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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班和關島,中國人「潤美」新據點

今年夏天,來自中國中部省份的王洋(化名),經常走到塞班島岸邊,等待一個風平浪靜的日子。

他正盤算著乘坐橡皮艇,從塞班島偷渡到關島。然而這場200公里的旅程兇險異常——一旦天氣有變,小艇將傾覆在廣袤的太平洋之中。

正因為如此,他選擇在6月份出發——這是一年之中下雨天數最少,日照時間最長的月份,面臨的風險也相對較小。

6月的某一天,王洋下定決心,把一艘橡皮艇推下大海,帶著老婆、孩子,以及食物、水和全部家當,向關島駛去。他原本計劃朝發夕至,10多個小時就到達。

然而天不遂人願。「沒想到下午,海象變得太糟糕」,風大浪急,王洋一家三口在海上度過了一個晝夜,花了27個小時才到。問他在船上的經歷,王洋不願多談,只說了四個字「千難萬險」。「但總算是一家平安,到了關島。」

王洋並不是孤例,來自中國西南某省的大明,早在去年7月,就與另外七個中國人一路,開著快艇從塞班島到了關島。

塞班島——這個離中國最近的美國領土,以及臨近的關島,為何成為一些中國人冒險前往的目的地?他們希望追求什麼樣的生活?面臨何種苦與樂?BBC中文採訪幾位當事人,了解他們的人生經歷。

塞班島,作為離中國最近的美國領土,從上海直航約需5小時。圖像來源,ZHANG SENGQI

出發:為什麼是塞班?

張勝其是山東曹縣人,2019年到塞班,他選擇離開中國,因為信仰自由得不到保障。張勝其在信教家庭長大,2004年他曾經因聲援杭州家庭教會被拆事件,坐牢15個月。

出獄後,他還一直參與宗教維權和教案調查的工作,在美國基督教宣教會、教會NGO的派遣和資助下,走訪中國大陸各地地下教會,結識許多人,「但在中國也被國家安全局和公安國保部門盯上。他們每一兩個月都會到我家裡家訪,接我去喝茶.....」他最終決定出走,2019年,張勝一家四口抵達塞班。

張勝其及一眾基督徒之所以選擇塞班,因為該島以基督信仰為主,有教會學校。他就是拿了宗教工作人士簽證,定居塞班,他目前在教會學校講授影像製作。他告訴BBC中文,這兩年他每年平均協助十幾個來自中國的基督徒留在塞班。

塞班島海邊的小艇圖像來源,GETTY IMAGE

在多位受訪者的講述中,塞班島並不是最理想的目的地,因為這裡並不提供政治庇護,也不發給申請庇護者需要的工卡(臨時打工許可)。但當地急缺勞動力,幾十年來極少逮補逾期居留者,對於後者在島上掃黑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上述來自西南某省農村的大明,就受益於此留在塞班。今年42歲的大明早年在家鄉不遠的一個縣城開餐館,日子過得還不錯,直到妻子生下第二胎時要被罰錢。

「我開始在網上發牢騷,但我就發現怎麼網上說些話,會有警察打電話警告,甚至被約談喝茶。我就覺得怎麼還會被監聽?潤的想法越來越多。」大明向BBC中文稱,轉折點是2016年,妻子懷了第三胎,「一家人又要被罰款,說沒有50萬搞不上(戶口),這不就是趕我們走?」

大明在網上找到仲介,花了8萬人民幣,以投資移民方式一家人抵達南太平洋島國萬那杜(Vanuatu萬那杜)。雖然成功拿到萬那杜公民身份,但大明夫妻倆漸漸發現那邊生活及工作環境不佳,天災又多。因此起心動念到了塞班島。「2019年到了塞班島看看,原本想要先回萬那杜,沒多久妻子懷孕,新冠疫情爆發,走也走不了。」

大明苦笑著在電話中告訴記者,自從離開中國後,沒有一件事是沒有變化:「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按照計劃!」。2020年,幼子在塞班島出生,意外成了家裡第一個美國公民。

塞班島6萬人口,華人就占1/6圖像來源,ZHENG SHENGQI

事實上,此前BBC報導,疫情解封後,通過移民或偷渡「潤」(run在中文的音譯,指離開中國)的人越來越多。根據報導,今年前九個月,美國邊境巡邏隊便逮捕超過2萬名從墨西哥非法入境美國的中國公民,是2022年同期的13倍。

然而,這條路面臨橫渡熱帶雨林和遭遇劫匪的雙重風險,再加上拜登政府的移民政策越來越緊。在此背景下,遠在太平洋中的美國領土塞班島及關島,成了許多中國民眾「潤美」的新目標。特別是塞班島是離中國最近,而且是唯一給予中國公民為期兩周的落地簽證的美國領土,這些中國人可以輕易抵達塞班,然後選擇逾期滯留。

塞班島曾經隸屬日本,二戰太平洋戰爭期間,殘酷戰爭令島上死傷無數,滿目蒼夷。戰後日本投降,塞班島被美託管多年後正式成為美國領土。為了重振塞班經濟,1980年代塞班以優惠的設廠勞動條件,廣邀兩岸三地的華商到該地開工廠,其中甚至有許多來自中國東北的紡織工廠。十多年後,世界經濟版圖重整,中國入WTO,塞班島出現關廠潮,但仍有許多華工及家庭留下。

21世紀,塞班島轉而發展觀光及賭場行業,希冀成為太平洋上的澳門,美國給予中國遊客免面試觀光簽,吸引第二波大批華人旅客。至今該島六萬居民中,接近一萬人是華人。

張勝其找到一份在塞班島的教會學校的工作,教授多媒體圖像來源,ZHANG SHENGQI

安頓:苦與樂

「潤」到塞班的人變多,與疫情後最新的變動有關。

張勝其告訴BBC,疫情解封後,出自於經濟壓力及各方團體要求,塞班島開始發工卡,甚至有風聲傳出會接受政治庇護或暫緩遞解的申請。這讓越來越多人開始考慮潤到塞班島,不管是以逾期拘留或是求學的方式,特別是塞班島的學費比起美國大陸便宜許多。

「我曾7次來塞班島島旅行度假,對這裡比較熟悉,這裡的教會讓我全家都比較有安全感。而且我當時已經沒有能力潤去別的地方了。」張勝其說。

新冠疫情爆發後,越來越多中國人經過中南美國家偷渡到美國。被一些中國網民稱為「走線」人士,他們飛抵中美洲後多藉由汽車、搭船或徒步方式穿越各國國境,往美墨邊境前進。

另一位曾經在中國從事金融行業的劉先生今年夏天抵達塞班,他向BBC中文坦言,許多潤美的中國人,未必是像他一樣,對於民主或言論自由有高期待。許多潤的家庭個人,是為了賺更多錢,甚至出國後更擁護中國現有政治制度。

比如2019年時,包含張勝其在內的當地華人,在島上舉辦了聲援香港反修例運動的示威,但當地的另一派華人卻前來活動挑釁,雙方爆發了肢體衝突,驚動了當地警方。

圖為二戰期間日軍在塞班島的最後指揮所反擊美軍時使用的坦克和加農炮。太平洋戰場上,美軍付出巨大代價拿下塞班島。圖像來源,GETTY IMAGE

出身底層的大明則在島上過上了另一種生活。

大明夫妻到了塞班島後買了艘小船,自學開船、捕魚,賣海鮮,「殺豬殺羊都做!我們兩公婆有工作,一個月也有3000到4000美金的收入,而且這邊房租不高,400元美金月租,生活很單純。其實夠花夠用,也絕不賭錢」。

大明一家最大的支出是學費。他們用自己一半以上的收入,將孩子送到私立學校。他告訴BBC說,公立學校雖然免費,但老師不給學生壓力,"太自由,小孩當時來一年多,英語還是不能溝通,我們感覺要把孩子送到私立學校,學費一個月300多美金,大概2000多人民幣,但為了小孩都值得的。"

雖然通過自己的打拼,大明在這個太平洋小島上立住腳跟,過上平穩的生活,但他也有煩惱,比如聽到國內親友挖苦他們機遇的話,免不了心裡難受,「因為我們在國內過得也不算太差,所以很多親人會突然來問美國安不安全,過得好不好。我們夫妻倆覺得很難跟他們討論,說好或說不好,都很難聊下去,也不想吵架...」

更大的打擊發生在2020年2月。當時到塞班島不久,二兒子在游泳時意外溺斃,對一家人造成沉痛打擊。再加上塞班島還未提供政治庇護,他們感到離拿到正式身份遙遙無期,因此疫情解封後,大明一家有了離開塞班島的打算。

美國軍事要地關島,成為許多潤美民眾的新據地。圖像來源,AFP

未來:下一站,關島

大明把目光瞄向200多公里外的關島。

關島是美國軍事重地,並未提供免試觀光簽證,他們無法像抵達塞班那樣通過正常途徑抵達關島,只能涉險偷渡,於是就出現了文章開頭,王洋、大明等人坐著橡皮艇抵達關島。

背後的原因是,關島能帶給他們希望——與塞班不同,在這裡,他們可以申請庇護,期間還有可能拿到「工卡」,這種卡又稱EAD卡,是美國移民局批准外國人在某段時間內在美國工作的就業卡,通常可以續簽。拿到後,他們就可以開始合法工作,等待未來拿到綠卡。此外,關島經濟更好,打工收入更高。

但,大明抵達關島一年多,他感覺自己有欠考慮。他告訴BBC,孤身一人到這裡,家人還在塞班,原本打算自己邊打工邊等綠卡,然後再把家人接過來。但沒想到,整套庇護程序需要好幾年,而且常常有變數。「單身的人可以慢慢熬。但我到了之後才發現其實不適合有家庭的人。」

大明向記者坦言,打算先申請回到塞班島的旅遊簽證,再一邊申請政治庇護。「跟家人團聚,總是比較舒適,不然心不安」。

重新思考人生波折的旅程,對於未來,大明坦言有關小孩的未來,兩夫妻都嘗試了一切方法,「把最好的給孩子,就不要給彼此和小孩太大壓力」。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BBC中文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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