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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不管暴力還是自由 香港人都不會輕易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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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單一國家制」、「全面管治權」的狂熱框架壓迫之下,香港無法回復港英時代的良性獨裁,也無法走向真正民主憲政,就此空轉內耗。在《送中條例》的政治僵局中,很多以前被港英和中共暫時收復的妖怪,也得到重新作亂的空間。即使五大訴求無法達成,黑白兩道沒有付出代價,香港人的精神面貌已經洗刷了一遍。北京和港府之後想要在香港推動甚麼爭議政策,現時香港的狀態就可能馬上重演。不管是暴力還是自由,只要嘗過一次就不會輕易忘記。

即使五大訴求無法達成,黑白兩道沒有付出代價,香港人的精神面貌已經洗刷了一遍。(湯森路透

「後送中」香港——地獄已空幽冥在此

經歷了許多天翻地覆,林鄭發表八分鐘宣言,宣布正式撤回《逃犯條例》修訂草案。但「撤回」在用字上仍然曖昧。林鄭在影片中表示,在立法會復會後,保全局局長會按立會《議事規則》「動議」撤回《逃犯條例》修訂案。

前立法局主席黃宏發回應:根據《議事規則》,如果想撤回議案,負責草案的官員應該在立法會「宣布」撤回,而非「動議」撤回。林鄭月娥在6月12日宣布「暫緩」送中條例,黃宏發也曾經批評「暫緩」並不符合《議事規則》,「暫緩」一說並沒有任何法律效力。

當然對絕大多數香港人,包括我,現時是否「撤回」,早已無關宏旨。這個血腥夏季的宏旨,乃是政治僵局而揭露的深層次問題,包括警權無限大、堂而皇之的警暴、鄉村黑幫深度介入政治、奉行所謂「法治」的律政司只控告示威者,而似乎對鄉黑和親政府暴民採取另一套檢控準則……這些問題在鎮壓之中越演越烈,已經不是長官意志一句「撤回」可以補救。

香港的政治社會生態,介乎於新加坡和台灣之間。香港自殖民地開埠以來,就是威權獨裁社會。殖民地總督是三軍統帥,有無上權力。據說(理論上)總督可以在街上拔劍處死平民,而沒有後果。但獨裁不代表無法運行,在人類歷史上,專制和王權總是歷史的常態,而民主憲政則是非常近代的新發明。香港的殖民地政府,在歷史的狹縫發展出自己的儀軌,在20世紀,英國殖民地部有成文的證據顯示,英國有官員抱怨港英政府太過自行其是,尤如「香港共和國」。

麥理浩就是用盡了體制內的獨裁權力,令香港變成第一流的自治城市。

如何向兩個利益完全不一樣的群體負責

香港和新加坡長期被相提並論,是因為兩者都有接近程度的政治獨立,只要政治獨立,就算沒有民意授權,由大有為的當權者操持國政,移山填海都不是問題。林鄭月娥被英國路透社流出的錄音中表示,自己作為特首,要侍奉兩個主人,包括北京中央政府和香港人,而在政治現實中特首的主人當然只有前者的份。在「回歸」之後,英國視之為「香港共和國」的獨立政治空間,已經名存實亡,由事實獨立,變成有多少空間要看北京當權者一念之間。而之後是更加大一統的習近平上台,並且永續任期。

香港發展停滯,不是因為太過獨裁,而是因為不夠獨裁。總督以前的服務對象相對簡單,必要時甚至能與上司(殖民地部)衝突。而現在,特首卻要同時向兩個利益完全不一樣的群體負責,客觀上是不可能。

香港總商會主席夏雅朗近日對傳媒表示:「回歸以來,三任特首都敗興而回,那顯然不是人的問題,是不是時候要檢討制度呢?」而香港要進行內部民主改革,為不能再大刀闊斧隨便拔劍殺人的總督/特首,增加民意授權和政治合法性,但北京又視為國家安全問題一再阻礙,於是香港又無法變成像台灣那樣的西式憲政。專制的效率,香港沒有;民主政治「想像共同體」的認受,香港同樣缺乏。

在北京「單一國家制」、「全面管治權」的狂熱框架壓迫之下,香港無法回復港英時代的良性獨裁,也無法走向真正民主憲政,就此空轉內耗。在《送中條例》的政治僵局中,很多以前被港英和中共暫時收復的妖怪,也得到重新作亂的空間。

例如部份新界原居民、黑幫、警隊。新界原居民與英軍打了「新界六日戰爭」,雖然完全失敗,但獲得安撫、授以特權,英國也提升其他氏族的地位,對新界人分而治之,將他們拉攏到執政聯盟之中;至於黑幫和警察,在香港歷史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公然勾結的,最後總督用英軍和廉政公署等等非常手段暫時鎮壓,兩者因而表面上分開,也安份了一段日子。在英殖時代最後的日子,中國為了粉飾太平,也招安了很多黑幫高層去中國經商,使香港人得到香港已經太平的錯覺。

警黑合流重新浮現

香港主權移交之後,政府權力被上述的國家框架限制下來,尤如殭屍頭上的道符失去法力,警黑合流也在回歸十年之後慢慢重新浮現。而某些弱勢的野心家也樂意拉攏上述勢力,使其成為弱勢政府的非神聖同盟,必要時用體制外方法達成政治目標。《送中條例》引發的政治動盪,更是借屍還魂,陰魂得以重回人間。黑幫在街上公然集結毆鬥、警察撕走委任證虐打市民,很多操作都變得公開化、地上化,不再是捕風捉影的傳說,「裹政治」成為日常,在元朗黑夜,警察為黑幫護航的畫面,象徵港英以來靠總督維持權界的現代社會,正式壽終正寢。

香港黑幫在街上公然集結毆鬥、警察撕走委任證虐打市民,很多操作都變得公開化、地上化,不再是捕風捉影的傳說。(圖片擷取自香港電台)

這個長達數十年的還胎儀式,自然需要血祭。當警察和黑幫已經嘗試過暴力而沒有後果,也沒有懲罰機制。好像吃過人肉的動物,沒人知道會否上癮,最好還是要處死。而合法武裝違法之後沒得到嚴懲,甚至出現政務司司長、政府第2號人物要反過來安撫警隊,還奢望警黑之後會奉公守法維持過去低調,實在天真。

嘗過濫權的快感,就不會輕易放棄。那心態可不是一生bound by law的善男順女能夠輕易掌握,加上代表整個中國的「中央」已經表態無條件撐警、支持「愛國愛港」的群眾自行其是,黑白兩道已不是港英年代那些穩貼著符、為捉鬼道長所用的殭屍,香港沒有得到自主,倒是他們得到了。正如西彥所說:「地獄已空,幽冥在此」(Hell is empty and all the devils are here)。

至於最年輕的抗爭一代、香港主體性的樹苗,也嘗到了血的滋潤——很多前線抗爭者,打過了警察、搗毀過公物、嘗過了自己作主、曾經置身在共赴患難的共同體氣氛之中,之後要對他們做「 愛國(黨)教育」、要他們回到奉公守法、tax without representation的預設狀態,可沒那麼容易。你可沒那麼容易再愚弄這些自我啟蒙者。他們掌握了策略、經驗和手段,要對抗無力感,就行動。

即使五大訴求無法達成,黑白兩道沒有付出代價,香港人的精神面貌已經洗刷了一遍。北京和港府之後想要在香港推動甚麼爭議政策,現時香港的狀態就可能馬上重演。不管是暴力還是自由,只要嘗過一次就不會輕易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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