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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瀋陽的老澡堂子裡,參加了一場銳舞派對

瀋陽,東三省洗浴行業的佼佼者,在這裡搓澡不僅僅是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演變成了一種獨特的在地性文化符號。遍地開花的澡堂與洗浴中心早已成為了瀋陽人民心中一座座無需神父與牧師的教堂。洗浴對於瀋陽人而言早已超越了單純的沖洗泡澡這種生理層面上的需求,在澡堂洗的並不是自己的身子,而是將自己的靈魂一同洗滌。

「在家洗澡不算洗」這一概念根深蒂固地扎在瀋陽乃至全部東北人的心中。之前我有幸在網際網路上看到過相關數據,大約在2017-2018年之間,瀋陽的洗浴消費已經占據了全國總人口洗浴消費的1.28%,而瀋陽市在當時的總人口僅有八百多萬,占全國總人口約0.6%。換一個通俗易懂的說法,一個瀋陽人在洗澡上的消費是全國人均水平的兩倍左右。

瀋陽人熱衷於去澡堂子洗澡的主要原因,可能還是上個世紀計劃經濟時代為人們留下的回憶無法磨滅,早在九十年代以前,熱水器並沒有普及到每一戶百姓的家中,要想冬天洗澡,大多數東北人只能去工廠大院兒為職工以及家屬建造的公共澡堂,寒冷漫長的冬季催生了這片土地的樂觀幽默與團結精神。所以早年間重工業廠區大院的澡堂子承載著工人階級的日常生活點點滴滴,以及同志們鋼鐵般的團結友誼。

與此同時,地球的另一撇,英國銳舞文化也在悄然興起。表面上看,東北工人下班後的搓澡放鬆似乎和英國青年在地下倉庫跟隨音樂釋放自我並不搭邊兒,但如果換一種思路來看二者、打破空間的概念將它們結合到一起,似乎也能夠做到互不耽誤,沒準兒還能玩得挺好。

昏暗且霧氣蒸騰,和大澡堂子其實還是很相似的

我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前兩天我真的去澡堂子裡參與了一場銳舞派對。

就是在這間澡堂里!

六月初的一個周末,我在瀋陽一間狹小的 club里偶然遇到了我的網絡朋友小海。儘管那天晚上我又是一個將近喝大的狀態,不過還是耐心地聽完了他為我講述 rave文化與東北本土文化相結合的可能性。雖然沒有記住太多,但他也有一句話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東北的本土 rave文化就在東方斯卡拉。」

沒錯,就是那個「精神小伙八角籠自由搏擊主題」的夜總會。

東方斯卡拉,人稱瀋陽公海,個人競技場,進去不用買酒,只要入座就會有啤酒瓶子沖你腦袋飛過來,他的樓下曾經有過全世界唯一一家允許吸菸的肯德基

在離開之際,小海邀請我參加這個月22號由他們組織主辦的一場澡堂子 rave派對,那天晚上我感覺這哥們兒還挺好玩的,而且我堅信不歧視東北精神小伙的人一定是個好人,辦的活動不會差勁,便欣然赴約。

過了幾天之後他給我發來了一張邀請函,上面赫然寫著活動開始時間是下午一點。

下午一點!這可能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如此陽間時段的 party,而當我點開活動群組的消息時更是吃了一驚——我們這些習慣於晝伏夜出的男男女女們將要在六月二十二日的大中午十二點半集合,隨後乘大巴前往蘇家屯。也就是說二十一號我醒來之後絕對不能睡覺,不然再醒可能就會完美錯過。

時間橫跳到二十二號,早上十點,我短暫小睡一會兒後被接連而至的六個鬧鐘徹底叫醒,到達集合點登上大巴。我看到發色各異的青年男女們耷拉著腦袋默不出聲,心裡頓時有種小時候一大早參加學校組織春遊的感覺。

一路上鄰座的姐們不斷展示歌喉,先是為我介紹《茉莉花》的三個不同版本,隨後又從王菲唱到了一些經典二人轉曲目,這讓我更加篤定我是春遊來了——零上三十八度的春遊。

當我剛以為還有一段路途所以準備再補一覺時,車停下來了,我們到達了今日活動的主場地:坐落於蘇家屯的金座泉大眾浴池,巨大的金黃色牌匾盡顯尊貴,非常嘎實!

老闆在這個炎熱的下午里把他這輩子能見的亞比都見了

在一層領完澡巾、貼紙和啤酒後,我們直奔三樓男浴區。

來之前我記著群里有人問過「這次活動是不是不穿衣服?」很顯然這位朋友估計是以為自己即將參與人生第一次銀趴,既激動又緊張。

不過事情沒有按他期待的軌跡發展,小海嚴正聲明大夥穿好衣服一同前往三樓男浴區跳舞,女孩們非常幸運,玩累了確實可以去女浴區沖一澡再上來接著玩。

澡巾加貼紙,貼紙上的 logo是皴字兒

拿上手牌兒,洗澡基因直接覺醒

來到三樓以後進到浴區。純色的燈光、封閉昏暗的空間,假如沒有看到兩側瓷磚上排列的花灑,這就好像一個純粹的 rave空間。DJ台安放在被抽乾的溫水池中,前面放置了一張搓澡床,我第一眼看到時恨不得直接趴上去睡會,可惜提前被一哥們占了。

建議以後的澡堂都用這種燈光

附加業務

搶我床的白色怪人

場地內所有的水都被抽乾了——我當時還十分費解,畢竟對於澡堂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水,所以選擇搭建「澡堂」這一場景時,我覺著不能沒有水吧?

可是音樂響起時我大概又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因為當鼓點、旋律、人群、酒精聚合到一起時,其實已經將空氣轉化成了水(意思是很熱),我的身體像在溫熱的池子裡泡著,即使穿著衣裳也感覺早就赤身裸體,我們理所當然地這樣在「池中」起舞。

而那天的三位 DJ在這樣場景之中也不僅僅只是唱片騎士的角色,他們用屬於自己的手法通過碟機和 mixer為在場的所有人松骨推背,音樂是良藥,但在這樣的場景下,音樂也可以是祛除你身體裡濁氣的火罐。

傳統的東北洗澡流程大概可以拆解為以下步驟,一,洗淨身潔體;二,泡皮鬆肉弛;三,蒸血管舒張;四,搓一發入魂;五,按松筋健骨。一套下來能夠讓靈魂在升騰的水汽中得到熨帖,讓情感在粗暴的搓泥中得到淬鍊。

在 party的中後段,儘管位置沒變,我明顯能夠感受到自己身處三溫暖間,有了「蒸」的效果。我推測是屋裡太熱了,畢竟在一個貼滿瓷磚的密閉空間裡三十多個人跳來跳去。不過令人驚訝的巧合是,這樣的狀態恰好如同身處真正的澡堂之中,水汽氤氳,溫熱濕潤的空氣在肺中來回穿梭,一時間也分不清腦門上的水滴究竟是汗還是霧氣。

中途我回頭張望時,驚喜地看到了構建澡堂場景的一大重要元素:搓澡大爺。大爺當時滿臉狐疑地向浴室內觀望,估計在澡堂工作這麼多年也是頭一次見到在這兒喝酒蹦迪的。

不過大爺到底是大爺,並沒有感到十分驚訝。之前總聽人講全國各地老百姓包容度最高的地方是成都,我看不然,只要你在抖音上刷到過西海岸王隊 or東北海岸批哥這種現象級貴物的視頻,就能察覺出來瀋陽人民的包容度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王隊與批哥,瀋陽怪力亂神,常在街頭與百姓互動共舞

Party進行到後期時,我的身體在這樣的溫度下實在無法堅持,只好提前離場,不過本次澡堂蹦迪之旅對我而言還是十分新奇且滿意。

活動結束之後我找到發起人小海,想在清醒的狀態下再和他重聊一下他的視角與想法。

小海16年來到瀋陽,在這裡生活的7年間,他經常去澡堂里搓澡放鬆,並與很多和他完全不同圈層的人交流。東北人打開話匣的迅速,吐露心聲的直接,這種氤氳的氛圍常常會讓他聯想到在舞池裡跳到微醺時的狀態——大家也是在通過肢體語言交流情感吧。

而瀋陽其實是一個 rave文化相對隔離的土壤,各個圈層都沒辦法支撐太良性的運作又共同構建了一個鄙視鏈的存在,熱愛這一文化的他在這感受到一種壓抑的環境。所以現在小海希望能通過「皴 PLURIFY」這個大家都熟悉的符號和在澡堂的場景,把大家都聯繫起來。

皴一詞來源於東北洗浴文化中搓澡後身體新陳代謝的產物,也可意指為國畫中表現山石樹木紋理皺痕的技法之一

在參與過的眾多地下電子音樂場景,小海認為自己對「亞文化」一詞的理解可能不僅局限於 club中常看到的內些標籤,所以他想要去做好本土文化在 rave文化中的自我敘事——即生活周遭存在並被忽視著的種種「亞文化」。比如在瀋陽的洗浴文化、東方斯卡拉的社會搖、鑫農墾的老年黑砂舞,這些毫無遮掩赤誠袒露的在地文化對他來說也是很有生命力的。

黑砂舞廳

最初創辦「皴PLURIFY」派對組織的目的,也是想要將這一切進行有效的融合。這場澡堂派對便是一個嘗試。

儘管從靈感誕生到落地有很多瑣碎的困難要去克服,舞池很熱,好在朋友們能夠堅持著玩下來。老闆年輕時是學婚禮演藝主持的,所以對這種新鮮事物抱有好奇並沒有收取場地費。現場可能只來了30人左右,但撤場時很多派對參與者都在幫忙清理打掃,令小海十分感動。

這種在洗浴文化和 rave文化中相通的人性 PLUR——即 Peace和平、Love愛、Unity團結和 Respect尊重——他的出發點,也許算是傳遞出去了,這場 party對他來說是一個非常多元主義的暢想和嘗試。

雖然東北在好多人的心中有些「老態龍鍾」,不過幸好還有年輕的血液始終涌動其中。

希望小海下次會有更好玩的派對邀請我去。(作者:吃不動餃子了)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BIE別的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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