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掛在嘴邊的愛國，到底愛的是哪個國？
——作者：海邊的西塞羅
這兩天俄烏戰場上有兩個和咱有關的消息，不妨放在一起說說。
一則是前幾天，俄軍襲擊了烏克蘭南部港口城市敖德薩。根據官媒報導，中國駐敖德薩總領事館周圍出現了爆炸，爆炸的衝擊波震落了總領事館部分牆面和玻璃。
外交部發言人稱，「總領館人員已經撤離，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事發後，烏克蘭敖德薩州長親自致電中國領事館，詢問有無人員傷亡，是否需要幫助。
二則是同一場襲擊中，敖德薩港口受損，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稱，該港受損貨物中包括6萬噸原本要運往中國的農副產品。
其實這兩則消息本來也不令人震驚，雖然我國作為開戰以來一直恪守中立原則、並不斷呼籲雙方和平解決爭端的第三方，受這樣的損失很無辜。俄羅斯方面到目前為止也還沒有給出哪怕安撫性的解釋。
但我們也可以理解，打仗麼，受損是難免的。
可是這兩則消息下，國內有些挺俄網民急著跳腳的言論就讓我感到不解了。
比如對大使館受損的新聞，有人直接替國家「大度」，說「有沒炸死人，完全不用介意」。
澤連斯基通報農副產品被毀那條後面，更是有評論倒打一耙，說「這是烏在挑撥離間」、「還沒送上門，不用付款」。
還有人疑似精神失常、情緒激動卻又不著調的高喊「偉大的普京萬歲！偉大的俄羅斯萬歲！」
以上留言，都獲得點讚無數，可見支持者甚重。
可是這些留言，讓我看了特別不理解了——本國購買的商品甚至使領館遭到了威脅，你認為是誤炸，不譴責攻擊方……這也可以。但怎麼還現場倒打一耙，直接給襲擊者喊起「萬歲」來了呢？您的腦髓里是不是有點那啥的貴恙？
或者，套用一句這幫網民經常質問別人的那句話術：「你到底站在誰的立場說話？你還是不是中國人？！」
為了說明這幫人邏輯有多麼荒謬而雙標，我們不妨假設把情景調換過來，假如是烏克蘭甚至北約襲擊了俄羅斯的港口，給中國駐俄使領館造成了損失，摧毀了我們向俄羅斯購買的商品，你猜這幫人能夠讓讓什麼？
怕不是義憤填膺，馬上就要國家「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了吧？
是的，這兩則新聞下的這種留言，揭示了一個問題：國內目前相當多的挺俄網民，雖然口口聲聲宣稱自己是為了「愛國」所以才「挺俄」，還什麼「祖國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但實際上，考慮到我國開戰以來官方的立場從來都是中立，對這些人來說，「愛國」只是他們拿來招搖撞騙的一個幌子而已，挺俄才是他們的心頭好。為了無條件、無原則的挺俄，必要的時候，他們可以連自己國家和通報的利益都不顧，更談不上愛了。
這個立場，初看起來實在讓人匪夷所思——考慮到1945年東北那一次以後，中俄之間也沒這麼大規模的「人員交流」了，說俄羅斯人在華還有這麼多私生子實在是有些牽強。那到底是為什麼這幫人能愛俄愛到自己國家利益受損了還在那兒喊「萬歲」呢？
據我的觀察，我們國內的挺俄網民，大抵分這麼幾個派系：
一曰「審美挺俄派」，顧名思義，我國過去有些特殊年代，受時代的影響，能民眾能對外接觸的唯一大國就是蘇聯。這導致很多上了歲數的大爺大媽在他們年輕、最喜歡接受「洋氣」的新鮮事物的時候，他們吃的是大列巴麵包、去的是「老莫餐廳」（北京莫斯科餐廳），看的是保爾柯察金，唱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可否認，俄羅斯風是那一代人不可磨滅的青春回憶。前兩年還沒鬧俄烏戰爭這檔子事兒的時候，國內不是流行過一段時間「俄羅斯游」麼？雖然很多該線路的旅行團都性價比極低，但騙的就是這一波有俄羅斯情懷的中老年人——誰還不為自己的青春補個票啊。
不理解這類老人心態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囧媽》。
這種老年「審美挺俄派」其實還好說，家裡孩子把這類父母看好，別讓他們為了挺俄拿家裡的錢去換了盧布，網購什麼特難吃的「俄羅斯原裝奶粉」，或者參加什麼打著「挺俄募捐」名義的詐騙就行了。
反正你跟他們說，「其實世界很精彩，您當年欣賞俄羅斯文化的那些閃光點，也不過是其接受歐洲文明後的折射光。」云云……老人要是開明、文化程度高點還好說，要是思維固化時間太長，這個歲數，估計也聽不懂了。
但還有一類青年「審美挺俄派」就比較奇葩了。
我大學時就遇到過這麼個夥計，打《紅警》他只會用蘇聯（一般我們認為這是比較菜的表現），後來又玩什麼《使命召喚5》之類的，徹底對俄羅斯（確切的說是蘇聯）上了頭，手機鈴聲都調成《蘇維埃進行曲》了。
有一次逮住我，他上來就是一通狂侃。從AK-47、T-34怎麼怎麼好用、到戰鬥民族如何如何勇武、再到蘇聯解體如何如何可惜、戈巴契夫和西方如何如何可惡云云。
我說停停，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蘇聯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沒的，具體情況你真了解麼？
國內研究蘇聯問題的權威學者沈志華先生的書你看了幾本？
俄語你會說麼？你就會喊的那句「烏拉」其實學自普魯士、壓根不是俄語、是高地德語，你知不知道？
現實里，你是真打過AK-47啊？還是真開過T-34坦克？
你說的那個AK47，不會是青花瓷的吧？
再說你點點讓你迷上蘇聯的那些遊戲、電影——
《紅警》系列是西木頭工作室出的，
《使命召喚》系列是動視暴雪的，
《兵臨城下》是標準好萊塢電影，
就連你喜歡的那個《蘇維埃進行曲》，那都是美國人譜好了曲、胡亂寫了個歌詞，然後找了一個壓根不懂俄文的演唱組照著音標唱的。
這你知不知道？
你采現實里的蘇聯女兵能不能這麼穿衣服？
這些讓你「愛上戰鬥民族」的遊戲、電影，有一個是俄羅斯原裝進口的麼？還不都是美國人編排的麼？
蘇聯不解體，冷戰不結束，全球化大發展時代不到來，這些玩意兒你能玩兒的上？你個電腦你都攢不出來，PC晶片都用不上，沒準現在響應號召，在東北扛槍備邊呢，你還有心情擱我這兒叨逼叨？
蘇聯-俄羅斯自己生產的文藝、思想作品，你仔細了解過一個麼？你說吧，普希金、屠格涅夫、契科夫、托爾斯泰、柴可夫斯基、蕭士塔高維奇、普列漢諾夫、列寧、史達林這幫人的作品你有一個比我熟麼？他們的思想主張你隨便給我說一個？
這是誰，你知道麼？
再說了，你跟我在這兒YY了半天的蘇聯盛世，犯了多少常識錯誤你知道麼？
你對蘇聯計劃經濟、蘇式社會主義原理的曲解，如果穿越到史達林時代，「慈父」要是聽了夠讓內務人民委員部把你拖出去槍斃個五分鐘了，你知道麼？
小伙子很有想法，我看古拉格需要你。
……
我這一串流暢程度堪比AK-47的提問之後，那哥們就跟他說的越南戰場上美軍手裡的M-14一樣，當場就卡殼啞火了。
十年之後我再見他，他也覺得自己那段時間「精蘇」精的實在是莫名其妙，宛如一場熱病。
當然我知道，無論老派還是新派，在國內，為「審美」這玩意兒挺俄的人終究只是少數，因為大部分這種人其實也不懂什麼審美。他們在俄烏戰爭中挺俄仇烏，其實只出於一個特別直線式的理由：「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美國是我們的敵人，所以美國的敵人俄羅斯就是我們的朋友！烏克蘭就是我們的敵人！」
……
權且不說，這幫人繞過國家「中美關係不破底」的原則，私自認定「美國是敵人」「中美必有一戰」這類的觀點有多麼不和諧。也不論「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這句名言是否可以不講前提的放之四海而皆準。我就想問一個問題：
為什麼這名言只說了「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卻沒有說過「敵人的敵人的敵人是敵人」呢？
理由很簡單，因為最初說這句話的邱吉爾，和他所屬的不列顛民族，那是懂外交的。他知道在外交上，「敵友鏈」這個玩意兒，不能無限制的推導下去。「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這樣的二階推導，就已經很危險了，如果再以此類推，做三階四階推導，翻車就是一定的事情。
你看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德國就犯過這個錯誤——奧匈帝國和德國一樣，受到了英法俄等國的敵對和圍堵，那麼按照「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原則，德國要結盟奧匈，不使其解體。可是奧匈的敵人，是否同時就也是德國的敵人了呢？
如果是，那麼德國在一戰前的選擇就是說得通的——鼎力支持奧匈跟沙俄開干，條件你儘管提，我替你買單。
但德國這樣為奧匈無原則背書的最終結果，是讓奧匈綁架了實力強於自己的德國——反正我請客，你買單。我盡情惹禍，出什麼事兒你兜著。
所以敵人的敵人可以是朋友，但敵人的敵人的敵人卻不能以此類推成為敵人。這是國際外交的基礎常識。你但凡有點常識也不至於一點常識也沒有。
恰恰相反，真正精明的大國都會嘗試尋求結好這一階的關係方，近代歷史上俾斯麥和邱吉爾都應用過這個原則。而在現代，請看我國與以色列關係的持續性良好，目的都是一樣的。
這樣做有兩層意思，第一，當然是「多交朋友，少結冤讎」。第二，也是更深刻的，那就是為了防止因為是「敵人的敵人」而成為「朋友」的那一方，通過逼著你認敵的方式綁架你，把你搞的跟他一樣結怨全世界，最後不得不為他的利益埋單。
所以為了「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挺俄已經值得商榷，而為了「敵人的敵人的敵人是敵人」而仇烏，這就蠢的不可救藥了。現在國內有些網民，為了「挺俄」無限度的「仇烏」，似乎烏克蘭做什麼都是錯的，人家通報咱一聲糧食被燒了、買賣做不成了，你都能人家「挑撥離間」。烏克蘭反攻中傳個捷報，他們更是氣的破口大罵。
我就問一句，甭管俄羅斯「特殊軍事行動」能給自己找千萬個理由。對烏克蘭人來說，面對外敵入侵、人家拿起武器保家衛國有什麼錯？尊重各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這不是我國外交中最基本的原則麼？你們這些極端仇烏，對別國保衛自家領土行為冷嘲熱諷的聲音，傳到外面去。你讓全世界怎麼看待中國人的三觀和國際道德標準？
為挺俄挺的連自己的國家都不愛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對這種叫囂的非神經病解釋。
其實這幫網民從沒有想過這個新聞背後的深意——既然我們國家，確實如他們「大度」表示的：「也不缺這六萬噸糧食」，那麼為什麼國家還是要堅持在俄烏戰爭中堅持與烏克蘭進行正常的糧食貿易。
按照這幫挺俄魔怔人的思路，這不是資敵麼？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需要以做貿易的方式，撬動並維持與烏克蘭之間的良好關係。
只要生意還在做，以後烏克蘭甭管政局怎樣變化，只要經濟它還想發展、人民還要吃飯、致富，我們是它糧食的大買家，雙邊關係就不可能差到哪兒去！
所以維持經貿這塊壓艙石是中烏關係的關鍵，更是我們國家的深謀遠慮。值得我們堅決支持，點讚！
而從這個角度講，俄羅斯現在因為戰局惡化打急了眼，退出黑海糧食貿易協議，攻擊敖德薩港和烏黑海貿易船，是在給我們出很大的難題——這根本不是使領館震碎幾塊玻璃、牆皮，或者要買的糧食受損那麼簡單。最關鍵的影響，是我國以經貿撬動外交，爭取國際外交主動的這個關鍵戰略將受到威脅。
當然這也不意味著我們就因此要與俄羅斯翻臉，但在別人對你國家這樣的時候，你居然還喊有心情高喊「俄羅斯萬歲」？
再套用一次他們經常掛在嘴邊的質問：你特麼是個中國人麼？狗漢奸。
當然我知道，跟挺俄者說這些，他們是很難懂的。因為你點點我上面說的這幾種「挺俄」類型，會發現他們的共同特點，就是「智慮短淺」——
老年「審美挺俄派」們因為迷戀於青年時代俄羅斯文化對歐洲文明的折射光而迷戀俄羅斯，卻不肯深究一層、發現這折射光所倒影的世界文明的瑰麗，這是智慮短淺、審美和思維過早固化惹的禍。
青年「審美挺俄派」們靠什麼《紅警》、《使命召喚》、美國人唱的《蘇維埃進行曲》對被加工後的「戰鬥民族」徒生好感，卻也不肯深想一層，了解蘇聯的實景究竟如何，究竟為何會崩潰，這也是智慮短淺、拒絕深度思考、學習惹得的禍。
而所有「利益挺俄派」，都對真正的外交學一竅不通，就因為知道了一句「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就盲目的胡亂應用。無限推演，盲目挺俄仇烏，這就是更是一瓶子不滿瓶底兒晃蕩、知道了1+1等於2就想解哥德巴赫猜想的狂妄與智慮短淺了。
但可悲的是，恰恰是這幫最智慮短淺、拒絕學習、絕深度思考的人，在如今的中文網際網路上，恰恰是觀點最偏執也嗓門最大的一幫人。他們的甚囂塵上，真應了那個規律——
最愚蠢的人，往往最愛固執己見，因為他們總對自己那一套簡單思維和散裝知識，保有迷之自信與超強自戀。
與這幫人相比，我真覺得與他們同病的民科蠻可愛的，好歹人家就折騰自己，不禍禍別人。
是的，自戀，說到底，我覺得這幫人其實既不挺俄、當然更不愛國。他們真正挺的、愛的、瘋狂自戀的，其實只有他們那顆高傲、自負、粗暴卻又愚鈍的巨嬰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