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復國機運的重建
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十二月二十七日成都淪陷後,除西康一隅猶有一部分國軍又繼續抵抗數月外,大陸國土已為共黨所奄有。共黨為患至此,不惟為千古未有之奇變,抑且為千古未有之奇聞。
由大陸各地陸續撤出之國軍,僅有少數流入越南及滇緬邊境,其餘大部均分別退守沿海島嶼,而以台灣為一最大收容站。這些部隊及其指揮機構,紛歧龐雜,不可名狀。約略統計:有三個總司令部,十一個兵團級司令部,還有六十幾個軍。聲勢浩大,駭人聽聞,但究問一下戰鬥力,雖然未致完全喪失,可是所余的也就很有限了。
我於三十八年(一九四九)一月五日奉命主持台灣省政,二月奉命兼任台灣警備總司令,七月台灣警備總司令部奉命結束,成立東南軍政長官公署,並命我為軍政長官,其轄區為台灣及蘇浙閩潮汕沿海地區。因為我有這些職守,對於收容整編撤出大陸部隊的工作,遂為責無旁貸之事。整編部隊,招尤賈怨,我已有豐富而痛苦的經驗,但是不整編成嗎?有名無實的部隊,已經拖垮了整個大陸,更何有於這些一殘存的島嶼。
在整編中的部隊,是不能驅之作戰的。
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八月,共軍陳毅部犯閩,劉伯承、陳賡等部分道犯粵,閩粵局勢,危在旦夕。台灣與福建僅隔一寬約百餘里之海峽,閩粵不守,必將一鼓作氣進犯沿海島嶼,而以台灣為最後奪取目標,這是不成問題的。以共黨手段之惡辣,絕不會讓我們有喘息的機會,更不會讓我們建立一個海上根據地,生聚教訓,作為將來反攻復國的基礎。
我於奉命主台之始,即感覺責任過於重大,大陸局勢,一如巨石自高山滾下,決無中途停止之理。台灣如幸能保全,則復興尚有希望,台灣如與大陸同歸於盡,即無異宣告中華民國的死亡。當然我所想的也就是敵人所想的,敵人必將乘勝攻台,人人知之。雖在婦孺,亦不例外。
我就在此時負起保衛台灣的責任,教我如何不惶懼萬分!撤退來台的部隊既不能用,原在台灣部隊亦僅有孫立人所屬的一個師,及省政府一個旅,當得了什麼用?
其時總裁正在廣州,我即派人攜函恭請總裁返台,以便就近請示機宜。總裁本擬飛渝部署西南軍事,於是臨時改變行程,遄返台北,聽取我的報告。
我於陳述台灣虛實後,擬請調兵增援台灣。時大陸退集東南各軍,僅有劉安祺、胡璉兩個兵團,較有戰力,但均已調防廣東,無法抽調。本來這兩個兵團,是駐防海南島的,於政府遷穗後,五月間我曾到過廣州一次,有一天在陳伯南(濟棠)家裡晤及兩廣將領陳伯南、白健生(崇禧)、薛伯陵(薛岳)、余幄奇(漢謀)諸公,談及東南局勢,我說台灣是一個眼,海南是一個眼,此兩地必須確保,始可以言恢復。他們說:海南沒有軍隊。我說:只要大家看法一致,山東劉安褀的部隊可以調來,糧食由台灣供應。大家同意了,劉部遂開海南。我曾囑咐劉安祺,這是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除了總裁的命令外,部隊不能亂動,胡璉部隊後來也去了。但當共軍犯粵之際,廣州卻倡出大廣州主義的口號,逼著總裁下令調劉、胡兩部赴援廣州,劉部正在海南部署清剿馮白駒,事遂中輟。我適於此時有調兵援台之請,當然十分困難。
幸好胡璉兵團共有八師之眾,國防部准其保留五個師,多餘三個師之糧餉補給,中央未予以承認。我見有此機會,乃建議總裁准將此三個編餘的師調台增防,一切糧餉補給,由台省地方供應,一以減輕國庫之負擔,一以增強台灣之戰力,當蒙總裁核可。
此時這三個師方駐防汕頭,於奉准調台後,即令其移防金門。金門為在廈門以東約八公里之小島,全島周界約八十八公里。屬福建省金門縣。全縣除本島外,轄有烈嶼島(即小金門),及大小嶝等島嶼。全境多山,宜於構築工事。就防衛台灣言,金門為一防衛台灣海峽最理想之前哨陣地,能密切監視福建沿海共軍動態。就反攻大陸言,則為一登陸福建之踏腳石,極有助於建立灘頭陣地。廈門既非我有,金門萬萬不容再失。為了反攻復國,這是我們軍事上必爭之地。
而就共黨的企圖來說,攻略台灣是他們一定要達成的目的,但不先占領金門,就很難進攻台灣。所以在對金門作戰之前,他們提出來的口號是:
一、打下金廈,解放全閩。
二、打下金門,為兄弟部隊,奠定進攻台灣之基地。
三、打下金門,為人民立下功勞。
四、打下金門,保證海上交通。
可見金門也是共黨軍事上必爭之地。
共軍於十月十七日竄擾廈門,二十四日黃昏即集結登船,於二十五日二時開始向金門進犯,於後沙、古寧頭間,強行登陸。守軍因眾寡不敵,陣地全被突破。正當緊急萬分之際,適我由汕頭移防金門之三個師開到,即時加入戰鬥,阻遏共軍攻勢。拂曉展開反擊,觀音亭山、湖尾鄉等處被楔入之共軍,經我痛殲,伏屍遍野,大部投降。
殘部竄古寧頭固守待援。經我海陸空軍及戰車之合力圖殲,共軍頑抗至二十七日上午十時,除生俘萬餘人外,其餘悉被殲滅。
此役共軍使用兵力,計八個團及其他特種部隊,共約二萬數千人。其進犯第一梯隊之三個團,系由共軍第八十二、八十四、八十五各師中抽調久經戰鬥之基幹部隊所組成,而各該師又為陳毅部之精銳。此次用以進犯金門,勢在必得,結果竟至全軍覆沒。此為戡亂軍事發動以來,最成功的一次殲滅戰,中外觀聽,都認為是一大奇蹟。
共軍經此挫敗,除四十七年(一九五八)「八二三」炮戰外,始終未敢再作擾犯金門的企圖。
十月二十五日為本省之光復節,例年均有慶祝活動,全省運動會亦於是日舉行開幕典禮。共軍適於此日進犯金門,可能含有打擊本省軍民士氣的作用,也未可知。這一天上午依例舉行慶祝會,我懷著沉重的心情,步上主席台,念金門戰事的勝敗,關係台灣基地的安危,使我心情更加沉重。而台下十餘萬軍民同胞,都是和我同憂樂的,我正不知拿什麼話來慰藉他們才好,適侍衛告我前方有無線電話打來,接聽之下,知道金門痛擊犯敵,我軍已穩操勝算,這一消息,使我驚喜過望,有非言語所能形容者。
我回到主席台時,剛好由台南傳遞之運動會火炬,抵達主席台前,我即當場宣布金門大捷消息。於是台下歡聲雷動,距躍鼓舞,歷久不止。平生經歷最動人的場面,未有過於此時者。
事後想來,凡事若有前定,假如不是胡璉兵團有這多餘的三個師,又假如不是總裁當機立斷,准我們使用這三個師增防金門,則金門必繼廈門之後為敵所據,是毫無疑問的事。金門不保,台澎門戶洞開,則今日復興基地的台灣,能否為我所有,可就很難說了。
繼金門大捷之後不數日,又有登步反登陸戰之勝利。這一次勝利雖不如金門之大,可是於旬日之內,接連造成兩次勝利,足以振奮士氣,恢復信心,自屬不言可喻。
登步是舟山群島中的一個主要島嶼,與舟山本島唇齒相依,故守舟山者必須守登步。
我登步守軍為八十七軍朱致一部之兩個團。舟山最高指揮機構為東南軍政長官公署所設之舟山指揮所,指揮官為郭懺司令。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十一月三日,共軍以優勢兵力向登步強行渡犯,守軍不支,一部陣地為敵所攻占。郭司令深夜以電話報告,擬放棄登步。我當即告以登步決不能放棄,登步放棄,則舟山諸軍均將成瓮中之鱉,無可倖免。乃令其先將可能抽調部隊就近增援,我當由他處另派大軍馳援。
翌日援軍開到,立即登陸反攻,敵亦頑強抵抗,激戰三晝夜,我軍在海空有力協同之下,卒將犯敵擊潰,登步得以確保。
登步無恙,舟山形勢遂益形穩固。直到三十九年(一九五〇)五月,我軍主動撤離舟山,敵人迄未敢逾越雷池一步。
金門登步之捷,本來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兵敗如山倒」這一有歷史性的觀念,賴此得以掃除。使我們重行相信「勝敗乃兵家常事」之語為不妄。我覺得「聞勝無驕」易,「聞敗無餒」難,金門登步之捷,證明兵敗之後依然可以獲勝,則聞敗無餒,也就沒有什麼難了。惟能聞敗無餒,乃可以再接再厲,愈挫愈奮,而使最後勝利必歸於我。所謂反攻復國機運的重建,亦即指此勝利信念之恢復而言。至於確保金門在軍事上的重要性,猶其餘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