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董家渡金融城。
某五星級豪華酒店三樓的粵菜館，曾是一家在大眾點評上位列陸家嘴粵菜好評榜第7的熱門餐廳，也曾是周邊金融機構商務餐的上佳之選，人均近500元消費，很多時候仍一座難求。
可是就在幾天前，黎敏第一次來到這裡，就被出奇的冷清場景嚇到了。
走過長長的、幽暗的走道，進入大堂，是直面黃浦江的大玻璃窗，對面陸家嘴摩天大樓一覽無餘。但午餐近2個小時，黎敏和朋友獨享了整個大堂，而途經之處的包房，也是空無人聲。
朋友身在投行，據他介紹，除了原本就在這附近的東方證券以外，一眾金融機構如匯添富、海通證券、太保集團、黃金交易所近年來都陸續入駐董家渡金融城，1.5公里範圍內集聚了14家總部企業。以往此時，餐廳生意很好，人聲鼎沸，因為自己也是好久沒來，如今這等情形也是萬萬沒想到。
高檔餐廳冷清的背後，是撐起高端餐飲服務業的金融從業者們，正在陸續告別高薪時代。
「粥」少三四成，「僧」卻多一倍
用餐期間，朋友感嘆說，剛剛過去的2023年感覺是入行20年以來最慘澹的一年。
2023年8月27日，證監會網站發布《證監會統籌一二級市場平衡優化IPO、再融資監管安排》，首要一條就提出：「根據近期市場情況，階段性收緊IPO節奏，促進投融資兩端的動態平衡。」
此後至今，IPO融資數量和規模大幅下滑，2023年9月-12月，每月IPO數量最多21家，最少僅11家，而在此前數月每個月超30家。
據Wind數據統計，2023年A股IPO全年共有313隻，融資額為3565億元人民幣，增發331家，融資金額5790億元人民幣；與2022年同期相比，IPO數量下降26%，融資額陡降39%，增發數量減少6.7%，但融資額下降幅度幾近20%。
若加上配股、優先股、可轉債、可交換債等融資渠道，2023年融資金額1.134萬億元，是2015年以來最低的一年；而融資項目總數818家，在這9年間位列倒數第三，僅比2018和2019年多，與2021年最高峰時的1211家相比，降幅達32.5%。
朋友坦言，「粥」少也就算了，問題是同期的「僧」多了不知道多少。「投行產能嚴重過剩！」他說。
據中國證券業協會的數據，2019年末時，全行業保代人數僅為3810人，而截至2023年末，142家券商共有8632名保薦代表人，僅四年時間淨增加4822人，增幅高達127%。
按照2名保代簽一個項目匡算，2023年度8600多名保代中只有不到兩成算是一年有所收穫。「考慮到項目有周期，保代數量相對於項目有一定冗餘是正常的，但超過10:1的配比無論如何都是太多了。」
儘管如此，朋友說，畢竟金融機構平日裡個個以實力雄厚、穩健自居，大多數也還是要「臉」的，暫時沒有像網際網路大廠那樣直接裁員、也基本沒有明面上的降薪，但因為公司乃至全行業的幾大業務線實在是一言難盡，往年這時候翹首以盼、沉甸甸年終獎，如今「不太敢想」。
「也許，會有幾萬塊吧。」
不談年終獎，「保住飯碗就好」
錢江在一家國有背景券商工作，日常對接眾多機構客戶和個人大客戶，前幾天他的同事剛剛丟了個大客戶，以割肉數千萬清倉離場。
對於A股交易量並沒有跟隨股指同步下滑的現象，他表示在一定程度上是各種量化基金的功勞，就其接觸的量化基金，一年換手可能有200倍。
「現在量化基金可是券商的親爹。」
問題是，量化基金所產生的交易量並不能給券商帶來實實在在的利潤，據他透露，券商對量化基金的交易佣金往往只有萬分之1.1-1.2，「根本賺不到錢」。
真正賺錢的業務，還是單邊做多的公募、私募基金以及散戶，但去年三季度以來，「這一部分一直在持續失血」。他所在的機構2023年交易佣金收入大概只有2022年的七成左右。
同樣，雖然還沒有迎來明面上降薪，但錢江已經明顯感受到了日子不好過：「現在連報銷都要卡，過年拜訪客戶送點小禮物也得自己掏錢解決，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
與此同時，客戶維護的壓力陡升。「整天被客戶罵，很多人焦慮到開始脫髮，甚至心理都出問題了。問題是，人家虧那麼多錢可不是要找人出氣？」
「績效？年終獎？能保住飯碗就很好了。」
中金「炫富」風波後遺症
金融從業者的收入變化並不僅僅來自經營的壓力。
2022年7月，中金公司某「90後」員工家屬在網上「炫富」曬出8萬月薪（後被證實是為買房貸款所開的虛高工資流水），一時之間券商高薪成為眾矢之的。
據《中國統計年鑑2021》，金融業在按行業分國有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中排名第一，在按行業分城鎮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中排名第二，僅次於信息計算機軟體業。
2022年7月，財政部發布《關於進一步加強國有金融企業財務管理的通知》，被業界認為是吹響了對金融業「限薪」的號角。
2022年報顯示，43家上市券商員工人均薪酬為48.30萬元，相比2021年度的59.59萬元同比下降約兩成。40家證券公司員工人均薪酬減少，6家券商員工人均薪酬降幅超過30%。興業證券和長城證券人均薪酬同比減少40%以上，招商證券、海通證券、國信證券等規模更大的券商，同比下滑也超過三成。
這和楊揚的「體感」相仿。
楊揚是上海當地一家券商的財富顧問，入行十多年經歷過幾輪牛熊起伏。「就券商經紀業務這一塊，2022年A股交易量並沒有太大萎縮」，但是從中金事件之後不久，公司就開始減薪，「日常業務提成直接打了八折，年終獎打折更多」。
對於過去輿論詬病的券商高薪現象，黎敏的投行朋友表示，就自己所在行業而言，一方面投行本身有一定的專業、學歷門檻，稍微大點的投行這些年招人動不動就要「北清復交」，一定程度上抬高了行業薪資水平；另一方面，他認為，最頭部的幾家，尤其是中金公司收入的確是很高，那也是因為長期以來擁有其他絕大部分券商完全無法奢望的眾多優質資源，收入在同行中也是「神」一樣的存在。至於其他中小券商靠的都是一單一單的小項目，「收入根本沒法比」。
而作為項目人員，不可避免地要長期出差、承受巨大的壓力和風險。「說我們是投行民工一點也不誇張。」說到收入，「出項目的年份的確收入會高一些，但碰到運氣不好的時候三五年不出一個項目也正常」。
研究所：裁員正在路上？
投行、經紀業務部門錢景暗淡，但研究部門更可能會是首先要面對「去留」問題的業務線。
2023年7月末，深圳證監局下發公募基金行業費率改革工作相關要求的通知，2023年12月，證監會發布《關於加強公開募集證券投資基金證券交易管理的規定（徵求意見稿）》，全面規範公募基金證券交易佣金費率，其中構成全行業無差別影響的兩條是：
被動股票型基金的股票交易佣金費率不得超市場平均交易佣金費率，且不得通過交易佣金支付研究服務等其他費用；
其他類型基金股票交易佣金費率原則上不得超過市場平均股票交易佣金費率的兩倍；
目前市場平均佣金費率為萬分之2至萬分之2.5左右，而長期以來公募基金股票交易佣金接近萬八，若新規正式實施，公募基金交易佣金率可能降至萬分之4.5左右，降幅可能高達4成左右。
據統計，2022年公募基金股票交易佣金收入約189億元，按照新規中的費率口徑匡算，在同等情況佣金總額降至120多億元，降幅達三成以上。
雖然，這「區區」幾十億元對整個證券行業龐大的營收而言並不算什麼，但對於券商研究所而言，卻是當頭一擊。
這數以百億計的券商分倉佣金，過去主要流向了券商研究部門，被用以支付研究服務費用，在沒能找到新的收入來源之前，擺在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降低成本。
不無巧合的是，就在此期間，有多起券商研究所核心人物主動離職的消息。
錢江說，包括他們公司在內，近期多家券商研究部或研究所一直都在傳言要裁員，有的甚至傳說要裁掉三分之一。雖然目前仍然還是傳言，但他估計按照目前的形勢，裁員、降薪已經不可避免，只是時間問題。
「畢竟，氣氛都已經烘托到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