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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萬假和尚組成表演團行騙全大陸 收入過億元

假和尚兜售的膏藥都有少林寺字樣。 劉暢 攝


  少林武僧走遍60個國家,名揚四海。然而,近期全國各地陸續出現了一些打著「少林寺武術表演團」旗號的「和尚」。據了解,這些「和尚」總數超過萬人,他們施使障眼法欺騙群眾,賣假藥、兜售所謂少林高僧開過光的「護身符」,廣聚不義之財,嚴重損害了少林寺的形象。一時間,少林和尚真假難辨。

  「少林神功」技驚四座

  12月14日下午,一輛大客車拉著10多名「少林高僧」,來到昆明市李家地村的農貿市場。對於村里突然出現10多名「少林高僧」,李家地村的村民們並沒有感到太多意外。因為許多人都通過媒體了解到,前一天少林寺僧團已進駐昆明,正式接管4所寺院,只不過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親眼見到「少林高僧」。

  兩名身著紅色袈裟、下頜留著長長的鬍鬚的「老僧」手舉橫幅,到街道上告訴市場周邊居民,他們將搞一場募捐活動。下午6時許,農貿市場的靠東一端的垃圾堆上,已經多出了一個舞台。

  臨近黃昏,舞台的燈光亮了起來,背景幕布上,寫著「南北少林」、「擂台比武」之類的字眼。幾個大音箱裡,傳出了「少林高僧」的解說詞:「我們是受市政府邀請,前來接管昆明4所古寺的。」熱鬧的募捐現場很快吸引到了這個城中村裡的大量本地、外地居民,人們好奇地站在台下,觀看「僧人」們的表演。一名「高僧」憋著氣,用脖子頂著一根鋼筋。一個節目表演完畢,另外一名「高僧」又用鋼繩纏住脖子,表演起了「少林神功」。

  「少林高手」在李家地村募捐活動引來圍觀群眾,觀眾在為「少林武功」叫好時,接管4所古寺的監院少林高僧釋延江卻毫不知情。「他們應該是在寺里用晚餐。怎麼會跑到村子裡去募捐呢。」他很驚奇。

  「假的!和尚是假的,神功也是假的。」說這句話的是現年55歲,頭髮已經些許發白的河南省寶豐縣人氏趙洪峰(化名)。因為類似的表演他已經看了整整十年。

  趙洪峰是為少林武僧開大客車的司機。他開辦的運輸公司倒閉,還欠下了大筆債務,被「要債的壓得喘不過氣來,剛好有個『和尚棚』的團長邀請我去給他們開大客車,每月給發 2000元。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就這樣,趙洪峰親眼見證了「和尚團」四處招搖撞騙的全過程。

  每到達目的地,「少林武僧團」開始為「精彩」演出積極做準備。演出形式上主要分兩種,一種是到劇院搞大棚,依靠散發傳單招攬觀眾,出售門票;另一種則不賣門票,「靠吆喝攢人氣」。

  談到「和尚」們的「功夫」,趙洪峰撇撇嘴笑了。「最初給他們開車的時候,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覺得很新奇。跟的時間長了,發現都是假的。鑽鋼圈是假的,刺喉是假的,斷臂是假的,頭頂開磚是假的,大刀破腹也是假的。全都是大興活兒(江湖黑話:弄虛作假)。」

  2003秋季,趙洪峰隨「和尚團」巡演至南京。在一次演出中,「和尚」們表演起了絕活「二龍戲珠」。先在托盤裡放上綠豆粒大小的鋼珠,從台下找一位觀眾挑出其中兩粒,放入「武僧」口中,並看著「咽下」。然後「武僧」開始煽動觀眾情緒,稱自己通過 「運氣」將鋼珠從其他部位推出來,他問觀眾想讓鋼珠從鼻子裡出來,還是從耳朵里或眼睛裡出來。觀眾興致高漲,認為鼻子和耳朵都有孔,而眼睛沒有,喊叫著讓其從眼睛裡出來。「武僧」便擺上架勢,開始「發功運氣」,同時用筷子比劃著鋼珠移動的位置,從腹中至眼睛處,筷子一頂,噹啷噹啷,兩聲脆響,鋼珠落入托盤,表演成功。

  當場就有觀眾質疑,認為從腸胃到眼球根本就沒有通道,節目是騙人的。「武僧」便問,怎麼會是假的,如果不信你可以親自來試。那觀眾說好:「要是真能從眼睛出來我給你1000元,要是出不來你必須退全場觀眾票。」然後,在那觀眾的監督下,「武僧」 重練一番,又是噹啷兩聲脆響,直讓在場的觀眾心服口服。那觀眾本是南京醫學院一位教授,驚詫萬分,直嘆不可思議,一直說這一現象醫學上沒有法解釋,可能是特異功能,口服心服地拿了1000元錢交給了「武僧」。說道此處,趙洪峰哈哈大笑起來,「大家都不知道,這些都是騙人的,在演出前,演員早已經把鋼珠塞在眼皮里了。有的老玩家,一隻眼能塞三四個小鋼珠。」

  如此看來,神功是假的,但障人耳目魔術卻是大有來頭。為此,記者專程來到「武僧」們的家鄉河南省寶豐縣。道路旁醒目的指示牌告訴人們這裡是「中國魔術之鄉」、「曲藝之鄉」。

  寶豐的魔術以縣城北的趙莊鄉最為有名。在趙莊鄉四通魔幻培訓基地內,部分外地的遊客饒有興致地觀看魔術表演。記者扮成某演出團採購道具和服裝的客戶與該基地一位蘆姓管理人員接洽。聊天過程中,記者了解到了該地區演藝事業發展和「假和尚」興起有著不尋常的關聯。

  據悉,寶豐的魔術表演可追溯到唐宋時期。改革開放後,趙莊人看到了文藝演出的巨大商機,帶著祖傳的絕活,紛紛外出尋找市場。

  上世紀90年代初,外出演藝進入高潮,趙莊人幾乎傾巢而出,大大小小的演出團隊數以百計。「我是1990年開始跟團出去演出的,在全國各地跑,當時表演的項目主要是雜技,魔術和歌舞,收益很不錯。」老蘆說。

  在高額利益的驅動下,演藝團隊數目急劇增加,市場逐漸飽和。此時村裡有一個團突發奇想使出奇招,讓人扮成少林僧人把門售票,結果生意出奇紅火。受此啟發,各個演出團都相繼衍生出了專職的「少林和尚」。

  趙洪峰說到,之前「少林和尚」老的「興活」,的確帶點魔術表演的真本領,但這些人目前基本上都已「退出江湖」。現在流行的神功大都有巧妙地機關配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又能信以為真的。比方氣功擊瓶,隔招數米遠,施展氣功用內力將玻璃瓶擊碎,其實裡面大有名堂。「少林高僧」發功時大家只顧盯著他的手掌和招式,不會注意到擺放玻璃瓶的台子下面。在「高僧」發招的瞬間,後場拉動台子裡彈簧,彈射一根相連的鋼條,將瓶子打碎,觀眾卻誤以為是氣功的威力。

  靈丹妙藥「興住」局長

  「掙錢主要是靠賣膏藥,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不得勁(生病、不舒服)的人,全國各地,到哪都能賣得動。」趙洪峰說。

  「和尚」們高超的武藝,深厚的內力,換來的是人們的信任,「開光佛品」和「秘制膏藥」也因此得以輕鬆出售。

  在昆明市李家地村的農貿市場,「少林高僧」發功完畢後,便開始了當天最重要的議程。「高僧」 告訴村民們,凡是中老年體弱者,可以到一旁接受免費的氣功按摩。有一批村民擠到了建築垃圾上擺好的椅子上。只見「少林高僧」先逐個查看詢問村民們的疼痛部位,爾後隔段距離開始發功,患者都感覺到皮膚有灼熱感。

  趙洪峰解密說,所謂發功治病,全靠「托藥」在起作用。「少林高僧」借看患處之機將「托藥」塗抹在患者皮膚上,數秒後就會有灼熱感,這讓人們誤以為是氣功的效果。「托藥」是一種化學藥劑,「幾元錢一瓶,能用上一年。」

  在隨後的時間裡,每個接受氣功按摩的人身上都被貼上了幾片膏藥,說是少林寺特製的膏藥。每個貼了膏藥的村民都被索要膏藥錢,數額從幾十元到上千塊不等。賣這些東西同樣也是有名頭:「為修繕少林寺法堂、鐘鼓樓募捐。」「和尚」都備有專門的募捐收據,留作備案,並稱歸寺後會立碑將施主名字刻於其上。

  「他們來錢太容易了,」趙洪峰臉上寫著不滿,「如果膏藥真能治病,適當收點錢,那也行。但是這些人賣膏藥坑人太厲害了,什麼病不治,還動不動就成千上萬的騙」。趙洪峰曾見一個朋友熬製過這種膏藥,材料主要是「楊樹馬子」,即楊樹沒出芽之前的嫩杆。

  一次在廣西跟團,趙洪峰見識了「和尚」們賣「藥布衫」的由來。他們一位信佛的大爺,目睹了「少林功夫」,將他們奉為少林得道高僧,懇請「和尚」為其治病。

  「和尚」發功為大爺檢查身體後,指點說這裡有病,那裡有病,整個身上貼的都是膏藥,渾身花里胡哨的就像穿了件布衫似的,一算帳,7000多元就輕輕鬆鬆的到了那位施功的「和尚」手裡。「藥布衫」因此得名,一時間各團爭相效仿。

  說來也巧,在去寶豐暗訪期間,兩個二十多歲的剃著光頭「和尚」搭上記者的「順風車」。

  經過一個星期的「江湖」經歷,記者已基本可以用江湖黑話與他們聊天。兩人中年長點的叫楚保平,據他介紹,他們當「和尚」已經八九年了,最初的時候也是跟團干,後來懂得門路,開始「單挑」(江湖黑話:不結夥不跟團單幹)。前一段時間因為家裡有事剛從貴州趕回來,現在趁著年前的這兩個月,再到廣州去「挖點攬」(江湖黑話:騙點錢)。

  楚保平顯然將記者視為同道中人,他炫耀說:「2003年的時候,在煙臺,我們好多『和尚』在居民區『挖點』(設法騙錢),表演結束後,文化部門的人過來,要罰我們的款,結果他們一分錢沒罰到,我們還『挖』走文化局局長一千多元。」說到這裡,楚保平大聲笑起來。

  記者忙問究竟,楚保平笑著說:「局長身體不好,就現場給局長『發功治病』唄。」記者又問,他們能信嗎?楚保平很有底氣地說:「別說文化局局長了,警局派出所所長我們也敢治病。也是在煙臺,一個區的派出所所長,本來是查我們的,後來被我們『興住點了』(註:被騙著了),賣了他幾帖膏藥,收了幾百塊錢。因為是警察,給多少算多少,要的多了怕他們透了興(江湖黑話:識破了騙局)……挖警察的攬要就見好就收。」

  楚保平說,他們出去「挖攬」主要是賣佛像和膏藥搞「募捐」。「興著點了」,一次能賣上千元,最低的也能賣幾十塊。算下來,除去花銷,每個月能落好幾千元。

  巡遊全國收入過億

  2008年12月4日,記者來到趙莊鄉周營村探訪。這裡是寶豐最出名的假和尚村。周營村位於趙莊鄉南約一公里,村內整齊的白色二三層小樓,很是氣派。

  村口是村委會,漂亮的三層大樓上,「河南省文明村」大大的標幅格外醒目,圍牆上書寫有周營村的介紹:這裡是遠近聞名的魔術專業村,演藝人員占全村人口的二分之一,年收入2000多萬元。幾句民謠真實的概括了周營群眾的生活狀況——「住樓房,裝電話,精緻手機腰間挎,走親串友坐轎車,聯繫業務現代化,男穿西裝女穿裙,比城市人更瀟灑」。

  在村街道里來回走了幾圈,記者發現偌大的村子幾乎家家大門緊閉。村內一家商店店主告訴記者:「基本上沒人在家。在家的都是沒料的(沒本事),村中 2000多口人,除了老人小孩,基本上都是做演員的。別的地都有外來打工的,我們這都是外出的,有能耐的都出去跑了。……前段時間開奧運會,文化市場整頓,人基本上都回來了,那時候村里好熱鬧,現在人都出去了。」

  該村一位放羊的老人告訴記者,村裡的人都出去干「和尚」了。

  冬季到南方,夏季在北方,寶豐「和尚團」如候鳥般遷徙著。10年裡,趙洪峰跟隨不同的「和尚團」巡遊全國各地,足跡遍布20多個省,上千個縣市。「除了西藏、台灣、香港、澳門沒去過,其他地方都很熟悉。很多鄉鎮的地圖我都能畫出來」。

  江湖黑話里把到某處賣藝演出形象的稱為「挖地」,「地乏」意指無利可圖。現在內地最乏的是廣東和廣西,四川、雲南、貴州是這4年才開始乏的,東北的生意最好做,一些地方像湖北、浙江等地百挖不乏。

  每到過年,是各個團長們最忙的時候,他們要手裡拎著禮品,在附近的村莊挨家送禮,招募「和尚 」,人托人,通過關係壯大隊伍。約定好日期,到時間集合人馬,組成「少林武僧團」。小點的團五六個人,一輛破舊的昌河麵包車就能裝下;中等的幾十個人,得用29座的宇通中巴;最大的團則有上百人,需要好幾輛車。「和尚棚」有著明顯的季節性,過完春節,早則初二,遲則十五,大小「和尚」就會收拾東西啟程,春季3個月,到麥收時回鄉,夏秋兩個月,冬季3個月,加起來每年8個月左右。「我們這個地方的人戀家,在外面賺了點錢就想著趕緊回來,所以一般的棚超過一百天的很少。」「和尚」楚保平告訴記者,寶豐縣城以北,趙莊鄉、肖旗鄉和商酒務鎮,青壯勞力基本上都當「和尚」了,加起來有「幾萬」人。「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趙洪峰這樣解釋,「滿城儘是光頭漢」的現狀。村中的年輕人不願接受春耕秋收的傳統生活方式,本地又沒有多少企業,剃成光頭冒充和尚就成了他們的第一選擇。

  「文化部進行過統計,全國的演藝團體,寶豐籍的占到50%,我覺得遠遠不止。不管我們走到哪,都能碰見他們,小到鄉鎮,大到市縣,都有他們的身影。寶豐每年外出演藝的,估計有3萬左右,其中干『和尚』的大概占到一半。」趙洪峰說:「我簡單算了算,一個和尚一年最少賺兩萬,每年給寶豐拿回來的錢就恐怕不少於3億元。」

  「和尚產業」成龍配套

  沿著趙莊鄉的主幹道,記者找到了一家商店,店外的招牌上寫著「佛品專營」。商店的店面並不算大,店內的地上卻堆放著成箱的佛像、佛珠。記者扮成前來採購佛品的,跟店主攀談起來。店主姓韓名艷偉,在此開店已近十年,一直經銷跟「和尚」演出相關的產品。

  店內金燦燦的佛像大小各異,用簡易的塑膠袋包裝,盛放在粗陋的紙箱裡。「小的每包200個50元,大的每包200個290元,棚上一般這兩種『募捐』 的比較好。」韓艷偉向記者推薦說。記者隨手拿起一包佛珠,問是什麼材料時,韓艷偉笑笑說:「樹脂造的唄,在外稱香珠。」

  據韓艷偉介紹,買這些佛品主要是本地人,也有外地的過來採購的,銷量還算不錯,剛進的這一批貨,已經賣了10多萬元了。貨是從洛陽關林批發市場進的,種類繁多,金光閃閃的「開光佛像」是在大棚里「募捐」最常用的。

  韓艷偉之前也曾是「江湖中人」,10年前曾跟著團在外面跑,知道「和尚團」的需求。最初的時候,賣的主要是演藝配套設備,從活動舞台,音響設備,到演出用的刀槍


 棍棒,「只要是表演用的,以前我這裡都能買得到。」後來隨著當地「和尚產業」的化分工日趨成熟而專門經銷佛品。

  韓艷偉商店的隔壁,是幾家服裝店,店門的玻璃上,貼著大大的廣告:「訂做和尚衣」。

  進入店內,記者看到,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僧侶服裝,店內擺放著縫紉機和成匹的布料,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收拾著已經完工的服裝。見到記者進來,他起身問:「來買衣服的?」聽到記者說是「為團里訂購和尚服的」後,他開始向記者推薦布料。

  僧衣以灰色和土黃色為主,樣式與寺廟裡真正僧侶所穿並無二致,但做工比較粗糙。店主介紹說,普通的和尚衣布料好點的45元一件,差點的35元,方丈袈裟 25元一件。這種服裝賣得很好,附近的和尚服都是在這買的。有些大點的團,一買就是成百件,像對門的「豹子」,團里光有鬍子的(註:冒充方丈的)就快十個,每次都是買十來件袈裟,普通和尚衣就買的更多了。

  沿著趙莊鄉最繁華的街道,在鄉郵電局往北約50米,記者找到了門框上標註著「863門診」的藥鋪,鋪門兩邊大大的字號寫著「中西醫門診,乳腺增生皮膚頑癬」。鋪內剃光頭的人進出頻繁。

  進到店內,記者假借咳嗽買藥觀察著,藥櫃旁邊有一扇門,通往裡面的房間,內裡面站著3個剃著光頭的人,隱約聽到一中年女子和3個光頭的中年男子談論膏藥的價錢。

  拿到咳嗽藥付過錢後,記者問這的膏藥啥價錢?白袍瞟了一眼記者問,你們是哪裡的?記者說是南陽的,帶有兩個團,來趙莊採購道具的。他這才放鬆警惕,說,大片的3角,小的兩角。記者問買得多能不能便宜些,他用頭指了下那3個人說,他們都出去干「 和尚」的,到我們這裡拿藥也一樣價,咱這生熟人一個價。你可以先進來看看,說罷帶記者進到了那個房間。

  裡面的房間相對狹小,地上放著許多紙箱,箱子裡裝著五顏六色形式各異的膏藥。這些膏藥名字千奇百怪有「五神膏」、「萬應神貼」、「逍遙神貼」、「頸肩腰腿疼可貼」等,貼上印有大大的「佛」字和佛祖頭像,蓋有「少林寺藥貼研究所專用章」,還有的印著「嵩山少林寺募捐基金委員會」,甚至有的還在左上角印有 「達摩准字佛009」字樣。膏藥的外皮都是紙制,呈長方形,對摺後中心包裹著一團黑乎乎的膠狀物質。

  在記者翻看的時候,一個女孩懷裡抱著一箱膏藥,順著房間裡的樓梯走了下來,將箱子放在旁邊。記者起身問白袍,這些膏藥都是你自己制的嗎?白袍笑笑說,那是當然,我這做的膏藥是秘方,也是附近最好的,不像有的做得質量很差,膏藥把紙都洇了,看起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還說他的這些膏藥要用的時候,用手心暖一會就能揭開,不需要用火烤。

  見記者挑選完膏藥,白袍從房間裡的櫃檯里拿出兩個亮燦燦的卡片遞給記者說,這個是送給你們的,可以在賣膏藥時配合用。記者接過後,見是「嵩山少林寺藥貼價格表」,上面印著:經河南省佛教協會、河南省少林寺醫學院、河南少林寺募捐委員會等檢驗,統一決定如下:一等一貼——330元;二等一貼——260 元;三等一貼——180元。卡片上蓋有「河南省佛教協會」的大紅印章,並蓋有「檢驗合格」的印章。

  記者向櫃檯里探看,發現儘是供「和尚」演出用的物品,從「中國少林寺超級武僧團」的傳單,「中國嵩山少林寺擴建募捐專用收據」到「中國少林寺功夫大觀」的門票,以及和尚服和佛珠、佛像。這些材料上都蓋有少林寺的公章。

  記者又問,這有「托藥」嗎?白袍爽快地回答:「有!一塊錢一瓶。」說罷從櫃檯里取出兩瓶用青黴素瓶盛裝的白色粉末。

  「這種托藥大家都在玩,比較老了,我自己研製出一種新的『托藥』,也是粉末,放在手心,一會就能冒出很多白煙,這個『興活』如果『空子』『一把』(江湖黑話:空子就是不懂江湖的人。一把是一看),就知道你的功夫比較厲害,並且可以用來給佛像開光,到時人家一看這麼多白煙,肯定相信,『興著點』那一個佛像賣個千兒八百的都沒問題。」白袍興奮地說。

  記者說:「那傳給我唄,我買你的藥。」

  白袍笑笑說,那不能現在就傳給你,等你多過來兩次,最起碼熟了之後才能教你。

  見到記者對他說的「活」比較感興趣,白袍開始炫耀起自己來。據他講,他是河南新鄉醫學院畢業的,畢業後在一家大醫院工作,後來覺得乏味,就自己出來干診所了。他不但精通醫術,還精於設計,店內所有的膏藥封面,傳單門票之類的,都是他自己設計的。

  記者問,你這的膏藥一年能銷個10萬張吧?他笑了笑說,那怎麼能夠,最起碼的這個數,說完伸出了5個手指,說,50萬張。

  白袍告訴記者:「你們如要1萬張以上的話,得提前預訂,不要大年初三以後再來,那時候是「和尚」都出去的時候,藥不夠賣,你來了也定不到。離家那麼遠,你們來一趟買不到藥,不就是白來了。」

  隨後,白袍遞給記者一張名片,說名片上有他的名字黃冠鑫和聯繫方式。

  少林武僧夜挑黑窩

  「假的,全是假的。」驗看了記者提供的取自寶豐的皈依證、牒戒、演出門票、傳單、卡片和膏藥後,少林寺法律顧問黃琨很肯定地說。

  「這些皈依證、牒戒、卡片的漏洞很多,有些非常明顯。比方這個皈依證上面蓋的印章中的『中國嵩山少林寺佛教協會』,就存在明顯的名稱錯誤。佛教協會是按照行政區劃設置的,怎麼會有某某寺院的佛教協會呢?比如膏藥上說的『少林寺三十二代方丈監製 』,永信方丈才是三十代,哪來的三十二代?還有像『少林寺募捐委員會』,少林寺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機構。」

  黃琨介紹,目前的假少林和尚主要分兩種,一種是由一些武校組織的,在國外演出,他們甚至跑到賭城拉斯維加斯演出、募捐,前兩年媒體報導過的流浪馬亞西亞街頭、在美國自殺的都是這一種;另一種就是記者提到的團體,以寶豐為基地,在國內四處流竄,打著募捐的旗號,推銷劣制佛珠和偽劣膏藥。

  「少林寺從未成立過什麼少林寺募捐委員會、少林寺募捐基金委員會。與少林寺相關的慈善機機構僅是少林慈善福利基金會和少林慈幼院。這兩個慈善機構的工作人員以及少林寺本身的僧侶都是從不允許外出募捐的。」黃琨說。少林寺的正規僧侶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我們通常講的文僧,他們都在寺院內活動,偶爾受寺院委託外出做一些宗教或文化事務;另一部分是社會活動相對多一些,也就是被「假和尚」廣為冒用的少林武僧團,武僧團分為兩隊,他們離寺基本上都是參加一些由政府、社會機構組織的國際文化交流和慶典活動,在國內只是偶爾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四五個大城市參加一些文化交流活動,其他市、縣、區從未去過,而且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募捐、賣「開光佛品」和賣藥是絕對不允許的。

  至於「寶豐和尚」吹噓的療效神奇的膏藥,「都是用來騙人的」。少林寺從來沒有成立過什麼中國少林中草藥外用研究所、少林寺藥貼研究所、少林寺腎病研究中心等機構。古時少林寺曾下設有少林藥局,但是這一建制是在2004年才開始逐漸恢復的。少林藥局搜集、整理的部分藥方在網上公布的有,少林寺沒有也不會出品這些什麼補腎、壯陽等的亂七八糟的物品。

  黃琨律師指出,只要發現有以下三種情況之一的,都是假少林和尚:一、人數眾多,特別是上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活動;二、賣藥;三、搞募捐。

  2008年12月12日,少林寺決定派出由釋延裕法師帶隊,黃琨律師以及記者陪同的武僧團前往寶豐縣打假。

  晚6點,「打假武僧」順利抵達目的地。夜幕籠罩,寶豐縣趙莊鄉一片沉靜。

  為了安全起見,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延裕法師和記者,前往制售假膏藥的「863門診」,打探診所里的情況;二路黃琨律師和眾武僧,到距離門診百餘米的趙莊鄉派出所報案。

  記者和延裕法師外著便衣,推開了「863門診」的玻璃門。一個老太太問,你們是幹什麼的?記者答:「找黃大夫,賣膏藥的。」老太太說:「你等一會,我去叫他。」不一會兒,黃「大夫」從裡屋出來,一見是記者,熱情地問,「你們今天來那麼晚啊,這次要拿多少?」

  「先拿8000貼,有嗎?」

  「當然有,樓上還有好多,絕對夠你用的。」

  「你給我拿新的,別拿舊貨。」

  「放心吧,都是今天下午剛攤的,膏藥還熱乎乎的呢。」

  「價格上能便宜點嗎?」

  「大的3角,小的兩角。我這都是這價,老熟人過來幾千貼的拿,也是這價。」

  閒聊幾句後,「黃大夫」的妻子打量起延裕法師來,問:「你穿的僧衣多少錢買的。」記者忙接口答是45元買的,「我們這賣60元,45元的估計是定做的,這個布料看著很硬,不過看起來很像真的。」

  延裕法師笑了笑,答:「就是像真的。」

  「來挑吧,看要哪幾種?」「黃大夫」招呼記者。這時一個女孩懷裡抱著一籃膏藥從樓上走了下來,很嫻熟的倒在桌子上。「這些都是剛做的,保證你用3個月沒問題,一籃剛好1000帖。」

  「黃大夫」妻子慌忙整理查數膏藥數目,「黃大夫」說,「是用箱子裝還是用麻袋裝?用麻袋裝拿起來方便。」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少林武僧和民警出現在門口。「黃大夫」稍一愣神,連忙笑著對民警打招呼說:「過來了。」

  民警嚴肅地說:「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怎麼還在賣?」

  「黃大夫」看到記者迅速拿出事先放進延裕法師背包的相機拍照,感覺到場面不對勁,連忙對延裕法師辯解:「我也不想幹這個,但總是有好多團過來要,不干也不行啊。」

  「你冒用少林寺的名義,制售假膏藥,任由他們出去騙人,這樣能行嗎?」面對延裕法師質問,「黃大夫」低下頭,啞口無言。

  經清點,在「863門診」現場查獲的印有「少林寺」字樣的各種膏藥,僅被民警搬至派出所的就有兩萬多貼,留在該門診的還有兩萬多貼。該診所二樓床下、樓梯間堆放的印好的假少林寺和尚演出宣傳單有數十捆,還在大量印製好的門票、募捐收據等物品。

  趙莊鄉派出所副所長張紅光對記者介紹說,對此門診製造銷售假冒膏藥的情況,派出所了解一些,也進行過相應的處罰,在過去三四年裡,曾對該門診罰過款多次,多則5000元,少則一兩千元,但一直無法根除。「賣這些東西是一種現象,其他鄉也存在。要想杜絕,需要工商、藥監、衛生等各部門的配合,單靠一個鄉派出所的力量,難以達到。」

  「地方政府對假和尚現象不鼓勵,但也不反對,所以這些年整治的力度一直不大。」張紅光說,他調這個所三四年了,每年都有二三十個人在外邊因為買假膏藥在外地被處理了。

  祝明的良知覺醒

  2003年春節,河南省寶豐縣石橋鎮,23歲的祝明(化名)作出了一個決定——跟隨姑父出去當「少林和尚」。身強體壯的他之前一直在村里做泥瓦匠,日曬風吹,掙的錢僅能餬口,找個對象很困難。看著身邊的同齡人頭髮一剃,大把的鈔票帶回家,他有一絲眼熱。春節時,他專程給姑父拜年,表明自己的想法。姑父嘿嘿一笑,說了句,你早該出去了,就爽快地答應了。過完正月十五,祝明剃成光頭,跟隨姑父人登上了外出的客車。漂泊過許多地方之後,他漸漸明白了其中的究竟,錢雖說沒少掙,但心裡總感覺不踏實。

  幾個月後,祝明隨團來到浙江省衢州市常山縣的一個村莊,這裡民風淳樸,村民大都信仰佛教。雖然演出的都是些常規節目,村民反應卻異常強烈。頭天晚上演出完,第二天一早,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帶著一個小女孩來到團里,詢問「少林和尚」里有誰屬猴,想讓小姑娘認個乾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願意自找麻煩。這時,祝明站了出來,說:「我是屬猴的,就認我吧。」

  原來,小姑娘家裡剛剛遭遇不幸,她父親開車到河南三門峽販賣橘子,途經安徽時遭遇車禍,不幸去世。算命的認為是小姑娘命硬,剋死了父親,建議找個屬猴的僧人認做乾爹,沖沖晦氣,這才有了上述一幕。祝明認了小姑娘之後,中年婦女拿出5000元錢,塞給祝明,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你們能來這裡,是我們的福分,你可幫了大忙了。」

  小姑娘走後,「和尚」們像往常一樣,準備出去「支點」(江湖黑話:設攤騙人)。這時,祝明拼命擋著大家,表情嚴肅地說:「你們要多少錢,我給。這5000元錢我一分錢也不要。這裡的老鄉極善良,不能再坑他們了。」見祝明動了真格,大家只得放棄了「支點」的打算。

  晌午時候,小姑娘及家人又折回來,邀請全體「和尚」到家裡吃飯,以表達感激之情。吃飯的時候,後山突然起火,殃及小姑娘家的橘林。「和尚」們四處逃散,只有祝明一人挺身而出,奔至橘林中,拼盡全力撲火。火最終撲滅了,祝明卻被嚴重燒傷,入院治療。祝明住院後,「和尚團」撤離了,他姑父也隨團離去。自始至終,都是小姑娘的母親在醫院陪護,直至兩個月後祝明康復出院。

  傷愈後,祝明回到寶豐老家,告訴家人,他再也不當「和尚」了,並且要與小姑娘的母親成親,照顧她們母女二人。

  據了解,有人還取材這一事件,寫了一個劇本,取名《「和尚」悔》。劇作者甚至想把劇本送到中央電視台看春節聯歡會能否採用。但最終是「和尚」們把劇本搶過來燒了,作者屁股上還結結實實地挨了兩「少林」棍。

  但願有更多的祝明覺醒。

  尾聲:釋永信的無奈

  「僧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這些事情。」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在接受採訪時說。根據我國宗教政策和法律法規,如果沒有固定的活動場所,沒有固定的經濟來源,沒有固定的信徒和教職人員,僧侶不具備自養的能力,不可能作為寺院開放。更何況少林寺還是全國重點寺廟之一。少林寺的香火收入以及政府所分配的少林景區門票收入完全能維持正常的開支和經營,根本不用讓自己的僧侶去社會上化緣募捐,不會去賣膏藥,更不可能走鄉串戶到街頭賣藝。

  談起寶豐,永信方丈說,他了解一些寶豐的情況,比方趙莊自古就是遠近聞名的「魔術之鄉」、「 雜技之鄉」,有著許多光環和榮譽。但是對於寶豐居然出現了這麼多的假冒少林和尚,永信方丈也感到萬分遺憾。「那個地方的人有一技之長,有外出賣藝的習慣,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有一技之長也不能去傷害別人,欺騙別人啊」。釋永信方丈分析說,這些假和尚的騙術之所以能得逞,是利用人們對於佛教和僧人的崇敬與信任。

  由於平常接觸少,人們對於寺院不了解,以至聽到募捐化緣的往往信以為真。他們出於善心做善事,結果卻被騙了,「從精神危害、文化危害上來說,這些假和尚造成的危害不低於三鹿奶粉」。同時,由於這些假和尚都打著少林寺的旗號,「毀壞的不僅是少林寺的形象,而且是整個河南的形象」。

  對於打擊那些假少林和尚,少林寺也曾作出過很大努力,每次接到諮詢電話都會做詳細的解釋工作,而且曾專門派出僧人到上海、西安等地進行打假,也直接向當地公安、工商等部門,以及當地媒體舉報、反映過,但是效果都不明顯。

  對此,黃琨律師介紹說。這些假和尚身份基本上都是農民,法律意識淡薄,加上這種行騙行為經濟效益不錯,誘惑力很大,整個地區又形成的群體性的氛圍,因此,對於打擊抱無所謂的態度。打擊就打擊,勞教也不怕,屢禁不止。同時,由於這些假和尚流動性大,個別地方又打著保護傘,綜合治理力度不大,使得這一問題長期不能解決。

  永信方丈說:「出家人信息不夠暢通,能力也不夠,對此無可奈何。」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質量萬里行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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