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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在上海畫了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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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所有的朝廷都害怕一官獨大,威脅王權,因而喜歡搞分化,分而治之。

有人說,民主制不也搞「三權分立」?不也在「分」上做文章嗎?

是的,但「分」有彼此,王朝之「分」,是王權主義的「分」,不光瓜分民權,還要限制官權,尤其對李鴻章其人,必須限制,因為他的北洋系,已儼然成為一個「軍事—工業複合體」,具有亞政權性質。

把「軍事—工業複合體」,擱在官僚體制里,怎麼看都不合時宜。這工業文明的尤物,同朝廷似乎總有點格格不入,不錯,朝廷不得不靠它來支撐,可朝廷依靠它時,又總是如芒在背。

李鴻章身上,就有這樣的芒刺,他在王朝官僚體制里,有意無意的擴張工業文明的芒刺,向朝廷喋喋不休的展示其「軍事—工業複合體」的牙齒,他成了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

除了他的部下,朝廷上下無不想「去李鴻章化」。可撼山易,撼李難,何出此言?因為此時的清廷也只有他,多少還能代表國家。清朝無國防,只有他的「軍事—工業複合體」,看上去,還有點國防模樣,就像荷蘭的東印度公司,要船有船,要炮有炮,要工業有工業,要軍校有軍校,要外交有外交,要外貿有外貿等,李鴻章對於近代化的貢獻,就在於他的北洋「軍事—工業複合體」,形成了國防體系和國民經濟一體化模式。

李鴻章一手締造的這一模式,若無毀於甲午戰爭,它能否超越晚清,成為共和國體的原型?有可能。但我們還是覺得它缺了點什麼,究竟缺了什麼?也許缺了一種思想。什麼思想?一種關於槍桿子的思想,不是拿起槍桿子的「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思想,而是放下槍桿子的「軍隊國家化」思想。也許還缺一點力量,什麼力量?不是關於民的被道德驅動的革命化力量,而是關於人的被欲望驅使的制度化力量。

人的欲望,一度被曾國藩當作「心中賊」來捉拿,後來,曾氏從思想上受了王船山啟發,懂得天理就是人慾,是人慾的制度化依據。於是,他除了以理學治軍外,還用人慾帶兵,以論功行賞,將人慾在制度里坐實。李鴻章沒有滅過「心中賊」,無須以天理即人慾來解放思想,天理人慾,在他那裡,原本就是一團渾沌未開的「痞子腔」。

「痞子腔」,其實就是以人慾立言,好處在於人慾可以做實事,不足則在於用術。以修鐵路而論,張之洞以清流之姿,挾朝廷扶持之力,搶了他的風頭,他便跟張之洞打「痞子腔」,讓張栽了跟頭。

故事如下:為修盧漢鐵路,張之洞移住鄂地,欲展宏圖,這讓李鴻章不快。因盧漢路跨直隸湖廣兩地,分南北兩段開工,之洞請他出馬,北段從盧溝橋到正定府,由他問責;南段從漢口到信陽,張自領銜。另外,張還想開礦、辦廠、煉鐵、煉鋼,當然還要練新軍,在中原腹地,再造一個湖廣「軍事—工業複合體」。兩人本為同道,卻非同黨,理應道高於黨,可李鴻章還是打了「痞子腔」,表面稱「自愧年衰力薄」,怕「難睹其成」,私下又說張之洞好大喜功,「恐難交卷,終要瀉底」。

然而,還未等張「瀉底」,他便來抽薪了。他以俄修東方鐵路覬覦關外為由,將盧漢路專款抽走,去修關東路,結果呢,此款經他手,又轉去送給老太太祝壽,關東路亦因此而未修成。怪不得慈禧壽誕之日,要破格賞他「三眼花翎」,連以「奴才」自居的滿大人才有的待遇,他都享受了。

這究竟是受寵,還是受辱?在我們看來,這「寵」和「辱」都是一回事,虧他還能寵辱不驚。左宗棠死了,左氏集團也垮了,朝廷不能眼看他一股獨大,若沒人制衡他,制度就會垮,可誰來制衡他?朝廷有了新的安排,左宗棠倒下了,張之洞站起來,朝廷扶張上馬,再送一程,把個清流後生張之洞,當作左宗棠的接班人來培養了。不知有意無意,左死後,朝廷諡以文襄,後來,張去世,亦被諡以文襄。曾、左、李的地盤,都是自己打下來的,任其發展,朝廷如坐針氈,總有不安。而張之洞的勢力,是朝廷培養起來的,其根基,在上不在下,當然會聽朝廷的話,如根基在下,像曾、左、李那樣,就難免要下克上了。

要牽制李,把張放到哪兒去?放在兩廣太遠,夠不著,放在兩江太近,那不是互相牽制,而是相互拚刺刀呢,這對朝廷也不利。從極權地緣政治上來講,最好擱在湖廣。湖廣在長江中游,兩江在長江中下游,順流而下,便以上海為門戶,江寧為玄關了。坐在湖廣,不僅可以長江為紐帶,拽住李「條條」的尾巴,還能腳踏兩湖,看守著湘軍的老家,當年朝廷安排官文在此牽制曾氏,等於是扣壓了湘軍家屬作人質,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從兩江反觀湖廣,李鴻章則以湖廣為 大陸,有了輪船招商局,便利了他的勢力沿長江而登堂入室,將 大陸煤、鐵輸入兩江,去發展他的「軍事—工業複合體」,使上海不僅與天津還與武漢連成一體,劃一個這樣的圈,是他的得意之筆。

你有你的打算,可朝廷也有朝廷的安排。朝廷想在李身後,再造一個官辦而非官督商辦的「軍事—工業複合體」,來制衡李的戰略布局。李一念初起時,頓生反感,但,稍思,便知其為機遇,為他的「軍事—工業複合體」,從沿海向 大陸發展提供了機遇。朝廷知其一,只知再造一新興勢力來制衡李,而不知新興勢力的崛起,反而要靠李來支持。也就是說,在武漢造一個「軍事—工業複合體」,需要上海為它提供人才、資金、技術以及企業營運和進出口貿易方面的支持,而支持的過程,便是上海模式向 大陸發展的過程,同時也是李的「首長所有制」和「首長發展戰略」向 大陸深化的過程。張也知道,他修盧漢鐵路離不開李,所以堅持南段歸他,北段歸李,而造一個「軍事—工業複合體」,就更需要李支持。

因此,兩人先要相生,然後,才談得上相剋。所謂「相生」,實為雙贏。以修盧漢路言之,張本以局外人進言,被朝廷採納,成了贏家。李退而求其次,放下「清通路」初議,來修盧漢路北段,看似不得已,實則欲以盧漢路由北而南,以火車貫通兩河流域,以輪船連江海為一體,統統入其彀中矣。

觀李鴻章始議「清通路」,用意太露骨,不僅招來反對修鐵路,即便主張修鐵路的,也多半反對修「清通路」,因為修「清通路」明顯是在發展淮軍地盤,「清」指清江,即今之淮安,「通」指通州,把清江與通州連起來,如此海、陸並行,兩手抓,這也太「李合肥」了!所以,朝議大都傾向於修從盧溝橋到武漢的鐵路。而李來搞盧漢路,從表面上來看是由於清通路受阻,實際上,其欲以盧漢路拓展戰略部署,這就等於他在規劃中原,以江運、海運和鐵路畫了一個圈,將直隸、湖廣、兩江都圈起來了。

李張二人劃的這個圈圈,後來,竟然成為新中國的起點。什麼叫「相反相成」?什麼叫「相剋相生」?由此可見。五德終始,五行運之,可以說,此圈圈劃成之日,便是清王朝壽終之時。君不見,此圈圈之交點——武漢,豈非辛亥革命的原點?觀其與南京互動,於萬里江山開出共和國的局面,豈為偶然?履霜堅冰至,冰凍三尺,原非一日之寒,不要忘了曾有那麼一位老人以上海為起點劃了這麼個圈。

2013-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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