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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誠回憶錄:剿共和抗日兩面為難 在野的蔣介石幫助籌錢解決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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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好不容易說服了士兵剿共應先於抗日之際,無奈既無餉又無糧,部隊無法開拔。我們請中央發餉,中央沒有錢,向江西省政府挪借,以省庫空虛,也籌墊不出,要我們向地方直接籌派。我向官兵徵詢意見,大家一致表示寧可窮困而死,也不向人民要錢。正在無計可施,幸虧委員長以在野之身,商請浙江省政府籌借五萬元給我們,才得濟一時之急。

事變發生之初,還有一種先抗日的理論,以為中國內部的亂源,都導發於帝國主義的發縱指使,不直接打倒帝國主義,而日事討逆剿共,乃是捨本逐末。又說先求國內統一,肅清一切反動,而後始能打倒帝國主義者,是為倒因為果。我記得當時我也同意這種看法,於「養」電發出後,僅隔二日又發出一通陳述這種意見的電報。今日想來,覺得當日真是幼稚衝動之可笑。由於義憤填膺而請纓抗日,猶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應有之舉,至以打倒帝國主義為先抗日的理由,是直以「無算」為「多算」,拿政治上的一句口號,當作軍事上「無敵於天下」的憑證,豈非不思之至。「打倒帝國主義」這句口號,本是聯俄容共後的產物,蘇俄製造這句口號,用心至為險毒。因為當時西方殖民主義國家,在落後地區,作惡多端,尤其是英國,近百年在亞洲劣跡昭彰,亞洲人民除少數為其所豢養的走狗外,無不銜之刺骨。如前緬甸總理宇素供詞之所說:「吾人寧相信吾人所稔知之魔鬼,而不願相信吾人所不知之天使」,此言可代表亞洲人民對大英帝國之感想為如何。蘇俄洞悉亞洲人民之心情,而又艷羨英帝在亞洲所獵獲的權益之豐厚,於是乘瑕蹈釁,提出「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以鼓動亞洲人民反抗以英國為首的西方殖民政策,好藉便坐收漁人之利。所以「打倒帝國主義」,是蘇俄赤化世界的一大陰謀,但卻是因為英國之多行不義,才使蘇俄得到發展此項陰謀的良好機會。國民黨接受了這句口號,未嘗不知是上了蘇俄的當,但因革命環境之過於孤立,由於嚶嚶求友的本能要求,也就不能不互相唱和起來。及至為日既久,積非成是,幾視此一含有嚴重毒性的口號為一泛應曲當之口頭禪,人人如此,我一人又何能獨異。今日說起來,亦可見當日群言龐雜之一斑。若非委員長有真知灼見的領導,恐怕今日侷促台灣一隅的中華民國也未必存在。

兩廣當局以不抗日為反抗中央的藉口,就另外製造一種口號說:「在抗日的旗幟之下,方能統一軍令」,他們舉出一八七一年普法戰爭後德意志的統一來作例子,說是先要打勝了外國,然後方能完成統一。姑不論他們口裡說的心裡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就說他們是心口如一的罷,可是這種論證,也跡近歪曲事實。我們知道德意志的統一運動,自一八三四年十七邦的開稅同盟,即已開其端。由於工業革命及俾斯麥的治國有方,才達成這一目的。他們早在對法作戰之先,即已完成政令軍令的統一,其所以一戰而勝者,就正是因為軍令政令先已統一的緣故。事實俱在,豈可隨便加以顛倒?「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的解釋,是說外侮來的時候,兄弟先要放棄鬩牆之爭,然後才能共御其侮。未聞鬩牆之爭不息,同時仍能抵禦外侮者。所以軍政令不先統一,而能禦侮救亡者,此為古今必無之事。那麼先安內呢?先攘外呢?當然安內為先了。

先安內後攘外的道理,本極淺顯易明,在知識分子之間,但能平心靜氣的想一想,聽一聽,自能接受政府的領導,而不致橫生枝節。(當然一部分別有用心的人們,自當別論。)倒是非知識分子計程車兵群眾,對此問題反而往往不易說服。「一二八」滬戰發生後,十八軍奉到命令馬上準備赴援。消息傳出,全軍歡聲雷動,至有如痴如狂者。可是正當準備出發之際,得到共黨有將躡我軍之後奪取贛州打通湘贛直搗武漢的計劃,當時贛省吉安父老集體向我請願不放我走,要我留贛繼續剿共,他們說:軍人以衛國為天職,如果人民都被共黨屠殺光了,縱能衛國,但於吾民何益。我允將此意轉向中央請示。其時委員長已下野,中樞政務由孫哲生(孫科)先生及陳銘樞等負責,給我的覆示是「請兄相機處理可也」,這是讓我自作主張,我應當怎樣決定呢?全軍奉命抗日,士氣之盛,已達極點,一旦改變命令,仍留贛剿共,軍心沮喪,可想而知,剿共亦將難以達成任務。不過當時共軍圍攻贛州甚急,危如累卵,贛民環列請留,情詞迫切,事實上亦不容棄置不顧。在無可如何之下,我只得親赴各軍,將共軍攻贛陰謀,詳予解釋,並告以剿共即為抗日初步之理,士兵心理始略為緩和。他們轉念不能如願抗日,完全是因為共黨扯後腿的原故,於是把滿腔義憤,都拿共軍作為發泄對象,這才解了贛州之圍。說起來好笑,當我們好不容易說服了士兵剿共應先於抗日之際,無奈既無餉又無糧,部隊無法開拔。我們請中央發餉,中央沒有錢,向江西省政府挪借,以省庫空虛,也籌墊不出,要我們向地方直接籌派。我向官兵徵詢意見,大家一致表示寧可窮困而死,也不向人民要錢。正在無計可施,幸虧委員長以在野之身,商請浙江省政府籌借五萬元給我們,才得濟一時之急。餉的問題解決了,糧還是沒有著落。經查泰和縣存有軍糧,因電請南昌行營飭撥救急,不料奉覆不准。部隊怎能餓著肚皮打仗?再電呈行營部隊斷炊情形,請權准動用泰和存糧,這才解決了糧的問題。

但每一官兵所能發給的亦僅敷十日之用。在這種七拼八湊之下,十八軍幸而不負民眾的期望,一下子就把犯贛的共軍擊潰。共酋彭德懷僅以身免,他的三個師長一被俘、一負傷、一被擊斃,其餘共軍官兵傷亡被俘者無算,幾於全軍盡墨。假使當時補給充足,我軍乘勝窮追,必可斬盡殺絕,消滅了無窮後患。這一仗可謂大獲全勝。但我們事後想來,我們當時轉移抗日的軍心而為剿共,也未寧不是捏著一把汗乾的。

「七七」全面抗戰發動以前,「九一八」事變發生以後,在這當中將近六年的期間,大局危疑震撼,人心撲朔迷離,實在是中國朝野極端苦悶的一個時代,其所以然之故,就完全由於「先安內?先攘外?」這一問題的存在而使然。政府攘外必先安內的決策,是完全正確的,而在內外夾攻之下,有時亦不能不兩面應付,以致有顧此失彼之虞。否則江西共黨之為患,又何致勞師數年需要五次圍剿之多?我們身當剿共之沖的將領,當時處境,最為狼狽,因為先安內後攘外,是純理性的主張,而先攘外後安內,則是偏於感情的想法。用理性克制感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當時一般自命以及為共黨捧昏了頭腦的所謂進步分子,以指責政府不先抗戰為自我標榜之捷徑,影響人心極鉅。尤其是頭腦簡單的我們軍人,要想轉移我們先抗日的心理,使其不得效死於長城大漢之間,而葬身於深山窮谷之內,其為難於說詞,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們在江西幾年剿共,真是心力交瘁,無以復加。然而今日結果怎麼樣?江西逃亡的殘共竟已成了大陸的宰制者,我們剿共同志的血白流了,汗白出了,力白費了,這是死也不能暝目的事。在反攻復國大業完成之先,我們後死者的責任是交代不下去的。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陳誠先生回憶錄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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