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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看老人」成了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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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咣‌‌」、‌‌「咣‌‌」的臉盆敲擊聲,斷斷續續響了四天,從強到弱。樓下的鄰居感覺不對勁,隔著陽台朝樓上喊,才知道老人摔倒在陽台上四天了。被解救之後,老人一口氣喝了一整瓶礦泉水。

看到這個新聞時,莊鈺在上大學。她感到心驚,對獨居老人的關注多了起來。但她沒想過,陪老人聊天,也變成了一個‌‌「生意‌‌」。

大年初五,莊鈺抱著狗,拎著一袋水果,敲開了一位80歲老太太的門。五年前老伴去世後,四室兩廳的房子裡,就只剩她一個人,平時照顧起居的保姆回家過年了,房子裡更顯冷清。

莊鈺來看過老奶奶兩次。第一次上門時,她告訴老人,自己是她女兒的朋友,兩人關係很好。老人笑著點點頭,沒有揭穿她漏洞百出的解釋。仿佛對自己四十多歲、在國外生活的女兒,為何與一個20歲出頭的小姑娘交友,沒有絲毫疑慮。

兩個多小時,莊鈺給老人剪了指甲,陪她做糕點、聊天、遛狗、玩自拍。臨走,老人拉著她的手捨不得放。

莊鈺每個月都會接到陪伴老人的需求,委託通常來自老人的兒女,一小時收費100多元。春節假期里,她陪伴了3個老人。

在閒魚上,像莊鈺這樣的人很多。他們的職業沒有一個官方的名稱,發布連結時,通常以‌‌「代看望老人‌‌」為標題。不算家政、不是保姆,他們的工作內容是陪老人聊天、解悶。

1

只是陪陪他

去年夏天,莊鈺接到第一個訂單時很驚訝。她99年出生,大學剛畢業,在上海做行政崗位,工作不忙,於是在閒魚上發布‌‌「代照顧寵物‌‌」的服務,加上自己也養了狗,自信能做好這件事情。

結果,這個連結沒有為她帶來多少訂單。但有一個人問她,能不能幫忙去家裡看望一下老人。‌‌「只是陪我父親聊聊天,不需要你做家務。‌‌」

莊鈺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上門前,她還有些緊張,怕自己不算外向的性格,與老人相處會尷尬,也擔心‌‌「老人兒子的朋友‌‌」這個身份會露餡。

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委託人的父親年近80,家裡除了他,還有一個每天來做飯、打掃的家政。老人腿腳不方便,很少出門,看電視是唯一的娛樂活動。

從莊鈺坐下來跟老人閒聊開始,他的話就沒停過。他如所有中國長輩那樣,問過莊鈺的年齡、職業,然後打開話匣子,進入回憶光輝歲月的階段。從越戰時期,他參軍上戰場。到兒子有多麼優秀,在美國住了多好的別墅。又說前些天跟兒子視頻,孫子在那頭用中文喊他爺爺。

像是終於找到知己,老人臉上表情生動,皺紋隨嘴巴的張合蠕動著,說到激動處,揮動著手臂增添情緒,他迫不及待地跟莊鈺分享人生中有過的熱血和幸福時光。

但莊鈺清楚,並不是她瞬間擁有了經營忘年交的本事。其實這些話,老人對著誰說都行,但從來也沒有人聽他說。

那之後,莊鈺在閒魚加了一個連結——代看望老人。半年多過去,她已經看望過十幾個老人。

很多做這個業務的人,一開始都是誤打誤撞。在廣州某網際網路公司上班的蜻蜓,最開始也只接代看寵物的訂單。有人問她能不能上門看望老人,她同意了。

這是一項沒有明細條款的服務,素不相識的甲方和乙方,共同編制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陪伴有很多方式,聊天、散步、剪指甲、玩簡單的遊戲、陪老人練書法、下棋……既包括陪伴者構思的通用活動,也隨不同老人的情況靈活善變。

2

‌‌「以後要成為她那樣的老人‌‌

蜻蜓看望過的老人里,年齡都是70、80多歲,幾乎都是獨居,少數幾位老人有保姆照顧起居。

98年出生的蜻蜓,以前會定期去敬老院做義工。她發現,敬老院裡的老人,和獨居老人總體上有明顯的性格差異。

‌‌「敬老院裡的老人偏陽光,獨居老人大多內向,剛開始需要我們調動氣氛。但一旦打破隔閡,他們都仿佛藏了一肚子的話,一下午都傾訴不完。‌‌」

坐在輪椅上的80歲老爺爺,一開始寡言少語,聊開後便大談當年參與建設三峽工程,說幾十年過去不知道那裡怎麼樣了,老人悄悄告訴蜻蜓,‌‌「平時想和保姆聊聊天,但是她只管家務,聽不懂我的話。‌‌」

和老人相處時,蜻蜓會和他們自拍,開美顏相機,玩惡搞特效。一個老人不好意思地問她,照片能不能送我?那之後,蜻蜓和每個老人至少都要見兩次,一次陪伴,一次送照片。

蜻蜓想,其實陪老人做什麼、聊什麼不是最重要的。大多獨居老人精神匱乏,只能靠回憶過往來充實自己,他們會揀最值得驕傲的事情說,但蜻蜓還是看出他們對生活的消極態度。

並不是所有老人的兒女都在外地,讓蜻蜓印象最深的,是一個80多歲的老奶奶。頭髮花白,人卻很精神。她的子女就在廣州本市,去之前,蜻蜓以為,是奶奶的家人太忙,不能來看她。

見到老奶奶後,蜻蜓陪她去公園參加合唱團的表演,奶奶愛唱歌,喜歡熱鬧,有一身才藝。在她身上,莊鈺看到了很多老人沒有的積極和獨立,她已接受生命的長度,仍在努力積攢深度。‌‌「和她在一起時就在想,我以後也要成為像她那樣的老人。‌‌」

但這位奶奶脾氣倔強,自言和孩子相處不來,有很深的隔閡,‌‌「待一天就要吵架,孩子都不敢來看我了。‌‌」也是她自己堅持要獨居,要面子地說能照顧好自己。但聊到深處,她又開始感嘆廣州從農村到城市的面貌翻轉,回憶當年上山下鄉的知青歲月,誇讚子女在事業上的成功。字裡行間,仍是對親人深切的感情。

莊鈺想,不論是老人,還是老人的孩子,彼此都在掛念對方,因為見不到對方時,一個在誇讚,一個會花錢讓陌生人來陪她,還偷偷保存莊鈺為老人拍的視頻和照片。

3

很少有人是為了純粹做好事

蜻蜓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高二那年,外婆去世了,蜻蜓沒能趕回去見她最後一面。她總感覺缺了點什麼,無法釋懷,後來就經常去敬老院,陪在老人身邊。

她不認為做義工、代看望老人這些舉動,有多麼值得讚揚,她清楚自己的初衷。‌‌「很少有人做義工是純粹為了做好事,多多少少都想彌補精神缺失。我起初是因為外婆走了很遺憾,後來越做越覺得有意義。‌‌」

蜻蜓的工作忙,工資也足夠養活她,但她還是堅持抽時間接代看望老人的訂單。這個兼職沒能給她帶來多少收入,有時和朋友吃一頓飯就沒了,但她還是想做下去。

抱著這種彌補心態的,還有陳濤,父母生病去世前,他沒能趕回來照顧兩老,成了他最大的遺憾。他今年四十多歲,做代看望老人服務一年多,或許是閒魚上,發布這個服務的人里年紀最大的。

陳濤能做的事情更多,除了常規的聊天、散步,他還幫老人做飯、修剪花園、刮鬍須、挪車,甚至陪他們看病。90後的莊鈺和蜻蜓,為老人帶去活力和歡笑。陳濤則更像兒子一樣的角色,為老人解決生活瑣事。

出於各種原因,獨居老人沒有去敬老院,莊鈺問過幾位老人,得到的回答離不開一個說法:‌‌「又不是兒子不孝順,去什麼敬老院。‌‌」

在養老問題上,中國人存在某種刻板印象——老人去敬老院,就說明和孩子關係不好。‌‌「獨居的老人要麼是自己不願意去敬老院,要麼是兒女寧願請保姆,也不送父母去敬老院。‌‌」老人們寧願獨居,也要避免兒女被貼上‌‌「不孝‌‌」的標籤。

但看過這麼多老人,莊鈺很明顯感覺到,老人都是孤獨的,甚至有時候像孩子。‌‌「只要你能跟他們玩,他們就會很開心。‌‌」

據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顯示,我國空巢老人人數已經突破1億,他們是老齡化浪潮中的特殊群體。因為擔心受傷風險不願出門,社交圈越來越窄,只能在冷清的家裡面對自己漫長的孤獨。

兩個多小時的陪伴結束時,毫無例外的,莊鈺和蜻蜓每次都被老人抓著不肯放手,與孤獨相處良久,他們不舍這一點熱鬧。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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