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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憾是生命的底色 苦難是人生的常態

生命的苦難從不停滯,地久天長,飽受折磨,但在前行的路途中學會隱忍等待,生命的尾聲終將會迎來新的曙光,就如影片最後一幕,紗簾下的那一束柔和的光線,溫柔而又舒緩。

《地久天長》是王小帥執導的現實主義文藝影片,該影片於2019年初斬獲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最佳男女主角。

這是柏林國際電影節開展至今為數不多,同一影片男女主角雙雙獲獎的特殊個例。雙重殊榮也進一步表明《地久天長》這部影片,確有引人入勝的精湛之處。

影片主要講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兩個曾經患難與共的家庭,在時代的洪流下互相磕碰的傷痛與愧疚。如記錄性文學那般,影片並沒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橋段,中國式的隱忍、克制、收斂的情緒才是最深刻的基調。

在含蓄的情感流露中又不乏悲劇性的情緒張力,劇中人物的悲劇性色彩最濃烈的當屬女主人公王麗雲。

王小帥導演在評論影片時說:

‌‌‌‌「我們年輕的時候,有很多美好的願望,都希望我們的友誼、同學關係、同事關係、家裡的親人等等,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能夠一直好下去,一直地久天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會發現有很多東西不是你想就能夠掌握的,有很多變化是出乎意料的,生命就這麼過來了。‌‌‌」

影片中,女主人公王麗雲的一生就是在風雲詭譎的變幻中艱難度過。她後半生30多年的生命旅途中,同行的夥伴毫無預兆選擇退票,中途下車。

親情、友情,甚至是愛情的不斷缺失,讓她驚慌失措、痛苦無望。

她的缺憾,遠比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來得更加猛烈一些,也正是她一生歷經比別人更多的磨難,便造就了她最終無畏生死的剛烈與泰然。

一、痛失親情的‌‌‌‌「悲劇三重奏‌‌‌‌」

王麗雲一生的悲情基調,暈染得最濃厚的一筆便是親情的缺憾。她有三次成為完整母親的機會,但上天總是在關鍵時刻跟她開盡玩笑,讓她對理想中的親子關係可望而不可即。

1‌‌‌‌「悲劇一重奏‌‌‌‌」:貫穿主線的失獨之殤

影片以插敘的方式展開,‌‌‌‌「星星溺水‌‌‌‌」的情節直接給人以精神上的衝擊。全片核心的情緒基調在劉耀軍和王麗雲夫婦失獨之痛中徐徐蔓延開來。

某個放學的傍晚,朋友李海燕的兒子沈浩帶著兒子劉星到江邊玩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孩子品行差異甚大,星星心性純良不喜動,浩浩調皮搗蛋愛冒險。

在浩浩的慫恿下,不熟水性的星星跟著小夥伴們一起下水庫打水仗。不料自尊性極強的浩浩耐不住同伴的嘲弄,下意識推了星星一把。

不曾想這無心之舉,就把星星推向生命的盡頭,更將劉耀軍夫婦推向萬丈深淵。

喪子之痛,如切膚般鞭笞著劉耀軍和王麗雲的心靈,尤其對作為母親的王麗雲來說,打擊更甚。十月懷胎,十幾年的含辛茹苦,就在一個夕陽西下的水庫間灰飛煙滅。

王麗雲的悲傷是內斂含蓄的,在痛失孩子之後,她失魂落魄卻無大哭大鬧,而是靜默地躺在床上,任由眼淚如斷線般滴落。隱忍的悲傷情緒,讓人看後久久難以釋懷。

失獨,是作為一個母親最大的隱痛。就如《步履不停》中的老母親去給自己的大兒子純平掃墓時,悲涼地所說:‌‌‌‌「給自己孩子上墳,世間還有比這更慘的事嗎?‌‌‌‌」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說的就是王麗雲當時候的心境吧。

2‌‌‌‌「悲劇二重奏‌‌‌‌」:大環境下的不育之痛

星星溺水之前,王麗雲曾經懷上劉耀軍的第二個孩子。可在‌‌‌‌「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一對夫婦只生一胎‌‌‌‌」的時代背景下,再度孕育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日益明顯的孕前期症狀致使王麗雲愈發難受,最終在廠門口暈倒。躲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王麗雲在好友海燕的強行壓制下,前往醫院進行墮胎手術。

不幸的是,這一次手術直接奪去王麗雲繼續當母親的權利。這件事情導致了王麗雲的失獨後無法再生育的無望。

面臨生命中的親情缺憾,王麗雲選擇了逃離,逃到中國東南沿海地區。她想,離開原有的傷心地,她便可以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了。

影片借劉耀軍之口說出了麗雲的心聲:‌‌‌‌「用她(王麗雲)的話來說就是:時間已經停止了,剩下的就是等著慢慢變老。‌‌‌」

在王麗雲的眼裡,只要逃離傷心處,仿佛悲傷就會停留在原來的地方,不被跟隨、不受困擾。

就如余華所說的:‌‌‌‌「死亡並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

兩次喪子之痛,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她的時間已經凍結,靜止不動了。

3‌‌‌‌「悲劇三重奏‌‌‌‌」:青春叛逆的出走之苦

到達南邊沿海地帶,劉耀軍夫婦從福利院領養了一個與星星酷似的孩子,並以‌‌‌‌「星星‌‌‌‌」來為他命名。

然而這個孩子性格孤僻,時常轉學,最後還偷同學的錄音機。被劉耀軍發現後準備痛打一頓時,‌‌‌‌「星星‌‌‌‌」就溜之大吉。

王麗雲對這個養子心存掛念,每日晚上都不鎖門,等待這個‌‌‌‌「星星‌‌‌‌」的回來。不料養子消失無蹤,王麗雲夫婦白日裡尋覓許久卻沒有結果。

憤怒中,劉耀軍跟王麗雲說道:‌‌‌‌「我們的星星已經死了,沒了。‌‌‌‌」

王麗雲恍然大悟,感覺自己生命中尚未缺失的親情被一場雨無情地沖刷出來,就如那個藏匿在櫃低下的一家三口,在污水中飄離。

終究,叛逆的養子‌‌‌‌「星星‌‌‌‌」還是跟著他的那群朋友離家出走,選擇流浪去了。

再一次面臨親情的斷然捨棄,讓王麗雲對人生更覺悵然若失。

二、友情與愛情的雙重叛離

如果說,失獨是一個母親的切膚之痛,那麼失去友情和愛情,則是刮骨之傷。

時間沒有逐步修葺王麗雲內心的傷痛,反而在無望中愈加拷問她的內心承受力,讓她在無望中邁進絕望的深淵。

1、長達一生的友情芥蒂

地久天長,不僅僅是人生漫漫長路,白髮人送黑髮人。更直白的是指友誼的地久天長。

海燕夫婦與麗雲夫婦本是摯友,他們一起唱歌跳舞嗑瓜子、一起泛舟郊遊拍照片,同時他們有著共同的情感回憶--知青返鄉離別情懷。

但因為海燕作為主任的工作職責,王麗雲被強行墮胎;更因海燕的兒子沈浩的調皮煽動,直接導致了王麗雲的獨子星星的溺亡。

這一切,就如同兩個孩子的生辰那般湊巧,冥冥中仿佛自有安排定數,傷害王麗雲一家的恰巧正是海燕一家。

被傷害後的王麗雲選擇逃離他鄉,她不願見到以前的人,更不願見到罪魁禍首。而摯友間的這一別,就是30多年一晃間。

2、相依為命的出軌叛離

在親情友情相繼稀釋的生活中,王麗雲只能與劉耀軍相依為命。相比孩子長大離家的相互扶持,這對幾經周折的夫妻就如跳脫海水的魚那樣,相濡以沫。

生命無所依靠,能夠互相依偎的只有對方。讓人悲憤的是,在最艱難的時刻,劉耀軍卻出軌了。

他以到城裡進貨及辦理養子的尋人啟事為由,瞞著王麗雲到城裡與一直愛慕著自己的茉莉私會。就在那一次私會中,茉莉懷孕了。

王麗雲在劉耀軍的舉止投足間發現了異常,更因在歸家的船上看到了茉莉熟悉的面孔,故生猜疑。

事已至此,王麗雲覺得生命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港灣。最後的精神支柱的崩塌,讓王麗雲萬般絕望。生無可戀、可盼的王麗雲選擇了自殺。

三、鳳凰涅槃重生希望

王麗雲是柔弱的,她就如劉耀軍的影子那般永生相隨;王麗雲又是剛強的,她在面臨最後的情感稻草被燃為灰燼時,選擇自我了斷。

所幸的是,劉耀軍及時發現了王麗雲的自殺行為。如片頭搶救兒子那樣,劉耀軍抱著王麗雲趕往醫院救治,只是步伐不再矯健如昨。

影片中沒有提及王麗雲的救治情況,而是將這個鏡頭留白。就如之前的星星溺水、劉耀軍出軌等不幸的情節那般,影片以留白或者遠遠注視的觀望讓觀眾置之度外,但情節所投出的石子,在人心裡輕輕泛起了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幾十年後,劉耀軍和王麗雲夫婦因海燕病危重回故土。飛機上顛簸的那一幕,夫妻二人十指相扣,王麗雲笑說:‌‌‌‌「真可笑,我們居然會怕死。‌‌‌‌」

經年累月,歲月滄桑,王麗雲不再畏懼死亡,而是笑看死亡。她的泰然自若,是多年以來情感缺憾練就的剛強意志。

她懷揣著如止水的心境重返故鄉,重臨兒子星星的墳頭拔草,與過去握手言和。至此,王麗雲的悲劇人生落下帷幕。

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中說:‌‌‌‌「人類全部的智慧,就包含在這四個字裡面‌‌‌‌『等待‌‌‌‌『希望』‌‌‌‌」

在漫長的等待中,王麗雲迎來了新的希望:

在新生命的誕生中分享喜悅,是經年累月的友情釋懷;看到茉莉的孩子是個外國混血兒,是感情猜疑的忠誠堅守;接聽到養子‌‌‌‌「星星‌‌‌‌」電話聲起,是親情叛離後的定心回歸。

生命的苦難從不停滯,地久天長,飽受折磨,但在前行的路途中學會隱忍等待,生命的尾聲終將會迎來新的曙光,就如影片最後一幕,紗簾下的那一束柔和的光線,溫柔而又舒緩。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言澈的時光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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