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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媒體人來稿首發 再見!美麗人生

講述一段傷心事,法輪功友人的遭遇。我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大時代中個人命運的風雨飄搖,理解了什麼叫盛世之下的「兵慌馬亂」。記得用「兵慌馬亂」這個詞形容這個時代,是拍攝《巫山雲雨》章明老師,這個詞之所以深入我心,應該是和鄰居鄒姨一家的遭遇緊密相關。一見出獄,大概是在2005年。不知道他在監獄中承受過一些什麼,折磨抑或是沒有被折磨?我從來沒有問過。一是見面的機會很少,二是,我似乎在有意地迴避這樣一種探尋。這是對於自身的無意識的保護:對於那些我不能承受的東西,我希望自己最好是一無所知。

 

工作的中途,收到一見的簡訊:「我沒媽喊了」。

怔住,良久。明白是一見的母親——鄒姨去世了。這短短的五個字,緩慢地化開,疼,悶。打電話告訴母親,她們是好朋友。掛掉和母親的電話,坐下,不知所措。

我想寫下點什麼,試圖用文字把自己緩和稀釋。

最後一次見鄒姨,是去年(2007年)11月初。我回鄉奔喪,我的啟蒙老師的葬禮。奔喪經過懷化的中途,去醫院看了臥病在床的鄒姨,她在病床上平靜而溫和,我則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被病痛折磨日久,摧殘她的身體健康的,是多年來壓在心頭的巨大的精神壓力,一種無處可以伸張的折磨:命運中那麼悴不及防的壓迫蜂擁而來,弱小的個體、無能為力的命運。

而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安然歇息,不受塵世的逼迫。我相信,這是好的,是恩慈。

如果……,可以「美麗人生」

1997年初,我們搬進新居,與鄒姨一家成了同一樓道的對面鄰居。對面的家庭幸福美滿,兩老分別從小學特級教師和教育局機關幹部的職位上退休,有著豐厚的退休工資。兩老性格開朗、熱情好客,對鄰居的我很是照顧。他們已成家的女兒在中級法院工作,兒子一見在工商局工作。和我同齡的一見,單純健康好學上進。每天早起晨跑,健身練習。

而不幸,似乎就來自一見所踐行的健康生活。

19998年我離家外出繼續求學。99年的某一天,風雲突變。某一天,我一進家門,母親就告訴我,一見出事了。

母親說,某一天夜裡,幾個人粗暴地闖開鄒姨家的大門,把一見從家裡帶走了。給出的理由,與一見每天的晨練相關,每晚的修習相關。很多一塊晨練的人,很多一塊修習的人,這些身體力行執著於健康生活的人,剎那間,便成了被國家機器專政的對象。這巨大的風雲變幻讓所有人、尤其是做母親的鄒姨茫然不知所措,這個工作出色、家庭和睦、幹練明快、生活於驕傲中的女性,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被摧毀了。

一見被關進看守所,一見逃離在外……。這樣的消息一直斷斷續續聽到、斷斷續續地折磨著鄒姨。2000年秋天的某一天,我正好回到了家裡。當晚,一見也回來了。近一年不見兒子,鄒姨一家既驚喜又緊張、又恐懼。不敢讓一見呆在自己家裡。於是讓他呆在我們家裡。鄒姨和一見父親,不敢雙雙過來和兒子見面,擔心家裡有電話來沒人接,擔心被懷疑,冒著危險過來,也只敢呆一小會兒。一會兒,另外的鄰居傳來消息,小區門口有警察。於是共同擔心一見的安危。計劃當晚要把他送走。又有朋友過來說,汽車站和輪渡碼頭都有警察在盤查,白天大概是無法走的。

不記得商量的過程,最後是決定由我負責在凌晨兩點左右送一見出發,從一條小路爬到另外一個山頭,另外一個朋友幫助把他送出縣城。理由似乎是,我剛從外鄉回來,手機可能沒納入監控範圍。其次,我是個女孩,不會引起注意。

我就那麼懵里懵懂地在半夜出門,帶著一見走了一條我們都不曾走過的路。憑著我超常的方位感,我把一見帶到了那個我以前不曾去過的地方,另一位朋友也已經在那裡等候。那一夜的月光特別好,讓我恍然覺得時光是在民國三十一、二年。這樣月夜助人逃離的場景似乎應該只是發生在納粹時期的德國吧,甚或在講述民國故事的電影裡。發生在自己身上,現在想來仍然是覺得很不真實。在秋夜如水的月光下告別,分手的時刻,一見微笑著揮手,對我說:「再見,記住:美麗人生!」我難過得幾乎哽咽,回報他以「美麗人生」!

讓一見逃開,去遠方的親屬家,是不希望他再一次被帶進看守所承受非人折磨。但這一次,一見並沒有逃開,幾天後,他自己走到警局,再一次把自己投入了牢籠。只是,我知道這個消息,已經是近兩年之後。

 2002年,深冬來信

2002年的深冬,春節前夕,我收到一封來自長沙監獄的信,打開發現是一見寫的。他告訴我,他呆在這個城市已經兩年,最近被獲准可以給親人寫信。他知道我在這個城市,希望我能夠給他寄一根十塊錢的軍用皮帶、兩雙襪子。簡單的幾句,別無要求。結尾四個字:「美麗人生!」

我的內心翻江倒海。恰好,我的某位老師的大學同學是省監獄局的紀委書記。我徵求老師的意見想去探監。這位老師答應幫我向監獄聯繫。獄方希望我的探監有助於一見的改造,很快就同意了。

我於是去給他買皮帶,滿大街並沒有十塊錢的軍用皮帶。我買了一根60元錢的皮帶;我給他買了四雙襪子;聽監獄局工作的那位紀委書記老師的建議,還給他買了點其他的東西。我記得去探監那一天是臘月二十。管教告訴我,一見剛剛被關禁閉十天,希望我能夠勸他好好接受改造。

監獄是個什麼樣子,完全在我的經驗之外。那次探監,也沒有幫助我了解監獄。那次探監,安排在獄警辦公樓的一間房子裡(後來得知因為是我所託的監獄局紀委書記老師打的招呼,所以,比較優待)。有個獄警在場。長沙陰冷的冬天裡,一見沒有穿襪子,沒有穿毛衣。我清晰地看到他腳上紅色的凍瘡,左臉上的疤痕。其他的,似乎都沒有什麼不同。一見樂呵呵地,見到我很開心。他告訴我,那次我送他離開後,他順利逃到了長沙。但他不想按照母親設計的那樣,一路逃亡,去北京、或者去深圳的舅舅和阿姨家躲難:第一,他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事,不覺得自己要逃;第二,他不想連累任何親人。於是,他自己走到那個專項治理辦公室。

不知道他是否經歷過法庭的審判,這是我當初沒有問到的,至今也沒問過。

為什麼被關十天禁閉?記得管教說,是因為他在勞動時和旁邊的人說話。這次探監沒有多長時間,因為我對於這個事件的前前後後很無知。出於一種難以言明的明哲保身,也懶於探尋。所以,整體上不知道說什麼話好。我想不透的是,這個事情為什麼變得如此嚴重:嚴重得使我們的親人在一夜之間竟成了階下囚,成了敵對分子,成了國家機器專政的對象。

盛世歡歌與兵慌馬亂

那一年(2002年)過年回鄉,我去看了鄒姨。他們已經全家遷居,離開了我們縣城,去了懷化。之所以老年遷居,是因傷心過甚。她不能夠在一個熟悉的地方生活,睹物思人,被眾多熟悉的朋友和親人詢問兒子一見的問題。

那次見面,鄒姨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眼睛幾乎瞎了,哭泣太多,又患上白內障。胃不好,因為總是吃不下東西。人很消瘦,見到我,微笑。我看得出這個微笑需要它付出體力和心力。

伯父告訴我,他們想了不少辦法。請人給一見算命,說是命里該有的劫數。他們回鄉給父母修墳,去南嶽向菩薩許願,半年後又去還願,他們做很多之前不做的事情,茫茫然地尋求一點安慰。

對我來說,成天忙於瑣碎的工作,享受著所謂的盛世歡歌。對於兩年多的時間,如何把一個幹練明快的女性,一個溫柔和藹的母親摧殘成這樣,缺乏想像力。

但,這一次見面,讓我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大時代中個人命運的風雨飄搖,理解了什麼叫盛世之下的「兵慌馬亂」。記得用「兵慌馬亂」這個詞形容這個時代,是拍攝《巫山雲雨》章明老師,這個詞之所以深入我心,應該是和鄰居鄒姨一家的遭遇緊密相關。

一見出獄,大概是在2005年。不知道為什麼他被囚禁了這麼長時間,不知道他在監獄中承受過一些什麼,折磨抑或是沒有被折磨?我從來沒有問過。一是見面的機會很少,二是,我似乎在有意地迴避這樣一種探尋。這是對於自身的無意識的保護:對於那些我不能承受的東西,我希望自己最好是一無所知。

一見獲得自由後的這三年,鄒姨過得快樂和開心多了。一見丟了稅務局的公職,但他很富有愛心,他開了一個為中小學生服務的商店,深受孩子們歡迎,鄒姨也會常常到店子裡幫忙,用更多的時間和惟一的兒子待在一起。遺憾的是,鄒姨的健康被摧毀得太厲害:患白內障的眼睛在做了手術後,左眼有了點光線,但整體視線模糊;在2006年,她的胃被查出了大問題:胃癌

在胃癌手術切除後,鄒姨歸屬了一種信仰。之後,我有兩次看見她,雖然她被病痛折磨,但看起來溫和而寧靜。她關心我的生活,牽掛我的母親,對於一見的經歷,也似乎看得開了。只是過去那些不能釋懷的郁痛,無可挽回地摧毀了她肉體的健康。

66歲。鄒姨「息了自己的勞苦。」

一見說,鄒姨走的時候,很寧靜,沒怎麼受苦。請你安心。而我,能做的唯有祈禱。

「你們得救是本乎恩,也因著信。這並不是出於自己,乃是神所賜的;也不是出於行為,免得有人自誇。」(以弗所書2:8-9)

再見。美麗人生。(寫於2008年12月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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