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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匪一窩 山西黑道勢力報考警校向政法界滲透

左:「燕子幫」幫主馮曉春;中:後期幫主郝兵鎖;右:戰鬥組長楊光輝。新華社

山西的黑道勢力從最初的打打殺殺、敲詐勒索,演變為攀附公權,向政經領域全面滲透。這既加劇了山西官場的塌方式腐敗,也造就了當地官匪一窩的奇觀。

1月8日,中紀委舉行新聞發布會,中紀委副書記、監察部部長黃樹賢通報了2014年反腐鬥爭的成果。黃樹賢強調,要「追究山西系統性、塌方式腐敗案件相關黨組織責任」。

十八大以來,山西作為反腐敗主戰場,已有大批大、中、小官員落馬,其「滾雪球」效應令人瞠目。

去年10月,中央一日內對山西省委常委「進五退一」,不啻為大換血。按照山西官方媒體的說法,目前山西新班子的中心工作有三:掃黑、糾風與反腐,「掃黑」被放在首位。這樣的安排,與該省新任省委書記王儒林的一番講話有關。王說,太原市三任書記、三任警局長出問題,全國罕見,「省部督、轉的自2006年以來的14件涉黑涉惡核查線索無一辦結」,要把嚴厲打擊黑惡勢力犯罪和反腐敗結合起來。

顯然,山西重手「掃黑」,是為了挽救該省崩坍的政經形象。

1983年以來,中共警方已發起多輪「掃黑」運動。這些集中行動的效果明顯,每每爆出大案,攝人眼球,卻未能遏制黑惡勢力在許多地區的縱深發展,山西即是一個重災區。

從近期披露的一些案件看,中國某些區域的黑惡勢力早已完成原始積累,從最初的打打殺殺、劫財敲詐,演變為公司化、高科技化、國際化運作,並公開、半公開地從事黃賭毒、跨境賭博洗錢等犯罪活動。在此過程中,黑道通過腐蝕官員、攀附權力,向政經領域全面滲透。

在山西,這一點尤為明顯。煤炭業黃金十年,使得該省黑金涌動。與之相關的產業鏈,締造了大批腐敗官員,亦寄生著諸多吸榨「黑金」的黑道「豪強」,二者結伴而行、劫掠共生。

號稱「太原地下組織部長」的張新明,正處於這場黑金交易網絡的核心。30年前,他不過是一名貧困山區的年輕農民,渺如一粟;但此後,其轉戰軍界、鐵路、化工、礦業,在太原、山西乃至北京官場、商界呼風喚雨,財富增至百億級巨。官場腐敗,從來都是黑社會滋生、做大的土壤。黑道勢力在山西綿延進化30年,已讓不少人喪失了基本的安全感。

向政法界滲透

進入新千年後,山西一些「黑社會性質組織」開始有組織地向政法系統滲透,而「領先一步」的大佬則開始向金融界和政界滲透,利用官員獨有的審批權力尋租獲利

2003年至2004年,山西省公安廳破獲了呂梁「燕子幫」黑社會組織大案。綽號「燕子」的幫主馮小春初中畢業後,聚攏了一幫同學和混混,替別人打架、討債。經過數次「戰役」,「燕子幫」在當地站穩腳跟,人馬逐漸壯大。

為尋求長久發展,馮小春有意讓成員報考警校,共有15名「燕子幫」成員考取了警校,其中大多返回中陽縣公安機關實習、工作。這幫「內鬼」,先後18次為其組織通風報信,助其成員逃脫。

2004年,馮小春、郝兵鎖等67名「燕子幫」成員被抓獲,繳獲各類槍枝47支,其中半自動軍用步槍1支,子彈1400餘發。郝兵鎖被判死刑,馮小春被判16年。

為「燕子幫」提供保護的中陽警局長劉植生、紀檢書記李保全,亦被移送檢察機關。

同期,山西黑道向政法界滲透的另一典型案例,發生在霍州。2006年1月,靈石縣市民李建國在霍州可可西里迪廳被毆致死,牽出霍州檢察院幹警朱耀軒及在警局治安科上班的朱耀光。

媒體調查發現,和朱氏兄弟一起毆打李建國的,有幾名通緝在逃犯,和朱氏兄弟是拜把子。隨後,朱氏兄弟的政法手續和家族黑社會背景被媒體「扒糞」,霍州黑社會性質組織「光頭幫」和「小刀隊」為此全軍覆滅,其保護傘臨汾市委常委王月喜亦被拿下。

更轟動的「警黑一家親」案例,當屬2005年的「太原警察打死北京警察」。當年5月3日,北京市警局朝陽分局警察李忠義到太原旅遊,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和太原尖草坪區刑警大隊刑警劉立民發生爭執。

劉立民的「小弟」--當地混混張吉、安勝利等人,在省委大樓對面,用大棒、鋼管把李忠義毆打致死。該案庭審時,張吉等人當場承認,他們主要依靠偷竊為生,偷來的錢一多半要分給劉立民,法庭一片譁然。

警匪勾結,甚至警匪合流,成為彼時及未來諸多大案的共同特點。

2010年,大同市警局原局長申公元被中紀委雙規。這位曾在臨汾致力於掃黑的「全國特級優秀人警察察」,2006年向黑礦主李克偉索要現金2900萬元,價值83萬元的汽車一輛,此後開始為李的違法犯罪提供保護。

2009年,申公元明知李克偉隱瞞礦難正被通緝,仍將其藏匿於兒子在京的房中達三個月之久。2010年李克偉自首後,申公元隨即落馬。

2010年的另一樁大案,是陽泉以關建軍、關建民、許建軍、王紅玉為首的涉黑組織被破獲。「黑老大」關建軍,公開身份是陽泉城區警局巡警大隊長。

這一涉黑組織,13年來涉及違法犯罪案件46起。專案組凍結該組織資金近2.6億元,查封在北京等地的房產27套,拘留收禁車輛30餘部。

關氏兄弟的一大財源,是壟斷了陽泉的「地下賭場」。

從1997年開始,關氏兄弟就開始在陽泉火車站附近的景都大酒店設賭抽頭,隨後在陽泉市區開設地下賭場多達十餘家,其規模浩大,甚至吸引來了石家莊和北京的賭客上門。

2005年上半年,公安部在全國發起「禁賭風暴」,嚴厲打擊境內外賭博、賭場。而同一時刻,關氏兄弟大肆擴張,在陽泉市南莊百坊倉庫等地開設了啤酒機、蛋蛋機賭場,由專人管理,專人放哨、專人專車接送賭徒。

如此無畏,完全仰仗關建軍的巡警大隊長身份。

而在太原,這場「嚴打」,讓張新明的「戰友」武全旺被迫跑路。不久,「三馬虎」、「小四毛」時代的老大、馬仔們紛紛出獄。這些人一個共同選擇,多是奔赴澳門賭場,加入從大陸吸引客人到澳賭博的「洗碼仔」隊伍。

這種洗碼仔,並非普通意義上的澳門本土洗碼仔,不靠抽取投注額1.2%的碼糧生活。他們賺取的是客人去澳門賭博時所帶賭資的「提成」,額度可達到賭資的40%。

曾在澳門打拼過的一個太原籍洗碼仔介紹,山西籍洗碼仔群體,在澳門勢力龐大,所吸引來的山西客人,其下注量已和江浙客人齊名。一些洗碼仔,早已不單純靠洗碼為生,而是開設了大戶室,成為部分大型賭場的合伙人。

這些洗碼仔中的佼佼者,有梁海清、綽號「兔兔」的劉明禮、綽號「六毛」的劉慶元、原「三馬虎」團隊成員「臭雞蛋」、大同謝江、古交武全旺、榆次侯連會、晉中趙幸福等人。甚至到了後期,張新明和其大哥張新躍,也積極加入了這門生意。

這種洗碼仔,時常遊走於合法與非法間。在澳門,賭博合法,但多倍托底式的大額下注不合法;在大陸,通過地下錢莊將大額現金和存款轉移到境外,是涉嫌洗錢。而對賴帳者暴力拘禁、討債,更是不被任何一處法律所允許。

2009年,山西晉城警局在局長李亞力的安排下,一舉端掉了趙五慶、崔晉霞和毋紅梅三個跨境賭博仲介組織。當地公安機關在對三個案件的梳理中,發現了賭博代理人的一些「秘訣」。

首先是尋找當地有錢人,類似於營銷學裡的「顧客精準定位」。在山西,豪賭逐漸成為煤炭行業暴發戶的病態生活方式。趙五慶的客人中,大多是身價上億的煤老闆,也有一些具有經濟實力的國企經理,甚至國家幹部。

晉城智博煤業公司的老闆趙武智,從2007年起,多次在趙五慶的安排下飛到澳門賭博,先後輸掉近億元。「要麼跳樓,要麼還錢!」在趙五慶威逼下,趙武智煤礦被搶走;陵川縣奪火鄉奪火村支部書記王志保,承包煤礦發家,最後被趙武智帶到澳門,一夜返貧。

其次是「優質服務」。為了誘惑「財神爺」去澳門,趙五慶們的服務可謂五星級。從代辦理澳門通行證到乘機、住店,兌換籌碼、甚至提供女人全程陪賭。趙五慶在澳門太子星廳租設了賭場,由專門人員聯絡賭徒,為參與賭博的人兌換籌碼;還在珠海開辦了珠海兆慶貿易有限公司,負責資金流轉,通過該公司將賭資「洗白」。

賭客一旦輸光了錢,借下高利貸,趙五慶會立即翻臉不認人,打手不斷上門討債,甚至不惜故意傷害。晉城警方稱,趙五慶等人的涉案額,已經達到了當地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

2012年,太原市警局宣布查獲了一群暴力討債的洗碼仔。經查,綽號「胖老三」的史建輝,以太原盛輝貿易公司為掩護,頻頻組團帶領太原、晉中、呂梁和臨汾的富商,集體到澳門豪賭。

柳林縣老闆高繼平,因此欠下了史建輝千萬元,最後被扣押在太原「嘉怡大廈」62個小時。打手們輪番虐待高繼平,逼迫其打下了2400萬元的欠條;中陽縣煤老闆南三平,被史建輝帶到澳門賭博,不僅輸掉了煤礦,還欠下巨額高利貸,最後被史建輝的打手挑斷腳筋。

在山西採訪時,所到之處,皆能聽到當地一些煤炭富豪在澳門輸得傾家蕩產的故事。這種大規模跨境賭博洗錢、暴力討債,沒有警方人員的故意放縱甚至暗中保護,絕無可能。

山西大規模的跨境賭博和洗錢,已經嚴重影響到當地政經生態,導致資金外流,有的地區經濟凋敝。

「張新明案發也與此有關,所以謝江、武全旺也同時被抓。」有接近公安部的人士告訴《財經》記者。

張被帶走後兩天,在逃多年的「拐五」亦被抓獲,其長期躲在「拐三」開辦的太原金大酒店裡。太原萬柏林公安分局一位幹警介紹,位於萬柏林區的金大酒店和杏花嶺區的東金大酒店,全部是「拐三」的產業,長期設有「百家樂」,就是公開的賭場。

2008年,蘇浩接任太原市警局長兩個月,就派人端掉了東金大酒店賭場,抓獲133人,批捕32人,「拐三」倉皇出門避禍。知情人士透露,此事「不久就擺平了」,「我們的一些幹警,平時根本不敢查金」。

染指煤炭業

能源基地獨有的產業結構,註定了黑惡勢力會染指以煤炭為主的礦業,這成為本世紀第一個十年山西黑道的「主旋律」

2003年開始,中國煤炭價格節節攀升,從而造就了晉陝蒙地區前所未見的暴富人群。

一位古交礦主提供的收據顯示,2003年,其煤礦坑口價為每噸160元;2005年-2008年四年間,其坑口價分別為240元、450元、850元和1000元。

黑惡勢力一直寄生於利潤最高的黃賭毒。當煤炭利潤堪比黃賭毒時,自然引來了各種勢力的爭奪。

孫中山題字「以平定煤鑄太行鐵」的陽泉,「黑老大」兼巡警大隊長的關建軍,把礦業搶奪戰攪得高潮迭起。

2003年煤炭市場好轉後,關建軍黑社會團伙先後霸占了平定西鎖簧煤礦、平定胡家莊煤礦、平定卓正煤礦、寧艾煤礦、北莊煤礦、昔陽北坪煤業等眾多煤礦的經營權;其組織成員還在陽泉市郊區、平定、盂縣大開「黑口子」,公開盜竊國家資源。

陽泉附近的昔陽縣北坪煤礦,前身是北南溝村辦煤礦。在多次資源整合後,法人代表吳岳林已無力繼續投資。關氏弟兄突然介入,表示願意貸給吳岳林350萬元,條件是承包該礦十年。

關氏弟兄隨後引入了福建宏達土石方公司,墊資承包北坪煤業的土石方工程。2009年,早就設計好了的關氏弟兄準備將該煤礦以5億元價格出售,但又不想支付宏達公司已墊付的工程款。2009年4月,關氏弟兄組織200餘名「混混」,持械闖入宏達公司駐地大肆打砸,造成多人受傷,對方只得撤離礦區。

法人代表吳岳林不簽字,煤礦無法過戶,而吳堅決不賣該礦。但在喝了關氏弟兄提供的一杯水後,吳岳林被關建軍抓到陽泉戒毒所「強制戒毒兩年」。

同病相憐的宏達公司老闆積極幫助吳岳林訴願,將其救出戒毒所。但緊接著吳岳林又被關建軍抓回陽泉,關進戒毒所,反覆數次。最後,吳岳林遠走廣西避禍。

吳岳林被抓期間,北坪煤業以5億元被非法出售,更名為「安順北坪」煤業,開採者亦變更為華通路橋公司。

關建軍落馬後,因煤礦手續變更中的諸多瑕疵,北坪煤業所在村委會和華通路橋公司陷入曠日持久的訴訟。去年7月,華通路橋董事長王國瑞突然被中紀委帶走。有觀察者分析,已落馬的山西省委原常委、統戰部長白雲和陽泉市原紀委書記王民,或涉王國瑞一案。

有當地人稱,華通路橋公司因採用露天開採,和當地居民經常發生摩擦。而出動「護礦隊」站場子,是這些老闆的基本方法。

和陽泉人一樣,爭礦引發的礦區大規模毆鬥,在山西各大礦區居民眼中,已成家常便飯。

2009年10月12日,山西臨縣白家峁煤礦的保全科科長李保明,帶著兩大卡車「打手」包圍了占領煤礦的村民,一番械鬥後,4名村民喪生;

2011年6月,福建煤商卓杏生帶領200多人,乘坐40多輛轎車、越野車,手持獵槍、大刀、木棍,在晉中市和順縣上元煤礦打砸搶半小時……

針對煤商群體的黑社會性質侵財案件,亦開始在山西高發。

2008年4月,臨汾「混混」師澤峰等四人,闖入鄉寧煤老闆劉某家中,將其捆綁蒙面,敲詐了1000萬元撤離;

2010年11月12日,山西洪洞縣警局副局長王建勛夫妻,被三個覬覦其財富已久的外地人入室搶劫後殺害,媒體稱「王為億萬富翁,在洪洞擁有煤礦」。

提及綁架煤老闆,不得不說到與張新明交好的山西省公安廳原副廳長蘇浩。2007年12月,同煤集團熱電公司總經理劉麗軍遭到綁架,劫匪開價500萬元。劉的父親,是彼時同煤集團董事長劉隨生。時任大同警局長的蘇浩很快偵破了此案,獲得一片好評。不料,2011年11月12日,兩名男子又結伴洗劫了山西焦煤集團董事長白培中的豪宅,劫走財物5000餘萬元。

為了幫助白培中隱瞞財產來源,時任太原警局長的蘇浩操縱幹警辦假案,最後引發山西官場「連環潰敗」,至今餘音不絕。蘇浩的繼任者李亞力、柳遂記亦連續倒台。本是黑幫天敵的警局長連續三任涉貪涉腐,令人噓唏。

對張新明而言,自2003年開始,對一系列煤礦的爭奪,一直伴其前行,屢屢成為新聞明星。

表面看,張「吃相文雅」,並不使用暴力奪礦,但據《財經》記者在古交的調查,這一切均是表象。越來越多證據顯示,張新明家族涉嫌在古交大規模私挖濫采,並頻頻通過操縱司法,設局對其他礦主進行「趁火打劫」(詳見本期「張新明再起底」一文)。

山西黑道風雲30年,其做大做強的軌跡,正和山西官場沉淪同步。在山西官場因腐敗而到達崩潰臨界點時,黑道亦完成了可怕的升級換代,從單純的暴力團伙,轉型為公司化運作、並向政界警界深度滲透的社會毒瘤。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北京晨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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