2009年開始,神華寶日希勒露天礦的礦廢水往草原上排放,只有三年時間,沖刷出20多米深50多米寬1000多米長的草原大峽谷,被沖刷的沙土復蓋了下游的草原,環境遭到嚴重破壞。圖片來源:綠色和平/盧廣

為什麼蒙古牧民跪在放火燒荒的連長腳下請求?為什麼草是牧民的命根子?為什麼燒掉了草,布拉灘就會變成鹽鹼灘?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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