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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億印度尼西亞人如何對抗假訊息 —— 給台灣上一門課

拉赫曼強調,他們不做假新聞。離職前,他升任為「核稿人」,負責把關每一則貼文,確保沒有不實信息。他們從可信賴的媒體抄材料,然後改寫部分內容,成為產出。他說:「假的東西,會落下把柄,造成客戶的麻煩,是大忌。」

前網軍、23歲的拉赫曼(Rahmen,化名),描述選舉期間網絡作戰的細節

跨國資訊戰

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第一條捷運在3月底開通。對於1.5公里路程要塞車半小時的城市來說,這是人們開口必談的大事。即便基礎建設讓人民對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有7成以上的執政滿意度,但此次總統大選他的得票率僅拿到5成5。

對佐科威來說,地面基礎建設的成功並沒讓他輕騎過關,因為網絡上的戰役烽火連天。印度尼西亞傳播及資訊科技部(Ministry of Communication and Information Technology, KOMINFO)是這場戰役的監管者,也是最近身的觀察者。

「完全就是個戰場!」 KOMINF職員波尼塔(Bonita),打開Facebook、Twitter、WhatsApp、Instagram、YouTube,向我們細數,「(敵對政治陣營)兩邊的人就在上面對罵,每一天都有新的醜聞、新的謠言,然後每天人們就跟著新的話題吵架。」

過去9年,印度尼西亞網絡用戶從200萬飆升至1.43億人,2020年前,會再新增5,000萬個網絡用戶。2015年,佐科威大力推動全國4G普及化,加上低價手機出籠,將整個國家一半以上的人口推上社交網站。對Facebook、WhatsApp來說,印度尼西亞都是全球前5大市場。

印度尼西亞4G發展至今4年,催生各種網絡經濟和創新服務。Grab、Go-Jek(在東南亞地區提供租車、共乘服務的手機App,提供與Uber類似的服務)滿街都是。麥肯錫顧問公司報告指出,2017至2022年間,印度尼西亞電子商務產業規模將成長8倍,達550億美元(約新台幣1.6兆元)。

但網絡發展的陰暗反面,則是每天層出不窮的網絡謠言。

《報導者》記者抵達雅加達的那周,一座廣場上的半裸雕像,被極端伊斯蘭團體包上布巾。即便伊斯蘭人口占印度尼西亞8成6,這樣的人口多數依然沒能讓他們感到安全。另一位總統候選人,佐科威的敵手普拉博沃(Prabowo Subianto)認為,民主體制不適合印度尼西亞,多元文化不符合伊斯蘭教義。於是「把印度尼西亞還給穆斯林」的吶喊,在Facebook、WhatsApp一直傳。

根據KOMINFO統計,2018年8月,印度尼西亞社交平台被舉報並澄清的謠言有25則,但到2019年3月,這個數字超過400則。

由印度尼西亞政府成立的「假新聞小姐」(Miss Lambe Hoaks)錄影現場

「印度尼西亞的網絡普及得太快,但對於信息的教育跟不上,」創新治理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里納爾迪(Mohammad Rinaldi)憂心地說,「2014年開始,社交網站就成為煽動人們情緒、影響人們認知的工具。人們從來沒問過,上面的言論是真的民意,還是網軍的互相對話?」

答案,23歲的拉赫曼(Rahmen,化名)知道。

網軍告白:一切都是寫好的腳本

現職為銀行網路行銷專員的拉赫曼,過去一年半的時間,是帶領10~15人網軍的小隊長。每一天,他們必須產制各種內容,從部落格文章、社交網站照片、文字貼文、影片等;每個組員手下都有100個以上的帳號,幫助製造聲量。他們也監控社交網站,寫輿情報告,再依照客戶的目標,擬定腳本,進攻、帶風向。

選舉時期,下單的多半是候選人和政黨,網軍甚至必須趕緊從朋友圈拉來人手。「像我們10個人的小隊,一個月(雇用成本)大概要1億印度尼西亞盾(約新台幣22萬元),」拉赫曼回憶,在2017年的選舉中,各陣營網軍規模,是用一棟、一棟建築來算,24小時不停班。

拉赫曼強調,他們不做假新聞。離職前,他升任為「核稿人」,負責把關每一則貼文,確保沒有不實信息。他們從可信賴的媒體抄材料,然後改寫部分內容,成為產出。他說:「假的東西,會落下把柄,造成客戶的麻煩,是大忌。」

但網絡上這麼多不實信息,如果不是網軍製造,究竟是哪來的?

「網軍(buzzers)分成兩種,一種是像我們一樣,受僱的,一種是志願性質的,」他解釋,志工不在乎真假,「重點是享受自由,他們想講什麼就講什麼,這是社群媒體帶給他們(說話不必負責)的假象,很可怕!」

政治受僱者與志工兩股力量,在「客戶」直接下單與間接鼓動下,在網絡上合流,將聲量推到最大。「民眾以為那是網絡上面的討論,其實那就是我們在跟彼此說話,」拉赫曼說。

拉赫曼和多數受訪的網軍們說,他們從對話的時間、選定的主題、討論的方式是搭腔或是爭吵,都是寫好的腳本。

雇用網軍的,還不只是政治人物、政黨、政治公關,只要你有具體目的,任何人都能上門下單談生意,如殺人犯與警察。

2016年,一名女嫌犯涉嫌在咖啡中加入氰化物,毒殺好友;司法審判過程中,嫌犯聘用了拉赫曼所屬公司的競爭對手,在社交網站上指稱警方誣陷、法院誤判。警方也不遑多讓,高層找上拉赫曼的老闆,要求反擊,幾個網軍小隊以接力賽的方式,最終,女嫌被判有罪,刑期長達20年。

鋪天蓋地的惡意訊息,造就最火爆選舉

這種鋪天蓋地、誰都想操作風向的渴望,讓網軍成為茁壯的產業,快速侵蝕這個年輕的民主國家。

從2017年至今,印度尼西亞連3年舉辦各級選舉,2019年,現任總統佐科威與普拉博沃第二次對決。

2014年的總統大選,佐科威創下紀錄,素人背景出身的他,打敗由保守勢力、軍方支持的普拉博沃;第二次總統大選的對決,普拉博沃持續指稱佐科威為親中、共產黨、反穆斯林,不新鮮的謠言,卻能多次發功。因為,他們擊中了印度尼西亞人心中的恐懼與不平。

而說佐科威是共產黨,更是瞄準了印度尼西亞社會中的禁忌。

1965年,印度尼西亞共產黨發起政變失敗,遭到蘇哈托(Suharto)血洗式的清洗,蘇哈托並發起對全國洗腦式的灌輸反共思想,將其視為威脅印度尼西亞生存的敵人。從此,共產黨成為禁忌話題,連穿著與共產黨黨徽上衣的外國人,都曾被警方逮捕偵訊。這個謠言逼得佐科威出面澄清,共產黨被解散的那年,他才3歲。

今年,面對政治現實,被視為改革派的佐科威,選擇了75歲的伊斯蘭領袖作為副手,並大力打擊網絡謠言。

謠言有那些?例如,有支持在野陣營的女性在Facebook貼出臉部腫脹照片,聲稱被執政黨(註:印度尼西亞鬥爭民主黨(Partai Demokrasi Indonesia Perjuangan))支持者痛毆,在野陣營開記者會大力撻伐,卻被網友戳破是整形手術後的照片。也有謠言說對中資友善的執政黨,要移進1萬名中國勞工,搶走工作機會。

另一則謠言甚至讓印度尼西亞選舉委員會半夜召開記者會。訊息指出,一艘貨櫃船載來700萬張來自中國的選票,上頭已註記蓋選現任總統佐科威。睡眼惺忪的記者被要求跟著選委會親訪碼頭,證明沒有700萬張選票的存在。

網絡謠言同樣沒放過在野陣營。對吸引年輕人、商人背景的年輕副總統候選人桑迪阿加・烏諾(Sandiaga Uno),一則謠言說他批評印度尼西亞運動員身體差、贏不了亞運,還有謠言聲稱外表帥氣的他有多位女性伴侶。

兩方交火之下,造就印度尼西亞史上最火爆的選舉。最後,佐科威驚險地在4月17日以55%的得票率勝選。

平台被政府壓著,開始進入管理

Twitter與數位鑑識研究室(Digital Forensic Research Lab, DFRLab)近期共同發布報告,他們發現在印度尼西亞總統大選前一個月,以#JokowiLagi(佐科威連任)發起的貼文中,有四分之一都來自自動化操作,在短時間內大量發布相同訊息,「一切發生在幾分鐘內⋯⋯這不是由一個人透過不同應用程式操作,就是由一個緊密的網絡協力而成的。」顯示佐科威陣營也在操作網軍。

而Facebook也在選前5天,移除了234個粉絲專頁、帳號、社團,原因是有大量攻擊佐科威並推崇競爭對手的訊息。這些言論鼓吹仇恨、極端化的政治訊息。

DFRLab報告指出,「由印度尼西亞國內發起的這些活動和幕後操作者,試圖誤導受眾,掩飾他們真實身分以及真實目的。他們用假的帳號,常態性地張貼地方、政治新聞,包括即將到來的選舉,和『所謂的』選舉醜聞、『所謂的』政治人物失言等。」

這些粉絲專頁扣掉可能彼此重複的追蹤者,大約只剩17,000人追蹤,但他們能夠控制的社團超過100個,「他們傳播謠言、用訊息分裂社會的潛力,仍然相當地大,」DFRLab如此作結。

印度尼西亞政府與民間怎麼打擊假新聞?

假新聞讓印度尼西亞社會衝突越演越烈,遇上選舉更是幾乎把國家分為兩半。兩年前開始,印度尼西亞推出長、中、短期三大策略方針,正式對不實信息宣戰。

KOMINFO是打擊假新聞最關鍵的部門,他們的核心工作有兩塊:一是核實網絡上的謠言,二是向大眾傳播,破解假新聞。

舞台劇的肢體語言配上兒童劇的聲音表情,「嘿!嘿!嘿!歡迎來到假新聞小姐的節目,今天,又有什麼謠言呢?」「假新聞小姐」(Miss Lambe Hoaks)針對當周5條網絡謠言,每周2次、各5分鐘,一一破解。

「來,我們還要再拍一個給TikTok(抖音)的影片。」10平方米的攝影棚,擠進10個工作人員,攝影師、後制、演員到提供腳本的幕僚,他們,都是KOMINFO的公務員。他們試圖用民眾可接受的娛樂方式,利用最親民普及的平台,消毒假新聞。

而作戰的最核心,則是一座連在地媒體都沒進去過的戰情室(War Room),這裡有上百人,24小時輪班方式核實網絡可疑的訊息。

20個人以U字型整齊排列,對著的是一整個牆面高的大屏幕,顯示最新的不實訊息。戰情室的打造從2017年開始,試圖以人工智慧方式,找出可能的不實訊息。經過一年時間的學習測試,由程序機器人與人類合組的部隊,才終於登上戰場。

每天,由機器人按照建立的關鍵詞與過去累積的謠言資料庫,從網上的公開信息爬出可能的不實訊息,加上民眾從Twitter、WhatsApp舉報的可疑謠言,有時一天多達一千條的可疑訊息列表。

KOMINFO發言人社篤(Ferdinandus Setu)說,百人團隊裡頭包括史學家、護理師、宗教學者等,按專長,他們負責處理各領域的謠言,並提供事實和可信的信息來源,作為對照。一旦發現謠言,再透過與9大網絡平台建立的協議,以熱線通報平台業者。理想狀況是,平台收到註記為假的訊息列表後,調降該訊息的觸及率、標示為可疑信息,或是直接通報張貼人、甚至下架。

印度尼西亞政府對不實信息的作戰中心:戰情室(War Room)。

但,即使是享有Facebook第4大市場、Twitter第9大市場地位的印度尼西亞,理想與現實,還是有差距。

第一,事實無人聞問。戰情室每周公布核實報告,但看的人少之又少,這也是假新聞小姐「誕生」的原因。靠著「每日謠言」專欄,以及每周產制兩支5分鐘影片,經營YouTube、Instagram、TikTok,出現在KOMINFO的Twitter和Facebook粉絲專頁,希望能抓到讀者眼光。

第二,戰情室運作的機制其實引發更多人的不安。所謂人工智慧是如何運作?哪些關鍵詞需要監控?爬出來的不實信息,有沒有以保護執政團隊為優先?機制的透明度不足,所謂打假的工具,一轉身,可能就成了政府審查言論自由的工具。加上KOMINFO的前身,正是印度尼西亞30年獨裁統治中管控信息的單位,這些,都讓即使是提供了核實數據對照的打假報告,也被貼上問號。

因為核實效果有限,印度尼西亞政府為求短期效果,與警方合作。透過刑法、信息傳播法中既有法條的延伸,以保護宗教、管控色情內容、毀謗等名義,警察帶頭,大舉對散播信息者進攻。尤其在2017年,反鍾萬學的大型抗議之後,警方接連對擁有30萬的穆斯林網軍(Muslim Cyber Army)、結合黑客與機器人程序的大型網軍集團Saracen開罰,但同時,各地也傳出人權分子、異議人士、LGBT民眾,因為網絡上言論,而接連入獄,或是網絡被封鎖。

媒體法律救助中心執行長瓦優丁(Ade Wahyudin)批評,對於網絡不實信息,印度尼西亞需要打造一部新的法律,用既有法律延伸,定義的不清楚、詮釋的模糊,將成為特定人士互相攻訐的工具。立新法的過程必須由公民團體、平台業者參與,且全程透明。

公民團體站出來:從網紅學校、親子教育培養網民

對長期研究網軍產業的里納爾迪來說,「政府能做的、最該做的,不是自己下場,而是打造一個生態系。」

他的話,印度尼西亞政府是聽進去了。在假新聞小姐、百人核實、AI抓謠言、修法判刑之外,更重要的是,是長期解方:建立生態系。

我們走進「網紅學校」,看見這個年輕的民主國家,試圖響應社群時代挑戰的決心。他們正在培養「網民(Netizen)」。

這是一場已經走過52座城市、全國參與人數達13萬的民間啟蒙運動。台上,領頭的是網紅。星期六的上午,現場上百名大學生,一邊吃著現場發的餐盒,一邊被幾個網紅們逗得哈哈大笑。「即使我們只有20個追蹤者,我們還是可以發揮自己的影響力,當一個意見領袖(influencer)啊!」台上網紅分析完自己如何抓住眼球後,回答大學生的疑問。

這場由民間發起,結合政府、企業、民間組織與教育部門的運動,取名為SiberKreasi,是印度尼西亞文「網絡」與「創造」二字的結合。2017年發起時,由25個民間組織合作,如今,已有97個跨部門單位,出錢、人、力,要在各地重建「網絡」。

「很多人都以為自己很懂得使用網絡了,但當你看他們的行為的時候,你只想搖頭。」東尼(Donny B.U.)是KOMINFO的特別顧問,公民團體出身的他帶領這場啟蒙運動,如今被政府特聘為顧問。在這場運動里,有網紅學校、親子數字教養、教師教學手冊、傳統產業數位化等學程,供各地民眾選擇。

以數字教養為例,講師從網絡使用對小孩子大腦的傷害談起,而後先檢視父母的網絡使用行為,然後針對親子、夫妻間,對於數字裝置的使用時間、習慣、生活公約等,一一盤點,確保數字裝置不在家庭生活里造成衝突或是隔閡,而後,再談數字上癮、社交網站濫用,以及假新聞等議題。

另一例是網絡衝突的處理,由Search For Common Ground組織擔任講師。他們把真實世界的衝突與社交網站上的對話做對比。「要接受衝突,衝突一定存在,但不一定伴隨著暴力。」Search For Common Ground計劃專員普特莉(Hertiana Putri)解釋,網絡上的言論,常常因為匿名性或是無真實的人際關係,出現偏激的火爆爭執,甚至連好朋友,也因為社交網站上的對話無效,從此不互相往來。

Search For Common Ground帶領著百位學生,重頭檢視自己在社交網站上怎麼跟網友對話,把交互方式分成競爭、迴避、妥協、合作、順應五種,提醒他們從對話結果回推,再決定在網絡上要怎麼留言、互動。「網絡最棒的一件事,是你還可以想一下,不是嗎?」普特莉笑問。

SiberKreasi像是一場大型補課一般,在網絡普及之後,才走訪各地提醒人們網絡怎麼用。他們連地震災區都去了,「是在地要求我們去的,最脆弱的地方,最容易受謠言影響,」東尼回憶。但站在第一線的他們,也必須響應人們對假新聞的政治臆測,領有政府補助、網絡企業贊助的他們,總是在活動的一開始強調,「我們不是要告訴你要投誰,而是不管你的投票和各種決定是什麼,請確保你不是受謠言影響的。這是為了保護你自己的權益。」

面對滿天飛的謠言戰,東尼坦承,教育需要長期投入才能見到成效,「人們常常挑戰我們說,辦這些活動有什麼用,人們還不是照看(謠言)?」

「這是一個長期的投資,這是給人們聲音,建立夥伴關係,然後影響政策制定者,」他肯定地說。透過SiberKreasi,平台業者、政府、民間組織、教育部門,終於坐下來對話了,且他們對彼此的資源、業務、立場,也透過輕鬆的活動,有真正的交換跟理解。所謂的「生態系」,正在長成。

這場運動的結果明顯可見。今年3月通過修法,數位素養重回國小、國中、高中課綱;SiberKreasi的課程內容即將出版成書,累積了多方教學資源、各地需求的SiberKreasi,也成為印度尼西亞2.7億人的數字教養教育舵手,由他們打造的教材,今年下半年走進校園。

對東尼來說,SiberKreasi最大的貢獻,是突顯民間團體在網絡治理討論里的重要性。

其實,SiberKreasi的開始,來自一群對政府失望的老師。2013年,政府從課綱中砍掉了信息教養的課程,理由是不需要再教民眾如何使用計算機、網絡。「政府以為數字教育,只是技術上的教學,」東尼解釋,於是老師們開始集結,成為壓力團體,在各部門間遊說,直到假新聞議題一把火燒到總統,政府才真正開始重視數字教育中的素養議題。

政策的形成,尤其是關於科技,民間總是走在政府之前,而當各種網絡應用開始實際影響社會,政府就會遇上治理機制的急迫考驗。這一點,東尼很有經驗。

2002年,當印度尼西亞還只有一千萬個網絡用戶時,東尼就已在街上號召群眾,要重建網絡。當時,網絡方興未艾,但網上色情、賭博,卻搶走了印度尼西亞民眾的眼光,政府不知道該怎麼辦,竟喊出封鎖網絡的口號,引起家長們的共鳴。東尼在路邊擺攤到處演講,呼籲人們看到網絡發展帶來的其他好處,並請政府重新思考政策。

17年之後,他的聲音依然還在,頭髮已灰白的他,這一次與SiberKreasi的老師們連手,將政府拉回正軌。

這場來自印度尼西亞民間的運動,提醒包括台灣在內,全球飽受假新聞威脅的民主國家,因應社交媒體時代,數字素養與網民的培養有多重要。

各國紛紛立法,台灣要走哪條路?

對台灣來說,在打擊假訊息的行動與層級上,已較其他國家晚一、兩年。一來是小國市場難以約束跨國社群平台自律,二來,中華民國政府直到去年底才有積極行動。如今,行政院政務委員羅秉成被推上火線。

「有人講它是無煙硝的戰爭,一點都沒有錯。」談起假新聞,行政院政務委員羅秉成這麼說。(攝影/吳逸驊)「有人講它是無煙硝的戰爭,一點都沒有錯。」談起假新聞,行政院政務委員羅秉成這麼說。(攝影/吳逸驊)

4月中旬,在《報導者》辦公室里,我們專訪了羅秉成。當社會仍以「假新聞」來思索這個新挑戰時,羅秉成以「信息操縱」的層級形容這場戰役,「因為訊息不一定涉及真假,但那些意圖操控、運用假帳號及提高聲量的作法,其實影響更劇烈⋯⋯它傷害的是我們的認知⋯⋯(這場仗)我們沒有失敗的餘地。」

「國安、恐攻、選舉」三大領域的資訊戰,是影響各國最重要的三大領域。羅秉成說,台灣遭遇最嚴重的信息操縱就是「買台灣」,類似(購買後形成)代理人戰爭,像近期買粉專的事件,他說這以前已經觀測到,知道有些用顧問公司的名義搜集很多帳號或個資,或成立很多帳號,或是人家把機器人送給他,他來操作,別人付錢、他收錢,很難查。

買了幾個粉絲專頁,如同戴上面具,像是四川變臉一樣,面對不同使用者,換上不同的臉,坐擁幾個山頭的粉絲。最終,只要透過粉專、不實信息,一個社會裡頭的公民就像是幕後藏鏡人的傭兵,要他們生氣、要他們上街,甚至要他們投票,都有可能。經歷過2018年選舉與公投,台灣社會對於不實信息所造成的社會衝突,傷口都還在發熱。面對10個月後的選舉,有些人已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急。

能做些什麼呢?

法律人出身的他,在研究各國法令後,希望行政院能在近日針對選舉期間的不實謠言訂出草案。他希望最想學習的對象是在去年訂定出《反信息操縱法》(La loi contre la manipulation de l'information)的法國。

法國的《反信息操縱法》,其法律規定在選前3個月,候選人或政黨、檢察官、相關利害關係人,對可能影響選舉的不實言論或謠言,可向法院申請一個緊急的禁令,這個禁令由法院在2天內裁定。為什把時間壓縮在2天?因為整個假訊息散布的速度太快,所以法官48小時要處理出來。

他認為在假訊息戰里,人們比較「有感」的傷害或危險,是即將到來的選舉。2018年12月,台灣行政院通過的《公職人員選罷法》和《總統副總統選罷法》修正草案,增訂關於境外資金禁止刊登選舉廣告,及要求選舉廣告實名化,包括在網絡上,平台對於資金要合理查證等等。這些修法跟防假不一定全然有關,但與信息操縱有關係,因為禁止境外用廣告信息的方式來影響國內的政治選舉和公投。

羅秉成說,在網絡不實言論這一塊,希望內政部提出像法國《反信息操縱法》法規,由法院對網絡假新聞發緊急禁制令。因為網絡這一塊有實時性的問題,需要一個特別的法。

但這個向法國《反信息操縱法》學習的立法方向,目前內政部正在提出草案,但羅秉成認為目前的草案條文有幾個問題:它們把時間壓縮在選前28天內,而且只限縮管理政治廣告。但他希望是,第一,納入廣告型和非廣告類型,第二,選舉不可能只發生在28天發生,所以希望更擴大到選前3個月內都納入規範。他坦承,要法官在48小時內辨明真假,難度高,但他也強調,這場仗,「我們沒有失敗的餘地」,即便草案提出,引起社會各方的討論也很值得。

雖然行政院之前的修法已引發外界一些質疑,認為政院是藉機限制與打壓言論自由。羅秉成正在審查中的之修法,若要更往前推進、積極管理,恐將引發更大爭議與阻力。但這也是從印度尼西亞、法國、德國等民主國家遇到的兩難,當政府積極而強力的介入時,都會引起言論審查與假訊息危害之間平衡的議論。

從印度尼西亞社會在網軍的撕裂與民間連手對抗假訊息的過程中,其實證明了網絡治理中,公民團體、平台、政府,必須平等合作且缺一不可,處理假新聞勢必經歷各種嘗試與衝撞。在這場無煙硝戰爭的號角,台灣除了法律,需要更多科技與網民一起入陣,才有防禦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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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RF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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