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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正果:破解毛共軍事神話——讀蘆笛《毛主席用兵真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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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年來,史德的敗壞更導致了民德的衰微。就今日治史者撥亂反正的方向而言,我們從俯視角度破解毛共神話的出發點就成了一種必需強力驅動的矯枉性趨勢,這樣的「主觀」或「成見」正是返回客觀真實的一個強勢的動力,就像火箭要飛向太空必須增之以擺脫地球引力的加速度不可。所以,余英時牢不可破的成見和蘆笛對此成見的大力堅持,以及蘆笛在他的這本大書中力求客觀而做的實證工作,都是值得讚賞的,也是筆者撰寫此文,急起直追,努力去推進和擴展的大方向。

「毛主席用兵真如神」這句贊語是《長征組歌》中的一句歌詞,該組歌的演唱於1965年隆重推出,後攝製成影片在全國放映,曾傳唱一時,直到不久前毛左們大搞唱紅鬧劇,仍將其奉為紅色經典。1949年後,紅軍長征的故事一直都是革命傳統教育中最激動人心的教材,我們課本上學,節目中看,如今回憶起那些印象較深的情景,總隱隱覺得,毛澤東的功績和分量並不像後來在《長征組歌》中被歌頌得那麼光輝和突出。這情形不由得讓人在心裡發問:毛澤東在長征中的處境和作為及其在紅軍將領心目中的形象到底實情如何?據說,有一回聽到毛澤東把紅軍長征謳歌為「宣傳隊」和「播種機」,後來成為偉大領袖親密戰友的林彪當下即輕蔑地說了個「屌」。在他看來,那一連串長途跋涉的轉戰只是「一場敗仗之後的潰逃」。(見陳小雅《中國「牛仔」——毛澤東的「公案」及行為、心理分析》,香港:明鏡出版社,2005,頁547.)琢磨一下林彪那不經意流露的聲音,我們多少可以想見,若論起偉大領袖的軍事指揮能力,中共高層中某些過來人和見證者恐怕也會有各自不以為然的看法。

1963年,羅榮桓元帥去世,毛寫了一首吊羅的七律,其頷聯曰:「長征不是難堪日,戰錦方為大問題。」該詩實在夠不上一首合格的七律,這兩句寫得尤其生硬,幾不可卒讀,致使各家注釋多牽強附會,把「戰錦」理解為遼瀋戰役中攻打錦州之事,說是毛藉吊羅而暗批林彪此役中不聽指令。從句子的對仗來講,如此解釋,「戰錦」成為動賓結構,與上句中「長征」兩字便對不到一起,更不要說在舊體詩中以「錦」字特指錦州,並無出處或互文可資讀者聯想,毛澤東再差勁,其措詞也不該生拼硬湊到這一地步。「戰錦」應理解為有關戰功的評定和獎賞,唐詩所謂「越王勾踐破吳歸,戰士還家盡錦衣」之謂也。為什麼勝利後論功行賞的事會成為一個「大問題」呢?因為從井岡山起事到天安門上五星紅旗升起,大小戰爭中功過是非的問題一直都存在著爭論。毛澤東雖為黨的領袖和軍委主席,但可以明顯看出,他在共軍中從未像史達林蔣介石那樣擁有實實在在的大元帥資歷和威望。據說在評定十大元帥之初,也曾有人提議授給毛大元帥軍銜,最終卻議而未決,被劉少奇虛晃了一下推諉過去。身處這一頗感心虛的境況,毛難免有些不是滋味的感覺。這種酸不溜溜的心情發而為詩,在接下來頸聯——「斥鷃每聞欺大鳥,昆雞長笑老鷹非」——那太淺露的合掌對中,便明顯表現出他對類似於林彪那種說「屌」的看法暗懷的不滿和輕蔑。字面上「大鳥」和 「老鷹」儘管可理解為稱讚羅榮桓境界不凡,高據群小之上,但同時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向都固執己見的毛澤東那拒斥他人異議的強硬姿態。幾年之後,正是為擺平那類「大問題」而出一口他的酸氣,毛髮動文化大革命,黨內和軍內眾多的高層人物被一一打倒。只是狠鬥到那個時候,毛才得以身著軍裝,登上天安門城樓檢閱紅衛兵,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展現出「毛主席用兵真如神」的威風.

由此可見,要談論紅太陽升起的問題,應該說直到文革中,那個「升起」才得以最終完成。然而諷刺的竟是,正當那氣球太陽升至不勝其寒的高處,轉瞬即自行破裂而黯然隕落。被毛攪亂的黨政軍秩序在毛死後漸趨恢復,黨內的檔案陸續解密公布,一批倖存的當權派紛紛撰寫自述,還有不少老將,人死後由眾作家為他們的戎馬生涯樹碑立傳,極力突出這些實戰者及其部屬的戰績,甚至像張國燾和王明等公開批毛的回憶錄,也都以內部發行的方式擴大了傳播。這些過來人和見證者或為澄清是非,或要表被埋沒的功績,都在敘述中有意或無意地泄露出蛛絲馬跡,讓讀者從史料的斷裂和破綻處窺到被掩蓋的真相。毛所擔憂的那些「大問題」之來龍去脈,近年來隨著網上文字更廣泛的傳播,連不少普通讀者都開始有所認識,看穿了中共的底細。可以說,在中共高層內部,對毛澤東及中共的軍事神話之自我破解,在一定的程度上已開了學界和民間歷史意識覺醒的先河,儘管他們重述中共的光輝戰史,本意在增補各自的功勞,好為他們已剝落的法統牌匾重刷油漆。因為土改、大躍進和文革那些毛時代的「偉光正」臭事早已破爛不堪,無從粉刷,如今若再守不住「打天下坐天下」這最後一道防線,中共的黨權合法性便有坍塌之憂。

然而中國的俗眾和體制內外的大量學者們至今仍拔不出「成王敗寇」的成見泥坑,基於共產黨打敗了國民黨的事實,即使是反共人士和批毛選手,不少人談起被長期宣傳的共軍戰績,在鄙棄國軍敗將的無能之餘,都會對毛澤東的「雄才大略」表示不由自主的嘆服。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大談其「歷史三峽」論說的唐德剛教授在《毛澤東簡傳要義評述》一文(見《毛澤東專政始末》,台北:遠流,2005,頁299-356)中所發的似是而非之論。按照唐教授的說法,因為這一百多年來屬於中國歷史的轉型期,民主共和的大業不可能一蹴而就,在此一無法按理出牌的亂世,越流氓越霸氣就越有抓勝算的機會,占優勢的把握。前者被唐教授確定為歷史的「客觀實在」,後者被聚焦為毛澤東的「主觀條件」。縱觀國共兩黨的殊死搏鬥以及中共內部的一系列惡鬥,獨有毛澤東這個梟雄的主觀條件與亂世的客觀實在配合得恰到好處,正應了「時勢造英雄」那句古話。唐教授於是得出結論說,這「就是毛主席開國有功、正確領導的源泉」。唐教授的文章一口中立持平的語調,按照他的推論,毛澤東及其中共集團的罪行不管多麼罄竹難書,就因為他們最終打了勝仗,你不但無法否認他們順應歷史必然性 ——這個傳統「天命」論的現代表述——奪取政權的事實,更不得不承認毛是一位「集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詩人於一身,才華橫溢,文武雙全……」的偉人。

唐教授的犬儒史觀是很有代表性的,環顧我們周圍慣於人云亦云的同胞,很多人都在不同的程度上懷有類似的奴從心態。即使他們都親眼看到毛澤東「建國有過,文革有罪」的事實,你也難以通過三言兩語的辯駁,從他們頭腦里剔除那「開國有功」的崇毛頑念。直到毛澤東的威望已一落千丈的今天,從學界到民間,像唐德剛那樣把毛的生平作「虎頭與蛇尾」兩階段劃分的看法還是相當普遍的。因此,以富有說服力的論述破解毛澤東軍事神話,至今乃是一亟待明眼人去做的艱巨工程。

網絡作家蘆笛《毛澤東用兵真如神?》(香港:明鏡,2011)一書的出版可謂開了個一炮打響的好頭。蘆著以不容否認的史實將毛澤東「開國有功」的謬說一筆勾銷,褫奪其華袞,讓我們看出了他那從頭到尾光溜溜一條草蛇,卻別添了幾隻蹩腳的粗鄙原形:「毛是個陰謀家而不是軍事家,是厚黑學大師而非合格的戰爭統帥,是『狹隘經驗主義者』而不是理論家,遑論思想家。」(蘆著,頁553)至於唐德剛教授,其實他並非毫無眼光,他也點出了毛那厚黑至痞的一面,他的誤區和短視在於,過多揮灑了「以成敗論英雄」的筆墨,卻喪失了史家應有的「春秋」意識,未能確立嚴正的褒貶價值。於是他只顧以他那漁樵閒話的調子訴說「轉型期」的亂世笑談,竟不自覺地迎合了,也進而慫恿了國人的勢利眼所趨同的主流思潮。正如蘆笛所說:「今日中國最大的悲劇,恰在於毛的成功引起了無數人真誠的欽服與讚佩,從而百倍強化了這種顛倒的價值觀,在大多數人(不是說全民吧)心目中確立了光榮=成功規模×死亡人數×手段的無恥程度。誰越不拿中國人的生命當回事兒,誰越會受到尊重,誰就是毛澤東思想學得最好、用得最活。」在該書的結尾,他接著沉痛地告訴讀者:「這,或許就是毛澤東留給中華民族最沉重的文化遺產。要清除這深重的精神污染,不知道還需要多少代人持之以恆的自覺努力。」(蘆著,頁554)蘆笛為破解毛澤東軍事神話而耗數年之功寫成這本大書,就是此努力傑出的伸張,筆者在此撰寫讀後的感言,也是為他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所感染,有意要為他的繼續努力加一把油。以下便從我個人有限的理解出發,對該書的要旨和精義作些必要的發揮,順便也加入我讀蘆著受到啟發的補充性議論。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王和

來源:民主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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