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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改變歷史、決定抗戰命運的橋

—改變抗戰命運的橋:惠通橋之戰羅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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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通橋上一片混亂,爭先恐後逃命的人群與車輛各不相讓,已超負荷的鋼索吊橋劇烈晃動。守橋的中國士兵鳴槍警告,日軍卻誤以為行蹤暴露,立即發起攻擊。千鈞一髮之際,守軍引爆了預埋的炸藥,大橋轟然坍塌,橋上車輛、百姓也墜入怒江波濤中……這是中國抗戰最危險的時刻之一。如果惠通橋失守,日軍跨過怒江天險,長驅直入十天左右可以打到昆明,然後重慶。但在那個決定性的瞬間,歷史的天平偏向了正義的一方,惠通橋改變了中國抗戰的命運。

1944年7月8日,中國遠征軍總司令衛立煌(中)徒步走過搶通的惠通橋。

1942年5月5日早上,怒江峽谷西岸的滇緬公路上擠滿了逃難的人群,車輛和人潮都湧向怒江上唯一的通道——惠通橋。一周前,日軍突襲緬甸臘戍,切斷中國遠征軍後路,並一路追擊進入雲南。誰也想不到,巨大的危險正在逼近——尾隨而來的日軍先頭部隊已喬裝混入難民中,準備亂中奪橋,打開中國大後方的後門。

惠通橋上一片混亂,爭先恐後逃命的人群與車輛各不相讓,已超負荷的鋼索吊橋劇烈晃動。守橋的中國士兵鳴槍警告,日軍卻誤以為行蹤暴露,立即發起攻擊。千鈞一髮之際,守軍引爆了預埋的炸藥,大橋轟然坍塌,橋上車輛、百姓也墜入怒江波濤中……

這是中國抗戰最危險的時刻之一。如果惠通橋失守,日軍跨過怒江天險,長驅直入十天左右可以打到昆明,然後重慶。但在那個決定性的瞬間,歷史的天平偏向了正義的一方,惠通橋改變了中國抗戰的命運。

七十多年後,當年車水馬龍的惠通橋已成重點文物,「骨架」仍在,不再通行車輛。1974年,下游400米處,滇西最大的鋼筋混凝土拱橋——「紅旗橋」建成後,惠通橋退出了歷史舞台,拆除橋面木板,保留橋塔和鋼索結構。如今,這兩座比肩而立,不同時代的橋樑都已沒落,昔日輝煌已成過往,唯有橋下怒江奔流依舊。橋頭的老滇緬公路同樣的寂寥,蜿蜒的道路在陽光下泛著光,路邊的野草野花迎風而立。

比起附近觸目驚心的松山戰場遺址,惠通橋周邊一切都顯得過於普通,沒有什麼讓人激動的東西。要不是橋頭立著「雲南省文物保護單位」石碑,很難引起人的注意,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更是長期被人遺忘。

上世紀90年代,因在社團的雲南分舵供職,我多次往來怒江峽谷,從上游到下游,走過無數的橋,必定曾經過惠通橋一帶,但現在想來卻毫無印象。也許是在大江大河奔流,高山峽谷縱橫的滇西地區,橋既那麼重要,又那麼普通,旅途不是翻山,就是過橋,一個廢棄的橋很難引起人的注意。

60年代在騰衝當兵的岳父對惠通橋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儘管當時與抗戰時期一樣,從保山到騰衝必經惠通橋。雖然每年往返無數次,他的印象也僅停留在橋很窄,僅容一輛解放牌卡車經過,人需要下車步行過橋。

這就是戰爭的魔力,能讓一個默默無聞的地方,突然成為舉世矚目的中心,然後又如同划過天空的剎那火焰歸於沉寂。

也許正如茨威格在《人類的群星閃耀時》中所說,歷史的關鍵時刻,往往在平凡的積累中發生,「那些平時慢慢悠悠順序發生和並列發生的事,都壓縮在這樣一個決定一切的短暫時刻表現出來。這一時刻對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變的決定,它決定著一個人的生死、一個民族的存亡甚至整個人類的命運」。

1942年5月5日那一天惠通橋的剎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又如此短暫,導致惠通橋之戰成了眾說紛紜的「羅生門」。究竟是誰下令炸毀的大橋?是守橋官兵隨機應變還是慌亂中歪打正著?這些歷史的細節無論是歷史資料和當事人都描述不一。

有的資料稱是負責中國遠征軍後勤運輸的國民政府交通部長俞飛鵬下達了炸毀大橋的命令,有的說是中國遠征軍工兵總指揮馬崇六,還有人認為當時全線潰敗,沒人下命令,是守橋官兵危機時刻的越權行動。對於具體炸橋的人員,不少文藝作品認為是守橋的「憲兵隊長張祖武」,並稱其「身量短小,善使槍,勇猛機智。」,但也有人認為這純屬民間訛傳,這位有時是廣西人,有時是湖南人,一會兒是「上校工兵營長」,一會兒是「少校憲兵隊長」的英雄事跡難以查證。

在那種兵荒馬亂,生死攸關的時刻,任何人的記憶可能都是碎片化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守橋官兵只是普通中國士兵中的一員,卻偶然間被推上一個改變中國抗戰命運的時刻。歷史的弔詭就在於此,在很多的決定性瞬間,決定歷史走向的人往往是默默無聞的普通人。

站在橋頭,我不由想,如果當時自己是守橋的指揮官,一面是正在過橋的車輛和逃難的百姓,一面是馬上要衝上橋頭的日軍,炸還是不炸?是等難民撤過橋再炸還是立即炸?看著橋上百姓墜入怒江,死於自己的命令,指揮官如何面對內心的痛苦與自責?歷史早已做出了選擇,也許有些殘酷,但現在看來是改變中國抗戰命運的選擇。

除了驚心動魄的炸橋,惠通橋之戰的偶然性與戲劇性,還體現在「飛虎隊」在最正確的時間、最正確的地點飛抵怒江峽谷,痛擊日軍大部隊,徹底摧毀其進軍中國大後方的痴夢。5月5日,惠通橋炸毀後,日軍第56師團的坦克、卡車仍沿滇緬公路源源不斷湧來,在峽谷中排起長龍,並準備搭浮橋強渡怒江。

關鍵時刻,機頭畫著鯊魚大嘴的飛機呼嘯而來——雲南驛機場起飛的「飛虎隊」P40戰鬥機及時趕到。據滇西抗戰史專家戈叔亞研究,趕到的是飛虎隊王牌飛行員泰克斯·希爾,他往下以60度角加速俯衝,向公路上的日軍投下了巨型炸彈,炸垮了山崖,直接堵塞了滇緬公路。希爾及其戰友從空中給日軍造成巨大殺傷,綿延的車隊成了活靶子,日軍大傷元氣,惠通橋度過了危機時刻。

我駕車沿惠通橋西岸至龍陵的滇緬公路開出很遠,希望能找到當年被飛虎隊炸塌的山崖痕跡,但遺憾沒有找到明顯的戰爭遺蹟,也許是後來道路進行了拓寬和整修。行進在當年日軍進攻的線路上,感覺倒霉的日軍當年一定被炸得鬼哭狼嚎——險峻的怒江峽谷中,一旦遭遇空襲,一面是山崖,一面是怒江,進退維谷,動彈不得,再強大的裝甲部隊也會被炸成一堆廢鐵。

被炸毀兩年後,1944年5月,隨著中國遠征軍開始反攻,惠通橋迎來了重生,中美兩國工程人員在原橋位置搶建起臨時人行便橋。

7月8日,中國遠征軍總司令衛立煌和美軍哈里·凱恩上尉走過搶通的惠通橋,美軍通訊兵拍下了這一歷史時刻。從這張現藏於美國國家檔案館的老照片可見,因東岸被炸毀的橋塔還未恢復,此時的橋面僅三根鋼索承重,上面鋪著木板,連護欄都沒有,承載力僅供人行,車輛無法通過。即便如此,惠通橋也發揮出巨大作用,通過人背馬馱的方式,大量的武器、彈藥由此運上松山前線。8月份惠通橋恢復通車,各種軍火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騰衝、龍陵前線,加速了日軍的滅亡。

直到上世紀70年代怒江紅旗橋通車前,惠通橋一直在發揮重要作用,不僅是交通要道,還是劃分邊境地區與 大陸的分界線。

作家鄧賢在《大國之魂》書中,回憶了1971年從成都到滇西插隊經過惠通橋的情景,「橋頭有許多荷槍實彈的解放軍士兵,乘客過橋一律下車步行接受檢查。一些跟來護送的家長和老師到這裡不得不返回。許多同學終於意識到再往前走就是荒涼的邊疆,而森嚴的大橋從此把家鄉和親人割斷,於是喚起『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悲壯情緒,軟弱的女同學率先哭成一團,一時間引起橋頭岸邊許多人抹眼淚。」

與過去相比,現存的惠通橋變化不大,遠遠望去,鋼索畫出優美的弧線,兩岸的橋塔巍然佇立,一如當年雄姿。不同的是,戰火硝煙,悲歡離合已成過往,繁忙喧囂的大橋變成了沉默無言的文物。

對於一座命運跌宕起伏的橋來說,可以坦然而安詳地自然老去,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遊歷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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