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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放:莫言現象:中國知識分子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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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毛左狀告莫言事件,在網絡引起轟動。幾乎所有自由知識分子,或稍有良知和正義感的人都站在莫言一邊,紛紛指責毛左,譴責造成這種現象的社會環境。

但後來劇情出現反轉。有人挖出莫言吹毛捧習的視頻和講話,事情變得複雜詭異。原來莫言本人也是毛左!大水沖了龍王廟,原告和被告都是一家子。

許多人開始掉頭就罵莫言。其實事情並非那麼簡單。只能說是人性之複雜,中國知識分子之複雜,的確讓人難於想像。

莫言是否真的反共?任何一個讀過莫言小說、散文或其他文章的人都不難作出判斷。他那幾個著名的長篇,《生死疲勞》、《豐乳肥臀》、《酒國》、《蛙》等等,內容涉及土改、反右、大躍進、文革及計劃生育等歷次政治運動。其對黑暗極權制度的批判、揭露、鞭笞,全面、形象生動而深刻。至今很少有中國作家能超越他。

他有些回憶文章寫到大饑荒時農村的慘狀,寫他的親身經歷和感受,寫飢餓的痛苦。他寫到在小學時因為貧窮,全班男孩赤條條一絲不掛,嚇哭了新來的女老師。也寫到在學校里實在餓得不行了,與同學們偷吃灶房的媒塊。等等。這些描寫都很直裸,毫不掩飾,用事實說話。就只差沒有寫人相食了。

那麼他是不是毛粉?下面是真正的毛左張宏良在讀了莫言的文章《毛主席老那天》後對莫言的批判:

當今中國象莫言這樣極端仇恨毛主席的文人雖然有一些,但是象莫言這樣把仇恨表達得壯如此淋漓盡致的,卻並不多見。他在《主席老的那天》中寫到:「原來我想,自己不過是個草民,誰當官我也是為民,毛主席死了與我有什麼關係?現在我不這樣想了。現在我想,毛主席的死與我大有關係。不但與我有關係,甚至與我家的牛有關係。毛主席不死,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就不大可能改變,階級鬥爭不可能取消,如果有文學,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子的文學,而那樣子的文學我是不會寫的,如果毛主席活到現在,我肯定不會當上所謂的『作家』。毛主席不死,人民公社決不會解散,人民公社不解散,社員家就不會自己養牛。所以說,如果毛主席活著,就不可能有我家那頭牛」。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莫言為什麼會對毛主席如此仇恨,這種仇恨又是從哪裡來的?

應該說,莫言是個思想深刻、聰明睿智的作家。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對是非黑白善惡,他不可能認識不到。如果連這種認知能力都沒有,他就不可能寫出思想那麼深刻、如此厚重的文學作品。

莫言在香港中文大學演講時說,「我認為講真話是一個作家寶貴的素質。如果一個作家不講真話,就勢必要講假話。」

莫言類似的講話,還可以找到很多。

毫無疑問,莫言是個明白人。

同樣明白的中國作家很多。但能寫出莫言那樣作品的人不多。這取決於作家個人的良知和道德勇氣。當然要求所有作家都做到這樣很難。

他寫出那些優秀作品的年代,是中國政治相對寬鬆的江、胡時代。在當時的環境下,他的確有勇氣有膽量,筆走龍蛇,文思泉湧,寫出了堪與諾貝爾文學獎匹配的作品。

但莫言畢竟是個體制內的作家。他始終沒有忘記這一點。

改革開放以後,中共給了知識分子相當優厚的待遇,知名作家與中共體制內官員一樣成為利益群體。在這方面,連西方知識分子都自嘆不如。

可以想像,這對小時候窮得連褲子都穿不上的莫言和莫言們會是多麼大的誘惑。他們拿著高工資,享受特權和福利,錦衣玉食,遊山玩水,日子過得極其滋潤。他們每月的工資,約等於普通農民20多年的社保金(養老金)。

許多知識分子已經對體制形成依賴,與體制是一種依附關係。而有些知識分子更加看重的是象徵權力和身份地位的特權。許多人口口聲聲反特權,而一旦享有特權,就不出聲了。

平心而論,莫言本身還算比較自律,對名利,對權力比較看淡。莫言即使離開體制,在經濟上應該也能夠自立。他的某些行為方式,說的違心話應該主要是基於政治安全的考量。別看他寫得如此大膽,現實中的他膽小如鼠。

2009年在法蘭克福書展期間,莫言因異見作家貝嶺和戴晴出席而選擇退場。

2012年作家出版社為紀念毛「在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邀請百名作家抄寫該「講話」,莫言欣然參加。而有些作家如王安憶、閆連科等卻能潔身自好,藉口拒絕。

2012年習近平上台後,聰明過人的莫言已經聞出了不祥的氣息。

習近平在2014年10月召開的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有一段講話,被普遍認為是在不點名的批判莫言。習近平說:

「在有些作品中,有的調侃崇高、扭曲經典、顛覆歷史,醜化人民群眾和英雄人物;有的是非不分、善惡不辨、以丑為美,過度渲染社會陰暗面;有的搜奇獵艷、一味媚俗、低級趣味,把作品當作追逐利益的「搖錢樹」,當作感官刺激的「搖頭丸」;有的胡編亂寫、粗製濫造、牽強附會,製造了一些文化「垃圾」。」

莫言本人更是聽得心驚肉跳,不寒而慄。他知道,嚴冬已經到來了。

這並非牽強附會。在此之前,毛左們對莫言的攻擊謾罵就一直未停止過。批判莫言的罪名與習近平說的基本也差不多。

就在這次座談會的分組討論會上,莫言在發言中開始肉麻吹捧習近平:「習總書記關於文藝的談話能夠讓很多文藝工作者感覺到:讀到會心處想拍案而起,有心領神會之感,感覺到很多我們心裡還沒來得及說的話,就被他用非常精闢的話語概括出來了。我想,這都是因為他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博覽群書的人,一個具有很高的藝術鑑賞力的人,是一個內行。習總書記是我們的讀者,也是我們的朋友,當然也是我們思想的指引者。」

這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莫言了。

這其實是一種農民式的奸狡和見風使舵。說白了就是想方設法尋求自保。這有錯嗎?沒有錯。求生是人的本能。然而,他已從道德高台上跌下。已不再是讀者心目中那個有良知的,情操高尚的作家。

事情其實也還沒有那麼糟糕。他不那樣做,至少在目前還不會有殺身之禍,不至坐牢。但如果風向變了,文革再現,他那點表現完全無濟於事,該怎樣就會怎樣。不光是他,許多人都將在劫難逃。國家民族也難逃一劫。

選擇沉默,是每一個作家都能守住的底線。越過這條底線,就卑鄙了。

莫言性格軟弱,出於自保,還是可以理解的。而文藝界有些大腕,如大導演張藝謀陳凱歌,為了名利,完全背棄了曾經的原則立場,出買了靈魂與良知,拍出了歌頌專制,美化戰爭的令人作嘔的爛片。他們已經站在了文明的對立面。

現在看來,這次毛左狀告莫言是一出鬧劇。但並不表示事情會就此結束。

在整個事件中,雖然有許多人都在網絡上支持、聲援莫言,然而來自國內作家的聲音幾乎沒有。這是很可悲的。畢竟,國內作家們更應該關心此事,這是保護莫言的權益,同時也是保護全體中國作家們,包括他們自己的權益。中國有陣容強大的作家群體,有遍布全國的作家協會,面臨這樣重大的事,國內作家們居然可以裝聾作啞,若無其事。想想真令人心寒齒冷!

幸虧有個李承鵬先生出來,寫了篇犀利潑辣、嘻笑怒罵的雄文,為中國作家挽回一點面子,不至集體蒙羞。

聯想起三年前武漢封城期間,中國之大,只有女作家方方一人敢於拿起筆來,記錄下疫情的真實現實,記錄疫情中的人性,民眾的悽苦。方方為此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但能站出來支持方方,為民眾發聲的作家少之又少。而在疫情封控更慘烈,時間更長的上海,號稱作家實力最強的文化之都上海,更無一個作家是男兒。

好像後來網絡出現過一篇冒名作家陳村的短文,陳村羞答答的出來闢謠,像躲避愛滋病那樣撇清關係,對文中談及的實質問題隻字不提。

在這場歷時三年多的大災難中,中國作家和知識分子們整體失去判斷力,失去尋找真相的勇氣。這麼說吧,甚至不如一個在窗口敲鑼的街道婦女。

由此上溯,中共建政以來的歷次政治運動中,中國作家、中國知識分子的表現和作為,都令人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例如反胡風運動。幾乎所有文藝界的名人都參與了對胡風的批判。有些名字現在說出來都讓人難於接受。郭沫若、周揚就不用說了。就連老舍、冰心、茅盾、曹禺、馮友蘭、錢偉長、王若望、王元化、丁玲、秦少陽、李希凡等人都參與其中,都寫了措辭激烈的批判文章,對胡風口誅筆伐,落井下石。

在其後不久的反右鬥爭中,又將反胡風那一幕重演了一次。不過,這一次名單有了變化,許多上一次的整人者如今成為批判對象。一樣的口誅筆伐,一樣的落井下石,一樣的狗血!

到了文革,就是一鍋端了。幾乎所有上述人等,無論是鬥人者還是被鬥者,都被鬥得一塌糊塗,其中許多人沒有挺過來,或自殺,或被殺,或致殘。總之幾乎無一倖免!

可以預期,如果現在開一場莫言的批判會,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發言的作家,絕不會比當年反胡風、反右時少。

這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宿命。

從文革算起,五十多年過去了。中國知識分子站起來了嗎?進步了嗎?覺醒了嗎?從這次起訴莫言事件看,中國知識分子不但沒有覺醒,反而更麻木了。

知識分子是國家民族的精英,是民族的靈魂。知識分子的脊樑斷了,民族的靈魂沒有了,中國何去何從?

中國知識分子變成這樣,當然與他們所處政治環境有關。一次次的政治運動,長期的洗腦,越來越嚴密的管控,的確讓他們壓力山大,無所適從。

歷經元、明、清以來的文字獄和各種思想清剿,中國知識分子傳統上即缺乏獨立人格意識。這導致中國知識分子變得懦弱,骨頭太軟,在強權面前只知服從,唯唯諾諾。

但也不能否認中國知識分子貪圖功利的一面。他們過分追求名利。有些人為追名逐利而喪失良知。如果不是為了名利,有些話他們本可不說;有些事也本可不做。至少在目前,還沒有人因沉默而治罪。

這也是問題的本質。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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