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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那年 父親已經50歲了

橫亘在兩代人之間的年齡差,使得劉宇恆與父母的相處模式更像是祖孫。這種尷尬和孤獨始終如影隨形,貫穿了劉宇恆的整個青春期。在家族中,他是同輩人里年齡最小的,與他同輩的堂親、表親多已結婚生子,與他同歲的晚輩又礙於身份差別,無法與他親近。多數時候,劉宇恆就像兩代人之間的夾層,獨立存在。

劉宇恆出生於1994年,那一年他父親50歲、母親48歲,家中已經有一個20歲的女兒,和一個16歲的兒子。劉宇恆是這個家的新希望。

對這個老來得子的家庭而言,劉宇恆的出生具有意外性和必要性,他的哥哥在成長過程中突患肌肉萎縮,喪失了行動能力,父母想要另一個男丁延續香火,同時負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

幾乎是從有記憶以來,劉宇恆的人生便與年齡差、養老緊緊綁定在了一起,他並未如影視劇中呈現的那般,過多享受父母的關心與愛護。

通常人們覺得老來得子的子,享受著父母更多的關愛。

相反,因為和父母年齡差太大,在他30年的人生中,他不時會過早地考慮父母的養老問題,而父母也無法在許多重要的人生十字路口,給予他恰當的建議和引導。

這是一段年齡跨越半個世紀的親情,也是晚婚晚育現象下,每個家庭可能面對的情況。

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顯示,我國女性初育年齡在過去十餘年間推遲了2歲,且有持續推遲的趨勢。不僅如此,有些城市女性初育年齡遠大於法定晚育年齡。以重慶為例,重慶市人口家庭系統發布的數據顯示,重慶市育齡婦女平均年齡在2023年突破了28歲,大於法定晚育年齡4歲。

01 是老來得子的子,也是家族中的夾層人

如果沒有與劉宇恆直接溝通,你大概很難相信他曾經是一個內向、敏感,甚至有點抑鬱的男生。在個人社交平台上,他將這些性格歸咎於「從小到大沒有朋友,且在童年時期遭遇了校園暴力」。

劉宇恆提到的校園暴力發生在小學,那時他性格內斂,一名家境優渥的同學為了測試他是否會打架,將拳頭重重砸在了他的腹部。挨打後,劉宇恆未將事情告知老師和家長,他不願父母因此為難。時年不到10歲的他已經會做出預判:「即使告訴了老師,也會無果而終,年邁的父母可能還要體會到無力感和挫敗感。」

這是劉宇恆記憶中最早因為父母年齡過大而做出讓步的事情。此後十數年間,他又因為同樣原因,陸陸續續放棄了讀研的機會以及外出工作的可能。但比起失去這些機會,更讓他感到失落的,是失去與父母的共同話題。

橫亘在兩代人之間的年齡差,使得劉宇恆與父母的相處模式更像是祖孫。劉宇恆記得,小時候他曾因為不善交友,數次向父母求助,但父母每每只是敷衍回答,無法給出有效建議。高考報志願時,由於父母不會上網,他也只能全靠自己。參加工作後,父親還會因為他開車看導航,評價他「不用腦子記路」。

這種尷尬和孤獨始終如影隨形,貫穿了劉宇恆的整個青春期。在家族中,他是同輩人里年齡最小的,與他同輩的堂親、表親多已結婚生子,與他同歲的晚輩又礙於身份差別,無法與他親近。多數時候,劉宇恆就像兩代人之間的夾層,獨立存在。

18歲時,為了短暫擺脫這種困境,以及兼顧父母養老問題,劉宇恆在高考結束後選擇了一所離家近的大學,也在大學時期加入了學生會和社團。他希冀能在大學裡改變自卑、內向的性格,結交到知心朋友。但最終,因為不善交際,劉宇恆的希望在大學徹底破滅。他不僅沒有結交到好朋友,還曾因為爭執和舍友大打出手。

如今,劉宇恆已不再嘗試主動結交朋友,少年時接受的偽隔代教育,以及缺失的溝通就像是一條看不見的線,緊緊纏繞在他的脖頸上。而在社交平台上,與他感受類似者不在少數,12歲喪母的嘉怡便是其中一位。

嘉怡出生在湖南,是家中的獨生女。生育她時,母親41歲,父親45歲。在嘉怡有限的記憶中,母親一直是溫柔、有擔當的存在。她會在嘉怡不願上學時,陪著嘉怡在校就讀;也會在變天時,及時趕到學校為嘉怡送衣物。因此,嘉怡對母親總是依賴更多,而很少與父親親近。

嘉怡記得,母親患病早期去醫院就診時,她會特意將母親用過的枕頭拿出來,抱進懷中。當枕頭上獨屬於母親的味道透過鼻腔傳入大腦,黑夜和孤獨帶來的恐懼漸漸散去,因疾病以及父母衰老產生的恐懼也似乎消散。

當時,沒有人同嘉怡講起生死教育相關的內容,也沒有人同她科普女性生理知識,因此她對疾病的概念仍很模糊,只隱隱約約察覺到母親的身體不好,並在母親去世、進入青春期後,經常因為身體發生的變化感到驚奇和害怕。但彼時,由於與堂姐、表姐們年齡差太大,又羞於向外人提起,她幾乎找不到可以溝通的對象。

她成為了與劉宇恆相似的夾層人。

02 尚未成年,已經背上了養老責任

母親去世後,嘉怡開始沒有緣由地擔心父親的健康狀況,唯恐父親會如母親一般突然離開。在大學期間,她堅持每周回家兩次,宿舍內有人打趣她戀家,對此她不願過多解釋,「不希望別人用同情和憐憫的目光看我。」

雖然經常回家,但嘉怡仍會不時在電話中與父親分享自己的校園生活,也會叮囑父親要照顧好身體。幾年前,父親身體欠佳,她還特意在暑假陪同父親前往醫院進行檢查和治療。

醫院的規模並不小,但似乎每個角落都擠滿了就診的患者。時年不過18歲的嘉怡帶著父親掛號、問診、檢查、取結果。他們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也匯入人群之中。只不過,她在陪診人員中顯得尤為年輕,回答醫生的問題時也顯得格外青澀。

有時候嘉怡也會不由設想,如果母親沒有因病離開,她也許會和多數女生一樣,在大學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偶爾還可以在假期和室友一起外出旅遊。但如今,這些看似平常的活動都被排在了照顧父親之後。

首次就診後,醫生並未給出準確判斷。此後數月內,嘉怡又帶著父親多次奔波,她希望能找出父親身體欠佳的原因,尋得良方幫助父親強身健體,但每次都無功而返。多次問診無果後,父親開始拒絕就診,並開始忽視嘉怡的勸告請求。嘉怡明白父親是為了減輕家庭壓力,才拒絕多次就診,但她也希望父親能理解,他即是家的含義所在。

因為就診問題,嘉怡和父親多次發生爭執。後來,考慮到父親年齡越來越大,嘉怡慢慢放棄勸父親就診的想法。今年大四的她決定放棄讀研,留在家鄉,陪在父親身邊。

「坦然接受提前負擔養老重擔,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也是一個毫無選擇的過程。」劉宇恆說道。數年前,劉宇恆在家休息時,他的父親突發心肌梗死被緊急送醫就診,彼時他才開始真正替代父親成為家庭的支柱,由年齡帶來的身份混亂感從這時候開始漸漸消失。

在手術室外,劉宇恆一邊安慰母親,一邊與醫生溝通手術事宜,並在無形中重新審視了自己在家庭中的位置——過去,他希望能如其他同齡人一樣,得到父母的照顧;如今他開始意識到對父母以及家庭的責任,也開始接受這份責任。

他開始漸漸意識到父母的肩背佝僂了、頭髮花白了,行動也越來越遲緩,而隨時可能會到來的分別成為了劉宇恆心中最害怕的事情。

年少時曾因父母年齡過大,而產生的羨慕、遺憾、難過等諸多情緒,最終成為了中年時代的坦然,他唯願陪伴父母的時間能夠長一些。

03 縮小與父母之間的那條溝

劉宇恆今年30歲了,他的父親已經80歲,母親也已經78歲。劉宇恆參加工作前,他們很少關注劉宇恆的婚姻問題。但近兩年,他們對催婚一事表現得尤為上心。他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劉宇恆成家立業,這被視為他們「人生無憾」的重要一環。

接受相親的同時,劉宇恆也在不斷同父母「科普」時興的婚姻模式,如丁克或終身未婚者。父母自然無法接受,在他們看來,婚姻的一大功能就是為了延續。父親更是以自身為例,勸告劉宇恆儘早結婚:「我與你的母親雖然時有爭吵,但我們一直沒有家暴問題。在同齡人中,我們的婚姻依然是優加級別。」

劉宇恆無法認同父親的觀點,但他也不願再與一位80歲高齡的老人爭吵。他只能嘗試與父母聊一些婚姻之外的話題,比如人生在世不能只吃家常菜,還要偶爾食用快餐或外賣來調節味蕾。

父母雖然仍會念叨「外邊的飯菜不乾淨」,但也開始在劉宇恆的建議下,去餐館嘗試新菜品。母親在劉宇恆的帶動下,不再反對網購和外賣,甚至對飲料表現出了格外的喜愛,而父親也終於不再指責使用導航駕駛是偷懶行徑。

對劉宇恆而言,這些看似微小的變化足以讓人欣喜,這讓他感到父母並未徹底放棄接觸新事物,也不會成為新世界的邊緣人。

「似乎與父母之間的代溝也小了很多」回憶起父母近幾年的變化時,劉宇恆難得語氣輕鬆。

當被問到:「所以你覺得老來得子家庭中,父母與子女的代溝究竟是因為年齡產生的,還是因為不願縮小代溝產生的呢?」

劉宇恆幾乎沒有思索,他很快便答道:「是因為年齡產生的。至少年齡相近的話,不會有那麼多代溝,縮小代溝的難度也會小很多。」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新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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