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歲男子，姓莫。
莫先生3年前中風了，腦梗死，大面積腦梗死，經過2個月的治療，命保住了，但遺留了左側肢體癱瘓和失語的毛病。
也就是說，3年來莫先生都躺在床上，右側肢體雖然沒有完全癱瘓，但也不是太利索，因為講不了話，生活品質大不如前。
醫生說，大腦控制人體的肢體活動，也控制言語、情感、意識等等，這麼大面積的腦梗死，老莫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說不了話起不來床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慢慢康復了。
3年來，老莫在很多大醫院進行康復鍛鍊，肢體活動似乎稍微好一點，但仍然講不了話，而且感覺人的狀態越來越差，有時候不能理解妻子說的話。醫生無奈告知，恐怕是血管性痴呆了。
老莫命真苦，現在起不來床，說不了話，人也半睡半醒痴呆了。
老頭子都是自找的，讓他吃降壓藥就是犟，一直不肯吃藥。到頭來還不是折騰死我，他倒好，躺在床上什麼都不用做。老莫妻子抱怨。
端屎端尿什麼的都是妻子一人操辦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能活下來，已經謝天謝地了，偶爾老莫也會望著妻子笑，她就覺得辛苦也值了。人活一輩子，圖啥。
這次，老莫又住院了。
主要是發熱，而且有些咳嗽、咳痰，自己咳痰能力還行，能咳出來到嘴邊，妻子再用紙巾幫忙擦掉。醫生說，是肺炎。
腦梗死後遺症的患者，由於可能存在吞咽、咳嗽功能障礙，非常容易誤吸而引起肺炎，老莫就是這種情況。這3年來已經反覆發生肺炎了，醫生也見怪不怪了。
用了些抗生素，感覺效果不錯，咳嗽咳痰少了，也沒發燒了。
但這天晚上，意外發生了。
妻子餵了老莫吃完一點水果後，就躺下來休息了，沒多久，老莫突然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妻子見狀，有些緊張，畢竟住院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喘息，搞不好是病情加重了。
趕緊把值班醫生喊過來。
患者剛剛在做什麼？值班醫生問家屬。
我剛剛餵他吃了點水果，躺下沒多久就喘起來了。老莫妻子也緊張，催著醫生用藥平喘。
他吞咽不好的，你這樣餵水果很容易誤吸的，誤吸也會導致喘息。值班醫生做出了初步評估，問剛剛吃水果有沒有明顯嗆咳？如果有，可能是水果誤吸到氣管了。
沒有啊，吃的時候挺順利。老莫妻子說。以前我也是這樣餵的啊，都沒事。
他是不是老慢支犯了？他有老慢支的。老莫妻子又補了一句。以前吃氨茶鹼可以平喘。
老莫不能言語，眼神變得有點呆滯，氣喘吁吁，有點躁動。護士過來量了血壓，190/110mmHg。
好高的血壓啊！
值班醫生認為好端端一般不會發生老慢支加重，如果不是誤吸的話，那就要警惕會不會是心力衰竭了，畢竟患者有好幾年高血壓病史，又中過風，這次入院做的心臟彩超看到心功能也是有受損的，突發心衰也是有可能的。
值班醫生用聽診器給老莫聽了心肺，發現雙肺部都有少許濕羅音，聽起來比之前是嚴重了。
應該是急性左心衰。值班醫生斬釘截鐵地說。患者心功能本來就不是很好，現在這麼高的血壓，心臟是很難把血液泵出去的，所以心臟會越來越沒力氣，直至衰竭了。表現為呼吸急促，聽診雙肺有乾濕性囉音。
但他以前從來沒有心衰過的啊？老莫妻子將信將疑。
疾病都會進展的阿姨，他有高血壓，而且彩超結果提示心臟功能受損，我剛剛還看了他這幾天的液體入量，總的來說是入量大過出量，發生心衰的可能性很大，另外，今天一個白天才300ml的尿液，腎臟會不會有問題也不好說啊，高血壓時間長也會損害腎臟的，而且這次我們複查他的血肌酐也比以前高了，搞不好心臟、腎臟都不大行了。
值班醫生一番話，說的老莫妻子一愣一愣的，反應過來後就更害怕了。老頭子已經中風了，躺床上了，這回又說有心衰、腎壞之類的，還能活命麼？
我看他血氧飽和度也稍微低了一點，只有96%（正常98-100%），我給他吸氧吧，然後用些利尿藥，把身體裡面的水分都利出來，通過尿液排走，水少了、心臟的負荷就減輕了，心衰也會緩解了。
另外，再加點降壓藥，硝酸甘油，值班醫生跟實習醫生說。硝酸甘油既能夠降低血壓，又能增加冠脈血流，一箭雙鵰。實在不行再用點強心藥，但強心藥不是首選，患者現在心衰主要是水分太多、血壓過高導致的，應該卸水、降壓為主，猛用強心藥只能把心臟逼上絕路，不能隨便用。
藥上了。
老莫的妻子一邊給老莫擦汗，一邊責怪自己，沒能照顧好老頭。
護士搬來心電監護，給老莫帶上。
老莫這時候還是氣喘，血壓出來依舊有188/109mmHg，心率110次/份，沒有明顯好轉。
過了半小時，值班醫生過來看病人。
一看血壓好一點了，170/100mmHg，但氣喘沒明顯好轉，就蹲下來看尿袋，問有沒有尿液利出來啊。
護士說用藥到現在，還沒有尿出來。
要不要拍個胸片看看？老師。實習醫生詢問值班醫生。
胸片可以拍，值班醫生若有所思地說。患者本來就有肺炎，但這幾天感染指標下降，咳嗽咳痰減少，不大可能是肺炎加重了。剛剛我聽了他雙肺，呼吸音也是對稱的，也不大可能是氣胸或者肺不張等，這時候拍攝胸片能進一步排除這些問題。另外，我還擔心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實習醫生問。
肺栓塞。值班醫生說。
肺栓塞？
現在看還是心衰可能性大，我們再用一次利尿劑，再等等，看看效果。最後他又做了決定。剛剛查看了他的心衰標誌物，都是比較高的，心衰可能性很大。
於是又注射了呋塞米（一種利尿劑）20mg。
期間值班醫生處理其他危重病人去了。
過了一個小時，老莫妻子忍不住又過來找醫生，說到現在他都還是喘啊，還沒有緩解啊，看起來似乎更差了，怎麼回事啊，要不要緊。
看得出她很害怕了，說話期間嘴唇都在發抖。
值班醫生覺得不對勁，趕緊再過去瞧瞧病人，也暗暗責怪自己剛剛忘了繼續跟進他的情況了，太忙了，折騰不過來。
到床旁一看，患者仍然喘息，滿頭大汗，血壓高，心率快。
再次聽診雙肺乾濕性囉音都有。
這就是典型的心衰表現啊。
為什麼利尿、降壓效果不好呢。值班醫生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請示二線（上級醫生），把二線老師叫過來。
二線剛剛在別的科室指導搶救，完了後接到值班醫生電話，就又匆匆趕過來。
到了老莫床旁，二線老師聽完了值班醫生病史匯報，沉思片刻，然後聽診了患者心肺。問了液體出入量，得知尿量偏少了今天。
於是掀開患者被子，露出患者腹部。
二線老師看了一眼後，又蹲下來看了看尿袋，臉色就不大對勁了。
你檢查病人膀胱了嗎？問值班醫生。
沒，沒有。值班醫生感覺氣氛不對，手心冒汗了。悔恨自己剛剛瞎忙了，居然忘了查看患者腹部情況，光聽心肺了。
你自己好好再看看患者肚子，叩擊一下膀胱。二線退了下來，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值班醫生硬著頭皮掀開患者被子，一看，我靠！
患者下腹部膨隆比較明顯。
這是什麼情況？
叩擊一下。二線老師在旁邊說。然後補充了一句，輕點，別把膀胱叩破了。
啥？膀胱？這下腹部膨隆難道是膀胱嗎？膀胱這麼大？為什麼？難道尿瀦留了？怎麼會尿瀦留呢？有尿管的啊？值班醫生奔跑而來，思緒快速而有些凌亂飛轉。
手摸上患者下腹部，輕輕叩了叩，濁音，看起來這下腹部裡面應該是液體啊。
難道真的是膀胱尿液造成的尿瀦留麼？值班醫生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所摸。
二線老師緩緩說，我看到患者這尿管有沉渣，尿液也偏渾濁，這樣的尿管非常容易堵塞，如果它真的是堵塞了，他尿液出不來，那就是尿瀦留了。患者這幾天都有接近2000ml的尿液，就今天只有300ml，你不覺得可疑麼？如果真的是尿瀦留了，他當然難受，他都快憋死了啊！
老莫雖然不能言語，但是尿瀦留導致的難受，他是能確切感受的啊，所以會氣促，會大汗淋漓，會血壓高，俗語說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但如果堵住了尿管不讓尿排出來，那就糟糕透頂了。
二線老師把值班醫生叫到門外，好好教訓了一番。
然後讓護士過來沖洗膀胱。
一衝洗，果然是尿管阻塞了。
天啊！
通暢後，源源不斷引出尿液，沒幾下就快1000ml了。護士眼睛都瞪大了。今晚她也有責任，她沒有及時發現患者尿管堵塞。
患者或許有心衰，但這個心衰都是叫這尿給憋得，你如果早點翻開被子看看他小JJ，看看尿管，看看腹部，何至於此？二線老師繼續說。
護士聽到小JJ幾個字，差點沒憋住笑了出來。
但這場合，誰也笑不出來。
不到2分鐘，老莫氣促逐步緩解，血壓也下來了。汗水也少了。
安靜了。
危險解除了。
如果不是二線老師及時發現，繼續按照心衰處理，繼續用利尿劑，尿會越積越多，但都憋在膀胱里，出不來，因為尿液有些沉渣，堵住了尿管，這真是要命啊。
值班醫生後背濕透來了，臉紅耳赤。
醫生這行業，一毫一絲都不能偏差，很多細節不能遺漏，否則，錯誤即將釀成。老莫妻子也很通情達理，這段時間她也知道醫生們有多累，為了治療他老頭子的病也是煞費苦心，並沒有追究值班醫生。
但這種事情，別人不追究，自己會記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