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dam Rasgon& David D.Kirkpatrick
蘇利文譯
加沙城，哈馬斯突襲六天後
巴勒斯坦激進組織哈馬斯的高級政治領導人穆薩·阿布·馬爾祖克星期六早上醒來時聽到了突襲的消息。哈馬斯的軍事指揮官駐紮在加薩走廊，他們對拂曉前入侵以色列的計劃堅決保密，甚至對該組織的政治領導人——包括流亡在卡達多哈的阿布·馬爾祖克——隱瞞了進攻的細節和時間。他在電話採訪中告訴我們，他睡覺時什麼都沒有想到。「所有非軍方的哈馬斯領導人周六早上都收到了這個消息，」阿布·馬爾祖克說。這種說法似乎是有道理的：考慮到以色列情報機構的滲透和對流亡哈馬斯領導人的嚴密監視，讓阿布·馬祖克事先知道這次襲擊是不明智的。
為什麼自2007年以來一直統治加沙的哈馬斯現在發動這次襲擊，而實際收益卻如此之少，巴勒斯坦平民的損失卻如此之大？到目前為止，主要是哈馬斯的軍事領導人在大肆宣傳。(「今天是結束最後一次占領的偉大革命的日子！」穆罕默德·德伊夫在一份聲明中宣布。)10月12日，我們採訪了阿布·馬爾祖克（哈馬斯長期以來的政治領袖，他一直站在與西方接觸的最前沿），希望能更清楚地了解該組織的戰略思想。
他告訴我們，這次襲擊的成功讓他大吃一驚：哈馬斯戰士在加沙周圍的隔離牆上挖了大約20多個洞，並滲透進了20多個以色列城鎮和村莊。他說，哈馬斯領導人曾預計，部署在加沙周圍的以色列軍事部隊將是「最強大、訓練最有素的部隊」，擁有「大量的信息和防禦工事」，以及「對我們的行動非常了解的情報官員」的協助。但相反，他說，以色列士兵在混亂中撤退了。「這一點我們從未料到。」
阿布·馬爾祖克的驚訝之情與以色列軍方領導人的痛苦評估相吻合。但他對以色列失敗的評論顯然也是戰術上的，目的是團結約旦河西岸和加薩走廊的巴勒斯坦人。他進一步聲稱（這一次，無視所有證據）哈馬斯戰士沒有處決平民或犯下暴行。他表示，這種暴力行為可能是由跟隨哈馬斯武裝人員穿過隔離牆的巴勒斯坦武裝分子和平民所為。
阿布·馬爾祖克強調，儘管他不知道最後的細節，但他和其他哈馬斯政治領導人已經批准了這次襲擊的總體戰略，包括其規模和野心。他說:「士兵們負責計劃、執行等等，但他們遵守我們政治局提出的總體政策。我們對這個日期感到驚訝，但對他們的行動並不驚訝。」在時機問題上，他的態度更為模糊。他說，哈馬斯的軍事分支卡桑旅一度決定在隔離牆被攻破前幾小時入侵。然而，在採訪的其他時刻，他提到了「一個準備了多年的計劃」。他解釋說，這次襲擊「在五年前是卡桑旅無法承擔的」。「他們受過訓練，準備好了做這一切。這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我們談話的時候，以色列的空襲正在升級，軍隊正在加沙邊境集結，阿布·馬爾祖克似乎急於就釋放人質展開談判。他宣布，如果以色列停止軍事行動，哈馬斯準備釋放任何婦女、兒童或老年俘虜，以及其他國家的公民。他告訴我們:「無辜的人被囚禁了，我們不會關押他們。」(哈馬斯軍事領導人是否同意還有待觀察。)他表示，哈馬斯可能會尋求用一些以色列士兵交換被關押在以色列監獄的巴勒斯坦人，但他補充說，「現在談論交換還為時過早。」
哈馬斯軍事部門的一名發言人曾表示，如果以色列在沒有事先警告居民逃離的情況下轟炸加沙居民的房屋，該組織將播放平民人質被處決的視頻。阿布·馬爾祖克收回了這一威脅。「這是錯誤的——我們不能處決人質，」他告訴我們。他說已經有四名俘虜死亡（以色列士兵在埃雷茲邊境被俘虜），但他們是被以色列的空襲殺死的，而不是哈馬斯。他說:「讓局勢平靜下來，停止轟炸，以便我們能夠區分不同派別的囚犯。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數字。」阿布·馬爾祖克繼續說，「讓我們停止戰爭，然後一切都可以討論。」
現在加沙平民幾乎沒有機會為哈馬斯的突襲所付出的高昂代價表示反對。哈馬斯對加沙的嚴格控制幾乎沒有留下異議或批評的空間。但是，加沙城的政治學家馬海穆·阿布沙達在加沙接受電話採訪時表示，哈馬斯領導人和其他加沙人之間的態度差異很明顯:「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會失去很多東西。大多數巴勒斯坦人不想死，他們不想以這種醜陋的方式死在廢墟下。但是像哈馬斯這樣的意識形態組織認為，為正義事業而死比過著毫無意義的生活要好得多。」
阿布·馬爾祖克的家人住在加沙城拉法，他的一個兄弟優素福本周在一次空襲中喪生。阿布·馬爾祖克迴避了關於他個人損失的討論，堅持加沙人接受這樣的犧牲:「巴勒斯坦人準備為他們的自由付出更高的代價。」
阿布·馬爾祖克今年72歲，他出生在以色列建國三年後。他的父母是逃到拉法的文盲難民，他喜歡讀書，信仰宗教，年輕時就投身於穆斯林兄弟會。他於1982年移居美國，並在那裡獲得了工程學博士學位。1987年，穆兄會的激進分支哈馬斯首次出現後，阿布·馬祖克成為其領導人之一，定期往返於美國和中東之間。1995年，他剛抵達甘迺迪機場就被拘留，在曼哈頓的大都會懲教中心被單獨監禁了一年多。經過長時間的法庭博弈，他拒絕被引渡到以色列，在那裡他會面臨教唆恐怖主義的指控。1997年，美國國務院安排將他驅逐到約旦。(當年晚些時候，美國將哈馬斯列為恐怖組織。)
上周末的襲擊發生後，包括一些與哈馬斯關係密切的分析人士認為，哈馬斯故意讓以色列安全部隊產生一種虛假的安全感。在過去幾年裡，為了改善加沙居民的生活，哈馬斯似乎越來越願意緩和其強硬立場，並與以色列達成協議。2017年，阿布·馬爾祖克幫助推動修改了一份哈馬斯政策文件，該文件避免了該組織最初章程中激進的反猶太主義，該章程呼籲消滅這個猶太國家。哈馬斯最近阻止了加薩走廊的其他武裝分子或平民試圖越過邊界襲擊以色列軍隊，實際上與以色列達成了一項安全協議，儘管它譴責巴勒斯坦權力機構與以色列更加公開的合作。在最近涉及巴勒斯坦強硬派伊斯蘭聖戰組織的暴力升級中，當以色列軍隊消滅其表面盟友的軍事指揮官時，哈馬斯武裝人員明顯地袖手旁觀。
與此同時，通過中間人，哈馬斯與以色列達成協議，為貧困家庭帶來了數億美元的卡達贈款，為居民提供了更多的電力，擴大了加沙海岸的捕魚權，並增加了加沙居民在以色列工作的許可證數量。就在2020年，哈馬斯還承諾參加巴勒斯坦全國選舉；這個計劃的失敗不是因為哈馬斯，而是因為西方支持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其領導人譴責以色列拒絕在東耶路撒冷舉行選舉。
這些表面上的妥協姿態是否都是哈馬斯準備發動野蠻襲擊時，為爭取時間的詭計的一部分？阿布·馬爾祖克堅持認為，這些談判和共存的努力是真誠的。他指責以色列和西方大國阻撓哈馬斯的提議。他告訴我們:「我們試過了所有的路來獲得我們的一些權利——不是所有的權利。我們敲了和解的門，卻不被允許進去。我們敲開了選舉的大門，卻被剝奪了選舉權。我們敲開了為全世界制定政治文件的大門——我們說，『我們想要和平，但請給我們一些權利』——但他們不讓我們進去。」他補充說，「我們嘗試了每一種可能。我們沒有找到一條讓我們走出困境、擺脫占領的政治道路。」
有一些證據支持阿布·馬爾祖克的說法。近年來，哈馬斯似乎願意與這個猶太國家共存。但是，正如阿布·馬爾祖克向我們承認的那樣，哈馬斯也從未放棄巴勒斯坦完全獨立和所有巴勒斯坦難民返回家園的權利等核心要求。哈馬斯也沒有放棄武器。「但我們沒有誤導任何人，」他告訴我們。「我們從不隱瞞這些口號。」
我們就策略和時機向阿布·馬爾祖克追問。讓無辜的墮胎血，哈馬斯能得到什麼呢？而且，考慮到他的組織幾十年來的不滿，為什麼是現在？他的回答，一次又一次，是一連串的失敗。他說:「我們呼籲世界上所有國家幫助我們，保護我們，制止定居者和定居點的極端主義。但情況變得更糟了。」
他指出，以色列政府已經變得越來越右翼，一些部長一直在鼓勵猶太人擴大在耶路撒冷的阿克薩清真寺的存在。阿克薩清真寺是伊斯蘭教和猶太教最神聖的地方之一，也是巴勒斯坦民族身份的象徵。以色列政府還對約旦河西岸的猶太人定居點給予了新的支持和承認。這些定居點的長久化使巴勒斯坦人希望在該領土上建立一個毗連的國家願望變成了不可能實現的幻想。定居者對巴勒斯坦人的暴力行為正在上升，今年在西岸與以色列安全部隊的衝突導致200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與此同時，以色列當局加強了對巴勒斯坦囚犯的限制。他說:「我們同美國人、歐洲人和所有人進行了對話，目的是實現巴勒斯坦人民的權利，但沒有任何好處。從1948年到今天，在兩個國家的想法上沒有取得任何成就。我們是被占領的民族。」
最近的襲擊也可以看作是巴勒斯坦人內部鬥爭的一部分。哈馬斯的行動將加緊對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控制，該機構由與哈馬斯教派對立的世俗派掌握。權力機構是奧斯陸和平協議的產物，曾被視為巴勒斯坦國家的先驅。隨著這種可能性的消失，當局存在的理由也消失了。其安全部隊越來越頻繁地與尋求對抗以色列士兵或定居者的巴勒斯坦民眾發生衝突，實際上幫助維護了對約旦河西岸的占領。哈馬斯，通過傷害以色列並遭受報復，很可能點燃了約旦河西岸對占領和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新一輪憤怒，同時重新確立了哈馬斯作為巴勒斯坦抵抗之聲的地位。
阿布·馬爾祖克告訴我們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已經死了。「根本不存在，」他說。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的嚴厲政策實際上「終結了當局的政治存在」。阿布·馬爾祖克說，哈馬斯發動襲擊的真正動機是一種深刻的挫敗感。哈馬斯（比以色列弱小得多，遭到西方的拒絕，被阿拉伯統治者拋棄，又對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幻想破滅）決定單幹。
我們問阿布·馬爾祖克，除了招致以色列的毀滅性報復外，這次血腥的襲擊是否取得了任何成果。「這是巴勒斯坦人第一次越過邊界，在他們歷史悠久的土地上作戰，」他堅持說。「以色列過去常常在境外對我們發動戰爭，殺害我們，囚禁我們。現在正好相反。現在，未來的以色列人將知道，他們不能繼續占領巴勒斯坦——他們不能永遠繼續他們的戰爭。」他補充說，「這是最大的成就。」
阿布·馬爾祖克承認，新的衝突無法阻止阿拉伯國家繼續與該地區最強大的國家以色列發展關係，這將使巴勒斯坦人更加孤立。他承認，這充其量只是推遲沙特阿拉伯最近朝這個方向邁進的步伐。他的語氣越來越激動，反問了我們一些問題。如果我們被迫生活在籠子裡，我們會怎麼做？如果這次襲擊對哈馬斯來說是自殺，為什麼內塔尼亞胡和喬·拜登總統不慶祝呢？必須提醒他，哈馬斯戰士和其他激進分子殺害了一千多名以色列人。
25年前，《紐約客》作者瑪麗·安妮·韋弗在大都會懲教中心拜訪了阿布·馬祖克。他告訴她，「如果你讀過歷史，你就會知道暴力只會滋生更多的暴力：通過肌肉和武力來強行施加你的意志不是解決辦法。」他補充說，「你必須妥協；你們必須相互理解。如果你只使用肌肉，也許你是一個暫時的贏家，但從長遠來看，你是一個失敗者。「♦
紐約客
2023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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