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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2.6萬 1975年駐馬店水庫潰壩事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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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8月,特大暴雨引發的淮河上游大洪水,使河南省駐馬店地區包括兩座大型水庫在內的數十座水庫漫頂垮垻,1100萬畝農田受到毀滅性的災害,1100萬人受災,超過2.6萬人死亡,經濟損失近百億元,成為世界最大的水庫垮垻慘劇。

板橋水庫被洪水衝垮後的慘境 李德武/攝

1975年8月,在一場由颱風引發的特大暴雨中,河南省駐馬店地區板橋、石漫灘兩座大型水庫,竹溝、田崗兩座中型水庫,58座小型水庫在短短數小時間相繼垮壩潰決。由原水利部長錢正英親自作序的《中國歷史大洪水》(當代中國出版社,1999)一書披露,在這次被稱為「75·8」大水的災難中,河南省有29個縣市、1700萬畝農田被淹,其中1100萬畝農田受到毀滅性的災害,1100萬人受災,超過2.6萬人死難,倒塌房屋596萬間,沖走耕畜30.23萬頭,豬72萬頭,縱貫中國南北的京廣線被沖毀102公里,中斷行車18天,影響運輸48天,直接經濟損失近百億元。

由一場特大暴雨而引發整整一個水庫群的大規模潰決———無論是垮垻水庫的數目,還是蒙難者的人數,都遠在全球同類事件之上。

暴雨

超過當時世界最高記錄的特大暴雨,是水庫設計者們未曾預料的

1975年8月4日,該年度中國大陸第3號颱風(「7503號」颱風),穿越台灣島後在福建晉江登陸。此時,恰遇澳大利亞附近南半球空氣向北半球爆發,西太平洋熱帶幅合線發生北躍,致使這個登陸颱風沒有像通常那樣在陸地上迅速消失,卻以罕見的強力,越江西,穿湖南,在常德附近突然轉向,北渡長江直入中原腹地。

8月5日,行徑詭秘的「7503號」颱風突然從北京中央氣象台的雷達監螢幕上消失——由於北半球西風帶大形勢的調整,「7503號」颱風在北上途中不能轉向東行,於是「在河南境內停滯少動」,災禍由此引發。

「停滯少動」的具體區域是在伏牛山脈與桐柏山脈之間的大弧形地帶,這裡有大量三面環山的馬蹄形山谷和兩山夾峙的峽谷。南來氣流在這裡發生劇烈的垂直運動,並在其他天氣尺度系統的參與下,造成歷史罕見的特大暴雨。

這個最易產生特大暴雨的地區,又恰是興建水庫的最佳區域——上百個山區水庫,在這裡星羅棋布。

這場特大暴雨,是水庫設計者們未曾預計的。從8月4日至8月8日,暴雨中心最大過程雨量達1631毫米,3天(8月5日至7日)最大降雨量為1605毫米。最強大的雨帶,位於伏牛山脈的迎風面,4日至8日,超過400毫米的降雨面積達19410平方公里。大於1000毫米的降水區集中在京廣鐵路以西板橋水庫、石漫灘水庫到方城一帶。暴雨的降水強度,在暴雨中心kk位於板橋水庫的林莊,最大6小時雨量為830毫米,超過了當時世界最高記錄(美國賓州密士港)的782毫米;最大24小時雨量為1060毫米,也創造了我國同類指標的最高記錄。

目擊者稱:暴雨到來的數日內,白天如同黑夜;雨水像從消防水龍中射出;從屋內端出臉盆,眨眼間水滿;暴雨如矢,雨後山間遍地死雀。

暴雨

區形成特大洪水,量大、峰高、勢猛。洪汝河在班台以上的產水量為57.3億立方米,沙潁河在周口以上的產水量為49.4億立方米。滾滾而至的洪水,對暴雨區內的水庫群造成嚴重的威脅。

板橋水庫設計最大庫容為4.92億立方米,設計最大泄量為1720立方米每秒。而它在這次洪水中承受的洪水總量為7.012億立方米,洪峰流量1.7萬立方米每秒。8月5日晨,板橋水庫水位開始上漲,到8日1時漲至最高水位117.94米、防浪牆頂過水深0.3米時,大壩在主河槽段潰決,6億立方米庫水驟然傾下,最大出庫瞬間流量為7.9萬立方米每秒,在6小時內向下游傾泄7.01億立方米洪水。潰壩洪水進入河道後,又以平均每秒6米的速度沖向下游,在大壩至京廣鐵路直線距離45公里之間形成一股水頭高達5-9米、水流寬為12-15公里的洪流。

石漫灘水庫5日20時水位開始上漲,至8日0時30分漲至最高水位111.40米、防浪牆頂過水深0.4米時,大壩漫決。庫內1.2億立方米的水量以2.5萬到3萬立方米每秒的流量,在5個半小時內全部泄完。下游田崗水庫隨之漫決。

洪河下游泥河窪、老王坡兩座滯洪區,最大蓄水量為8.3億立方米,此時超蓄4.04億立方米,蓄洪堤多處漫溢決口,失去控制作用。

駐馬店地區的主要河流全部潰堤漫溢。全區東西300公里,南北150公里,60億立方米洪水瘋狂漫流,汪洋一片。因老王坡滯洪區干河河堤在8月8日漫決,約有10億立方米洪水躥入汾泉河流域。9日晚,洪水進入安徽阜陽地區境內,泉河多處潰堤,臨泉縣城被淹。

在「大躍進」的推動下,駐馬店地區的水庫建設蜂擁而上,一發而不可收拾,1957—1969年代,新建水庫200多座,由於片面重視蓄水,忽視防洪,導致隱患四伏

板橋水庫和石漫灘水庫興建於1950年代「治淮」初期。

淮河流域地處中國大陸南北氣候過渡帶,氣候多變。在12世紀以前,淮河水系完整,獨流入海,水流通暢。12世紀以後,黃河連續奪淮改道達六七百年之久,帶來的惡果是淤塞干、支流河道和入海出路,使中下遊河道比降(編者註:即水力坡度)非常平緩,干、支流排水能力甚小,洪水流路不暢。

1950年夏,淮河大水,災害慘重。同年10月,政務院作出了《關於治理淮河的決定》,確定了「蓄泄兼籌」的治淮方針,具體制定了「上游應籌建水庫,普遍推行水土保持,以攔蓄洪水、發展水利為長遠目標」和「低洼地區舉辦臨時蓄洪工程,整理洪汝河河道」的戰略部署。

1950年代的「治淮大戰」中,在洪河上游修建了石漫灘水庫,在汝河上游修建了板橋水庫。據稱,當時水文資料很少,設計標準很低。板橋水庫在工程運用中發現輸水洞洞身裂縫和土壩縱橫向裂縫,於是,1955-1956年分別對板橋、石漫灘兩水庫進行了工程擴建。洪水標準按照蘇聯水工建築物國家標準進行設計。板橋水庫採用1%頻率設計,0.1%頻率校核(即通常所說的百年一遇和千年一遇)。校核頻率3天降雨量530毫米,洪峰流量5083立方米每秒,3天洪量3.3億立方米。據此,決定大壩加高3米,垻頂高程為116.34米,防浪牆高程為117.64米;增闢輔助溢洪道,寬300米,底部高程為113.94米,連同原有的溢洪道、輸水洞,最大泄洪能力為1742立方米每秒,最大庫容4.92億立方米,其中調洪庫容3.75億立方米。石漫灘水庫按2%頻率設計,0.2%頻率校核(即50年一遇設計500年一遇校核),校核頻率3天降雨486毫米,洪峰流量1675立方米每秒,3天洪量0.88億立方米。據此,確定大壩加高3.5米,垻頂高程達到109.7米,防浪牆頂高程111.2米。經過加固,最大庫容為9440萬立方米,其中調洪庫容為7040萬立方米,最大泄量390立方米每秒。

這就是板橋、石漫灘兩座水庫垮垻前實際具備的工程標準。應當說經過改善、加固的兩座水庫,就工程質量而言,並無嚴重問題。

在板橋、石漫灘水庫加固擴建後的3年間,中原地區的水庫建設蜂擁而上,一發而不可止。僅1957-1959年,駐馬店地區就修建水庫100多座。

1958年「大躍進」期間,河南總結了漭河流域興建山區水利的經驗。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來河南視察時將其歸納為「以蓄為主,以小型為主,以社隊自辦為主」,並說:「現在山區問題解決了,要把漭河經驗向平原推廣。」

一位名叫陳惺的水利專家當時即指出:在平原地區以蓄為主,重蓄輕排,將會對水域環境造成嚴重破壞——地表積水過多,會造成澇災,地下積水過多,易成漬災,地下水位被人為地維持過高,則利於鹽分聚積,易成鹼災。澇、漬、鹼三災並生,結果不堪設想。

專家的忠告被忽視了,「以蓄為主」的經驗被大範圍推廣,很快推及安徽。在安徽境內,不僅丘陵地區湧現大批小水庫,淮河流域的河道也被一道道「水壩」分割閘起,形成許多大大小小的「條狀水庫」,造成淮河流域在後來數十年間致命的「腸梗阻」症。

「以蓄為主」一度成為水利建設的「綱」。

陳惺是遠東最大的平原水庫———河南駐馬店境內宿鴨湖水庫的設計者。該水庫施工時正值「大躍進」,省水利廳一位副廳長認為原設計過於保守,擅自作了幾處關鍵的改動。例如:他認為「閘門設計太大」,便將原設計的12孔排水閘門砍去7門,僅剩5門。

同此遭遇的是淮河豫皖交界處的班台分洪閘:該閘閘孔原按800秒立方米排水量設計,共為9孔,但由於「以蓄為主」的思想指導,水文數據被人為減小,只建造了7孔;1959年水閘建成後,在1961年又人為堵閉兩孔。

「大躍進」之後,進入「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河南亦如此。然而,現存的氣象資料顯示,1959-1961年間並無特大自然災害出現,但事實上中原大地卻災象頻生:澇、漬、鹼三災鬧豫,黃淮間餓殍盈途。無疑,各地水利建設的失誤增加了這次災難的「人禍」比重。

1961年,劉建勛(1913-1983)調任河南省委書記,他認為河南災大,「是水利方面的問題造成的」。為糾偏,他到處尋找水利工程的「反對派」。在信陽,他找到了發配在那裡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陳惺。大躍進中,陳惺對有人捐獻不鏽鋼錶帶煉鋼表示不以為然,說:「用不鏽鋼錶帶煉鋼主要是鍛鍊人,就是鍛鍊人代價也太高了!」這同他說「用放衛星的方式修建水庫是勞民傷財」的話如出一轍。

在1961年開始的「糾偏」中,河南對全省水庫進行了一次全面普查,對一部分設計標準偏低、施工質量較差、存有隱患的水庫,包括一些大型水庫,予以廢棄。

但是指導思想的失誤並沒有真正被扭轉。重蓄水灌溉,輕河道治理,重興利、輕除弊的傾向依然頑固存在。到1960年代末,駐馬店地區又新增水庫100多座,與此相對照,洪汝河的排洪能力非但沒有增強,反而一年年遞減。

1975年8月特大洪水到來之前的淮河上游地區,事實上已隱伏著嚴重危機:河道宣洩不暢,堤防不固,許多「病庫」隱患未除。更為嚴重的是,對於板橋、石漫灘等大型水庫的潛在危險,人們並無警覺, 準確地說,「垮垻」二字在人們心目中根本就不存在。

由於片面重視蓄水,忽視防洪,石漫灘水庫在溢洪道上增加了1.9米的混凝土堰,板橋水庫在大雨前超規定蓄水3200萬立方米。

人們過於篤信「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等既定的洪水標準,自信石漫灘水庫可馭控50年一遇的洪水,在500年一遇的洪水中也能自保;板橋水庫可以馭控100年一遇的洪水,在1000年一遇的洪水中也可無恙。

誰也沒有見過「千年一遇」的洪水,所有數據都是根據人們掌握的有限的資料推算而來kk1975年8月,真正的大洪水來了。沛然而降的雨水使人們瞠目結舌:它的雨量,竟相當於人們所說「千年一遇」設計標準的兩倍!

由於板橋水庫素被稱作「鐵殼垻」,加上通訊斷絕,板橋的險情被忽視了

「75·8」暴雨由三場降水構成。第一場暴雨出現在8月5日14時,持續了10個小時。當日,板橋雨量站測得日降雨量為448.1毫米,最大1小時降雨量142.8毫米。而按水庫「千年一遇」校核標準,最大日降雨量才是306毫米。板橋水庫水位迅速上升到107.9米,已接近最高蓄水位。

因灌渠阻礙泄水不暢,大壩外的洪水淹沒了水庫的垻基。板橋水庫管理局院內,5日晚積水達1米多深,電話總機室被水泡塌,電話線路中斷,管理局與水庫上游各雨量站全部失去聯繫。公路交通中斷,板橋鎮街積水二尺,供銷社、信用社被大水衝倒,大部分民房倒塌。板橋公社幹部在慌亂中組織力量轉移老人和兒童,派出所幹警則緊急搶救被水浸泡的檔案。

8月6日早晨,剛從省里開會回來的駐馬店地區革命委員會生產指揮部副指揮長陳彬到機關上班,發現指揮部成員已分頭到基層防汛。此時,遂平縣已對汝河隨時可能潰堤提出警告,要求地區速送防汛物資。

上午,板橋水庫管理局報告災情的人員趕到,他們匯報的主要內容是「板橋鎮遭淹」、「群眾生活發生困難」。

陳彬提出:一、立即派出一個十餘人的醫療隊,搶救傷病員。

二、群眾家被淹,糧食也被淹,糧食部門要帶糧食安排群眾生活。

三、商業部門負責解決煤等其他用品。

四、通知郵電局搶修線路。

地委副書記補充:以地委、地革委的名義慰問災民和板橋水庫的職工。

當天,陳彬趕到板橋,地革委生產指揮長劉培誠也到板橋察看情況。當晚,劉培誠返回駐馬店,陳彬為了「搜集一些好人好事」,留住板橋。

這就是駐馬店方面在8月6日對板橋水庫災情作出的全部反應。

「75·8」暴雨的第二場降水出現在8月6日12時到7日4時。

6日23時,板橋水庫主溢洪道閘門已經提出水面,緊接著輸水道全部打開泄洪。水位仍在上漲,庫水位高達112.91米,而設計規定的最高蓄水位只有110.88米。

7日中午,陳彬召集板橋駐軍、板橋公社、水庫有關負責人開會,緊急會商防汛事宜。會議中發現,水庫及板橋鎮完全沒有防汛器材,沒有木料、草袋、鉛絲,也沒有準備應付意外情況的炸藥kk駐軍名義上是炮兵,但有炮無彈。這時,通訊線路中斷。

午後,天奇黑,雨勢更猛。從16時起,「75·8」暴雨的第三場降水kk也是最大的一場降水出現,這場暴雨將持續13個小時!

陳彬不懂水利,只感到「雨下得這麼暴,庫水泄得這麼慢,情況有些不妙」。他再次召集會議,除請駐軍使用連隊報話機試圖對外作接力通訊外,還緊急呼籲各級部門調集一切可以替代的物資參加防汛。

板橋水庫位於泌陽縣境內,該縣縣委書記朱永朝於7日傍晚趕到板橋鎮。面對板橋水庫的危急形勢,他果斷決定:立刻安排水庫下游的板橋、沙河店的群眾撤離,並協助陳彬擬就一份告急電報,通過軍隊輾轉上送。

這是8月7日晚7時許。

與此同時,駐馬店地區革委會生產指揮部正召開緊急抗洪會議,會上討論了宿鴨湖、宋家場、薄山等水庫可能出現的險情,惟獨沒有談到板橋。據當時參加會議的人回憶,板橋水庫根本就沒有報險。事實是,一方面因為板橋與駐馬店的通訊完全中斷,一位攜帶報話機進行接力通訊的駐軍士兵在行至沙河店時被洶湧的洪水捲走;再則,板橋水庫因其堅固而無法使人聯想到「垮垻」。

與此同時,河南省水利廳在鄭州召開緊急抗洪會議,會議的焦點是如何死守薄山水庫、保住宿鴨湖水庫及石漫灘水庫是否要炸副泄洪道的問題;也有人擔心板橋水庫的情況,陳惺在會上建議:速炸板橋水庫副泄洪道,以增大泄洪量!但這一建議已無法傳到板橋。

截止到7日21時前,確山、泌陽已有7座小型水庫垮垻,22時,中型水庫竹溝水庫垮垻。

此時,板橋水庫大壩上一片混亂,暴雨柱兒砸得人睜不開眼,相隔幾步說話就無法聽清。大批水庫職工、家屬這時正被轉移到附近的高地,飄蕩著的哭聲、喊聲和驚恐的各種聲響在暴雨中形成一種慘烈的氛圍。人們眼睜睜地看著洪水一寸寸地上漲,淹至自己的腳面、腳踝、小腿、膝蓋……

上漲的庫水迅速平垻,爬上防浪牆,將防浪牆上的沙殼一塊塊掏空……水庫職工還在作著無謂的抵抗,有人甚至搬來辦公室里笨重的書櫃,試圖擋住防浪牆上不斷擴大的缺口……一位忠實的職工在暴雨中用斧子鑿樹,以記錄洪水水位……

突然,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一串炸耳的驚雷。萬籟俱寂。

暴雨驟然停止———夜幕中竟然出現閃閃爍爍的星斗。

這時,就聽一聲驚叫:「水落了!」

剛才還在一寸寸上漲的洪水,在漲至小腿、膝蓋、腹部,甚至向人們的胸部漫淹去時,突然間就「嘩」地回落下去,速度之迅疾使所有人都瞠目結舌———洪水的確在眨眼間退去。

就在那些「老婆孩子」歡呼「水落了!水落了!」的時候,板橋水庫管理局公安科長馬天佑的臉色驟然間變白,剛才的那個劈雷,曾使他周身觸電似的麻了一下;此刻,那座剛才還如同一隻充足氣的巨大氣球的板橋水庫突然間萎癟kk6億立方米的庫水令人恐怖地滾滾泄下。

約8.1億立方米洪水向四面八方奔突,掃蕩,又在四面八方合流擴展,在直立如壁的驚濤駭浪前,田園、村落、集鎮,須臾間化為烏有……

水庫垮垻所致的大水與通常的洪水具有極為不同的特性,這種人為蓄積的勢能在瞬間的突然釋放,具有無法抗禦的巨大的毀滅力量。

板橋水庫垮垻後,距水庫最近的沙河店鎮首先被大水吞噬。儘管泌陽縣委書記朱永朝在事前布置了緊急撤離,但因洪水勢頭兇猛,全鎮6000餘人中仍有827人遇難。

撤離的通知,僅僅限於泌陽縣內。由於駐馬店方面沒有也不可能向全區作出相應的緊急部署,與沙河縣僅一河之隔的遂平縣文城公社,群眾完全沒有得到洪水警報,因此文城成為「75·8」洪水中損失最巨的地區:全公社3.6萬人口中,有1.8萬餘人遇難;該公社魏灣大隊1700餘人中有近千人喪生;該大隊三小隊256口人中僅存96口,有7家人絕戶!

筆者曾訪問當年的「三隊」———如今的一個小行政村。「75·8」大水的倖存者說:大水下來前,我們咋知道水庫會有危險呢?天黑時,村里人看見河南岸沙河店那邊影影綽綽有人在比比劃劃大喊大叫,可風聲雨聲太大,根本聽不清喊的啥!

村民魏長河,全家6口人中有4人喪生。他回憶:餵飽牛時(約下午4時),雨已下得很大,天黑時,全隊人都往地勢較高的大隊部躲。三個妮兒,俺家裡的抱一個,我抱倆,手裡還拉著一個12歲的小子,剛進院子,眼看著大水就從高高的牆頭撲進來,像蓋被子似的把滿院子人都悶在裡面。

當時50歲的吳桂蘭說:俺和11歲的妮子被水悶住後,倒塌的牆就砸在俺娘倆身上,險些被砸死,幸虧一個大浪把俺們托起,掀了出去,妮子眨眼間就不見了,俺只覺著昏天黑地,抓住一張秫秸箔就隨水飄走了。

村民魏東山回憶:我讓老奶奶躲進拖拉機駕駛室里,大水下來時,水頭將奶奶和拖拉機一起捲走了。

當時已74歲的老大娘趙二妮,全家8口4人喪生。她說:見大雨下得這個樣,我就在屋裡蒸饃,蒸了一屜子又一屜子,眼見著雨越來越大,我把衣服都翻出來,穿上了兩條褲子,三件上衣,連襖都穿上了,就聽兒子喊,快走快走,快上大隊院!俺娘倆還沒有走到大隊部,就聽見轟隆隆一片房倒的聲音,還不及挪步,人就漂在水裡了。

魏長河回憶:我抓著房上一隻藤籮往下沖,一路衝到遂平城下,也不知喝了多少水。人說,縣城南門、車站大橋和鐵路是三道鬼門關,哪一道都是進去就出不來,我竟然都沖了過去,渾身的衣服撕得稀爛,一路上就聽見大人哭孩子叫,一排排水鬼明晃晃的向你撲過來,後來才知道,那是露出水面的電線桿上的白瓷瓶。

魏世興回憶:白花花的大水一眼望不到邊,我在水裡不知翻了多少個滾,憋得不行,一露頭,見兩個大「淤雜」(草垛、雜物形成的飄物堆)向我衝來,其中有一棵連根拔起的大桐樹,上面攀著許多人,亂哭亂叫,有人喊:「抱好東西!抱好東西呀!」我記得水裡到處都有電燈一樣明晃晃的東西。

趙二妮老太太被卷到上百里外的陽豐大橋底下才被一棵樹卡住,她掙扎著從樹棵里爬出,臨時穿上的幾件衣服早就被洪水沖沒,身上拉了許多口子,沒剩下一塊好肉。

從板橋水庫傾泄而出的洪水,排山倒海般朝汝河兩岸席捲而下,文城拖拉機站75匹馬力的鏈軌拖拉機被衝到數百米外,許多合抱大樹被連根拋起,巨大的石碾被舉上浪峰。板橋水庫底部高程為120米,文城魏灣的高程為100米,遂平縣城的高程為65米,縣城東部的高程為50米。洪水就這樣借著高程的落差順勢而下,板橋水庫8日凌晨1時垮垻後,僅1小時,洪水就衝進45公里外的遂平縣城,遂平縣40萬人,此時有半數漂沒水中,一些人被途中的電線、鐵絲纏繞勒死,一些人被沖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廣線鐵路高坡時,墜入漩渦淹斃。洪水將京廣鐵路的鋼軌擰成絞絲狀,將石油公司50噸油罐卷進宿鴨湖中。

板橋水庫垮垻5小時後,庫水即泄盡。汝河沿岸,14個公社、133個大隊的土地遭受了刮地三尺的罕見的衝擊災害。洪水過處,田野上的熟土悉被刮盡,黑土蕩然無存,遺留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鮮黃色。

翻越了京廣鐵路的洪峰,從西平、遂平兩縣境內繼續向下游衝擊,駐馬店地區4.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盡成澤國。

大量的洪水湧入著名的「險庫」宿鴨湖水庫,該庫堤內堤外皆是白花花的大水,庫堤只能容一輛卡車通過,蒼茫中猶如一條飄飄欲斷的細帶。而就在這條細帶上,擁擠著將近5萬的災民。

宿鴨湖水庫技術人員趙搭拉回憶:當時只聽「咚!咚!咚!」,堤外一座座泡在水裡的房屋垮了。上游衝下來的「淤雜兒」、人,擠在水庫的進水處,像漩渦一樣打著轉轉。「救人呀!救人呀!」哭喊成片。眼看著一個個人栽在水裡就沒有了。

僥倖的是,大水下來的8天前,宿鴨湖水庫剛剛完成了搶修工程kk由於該庫常年隱患未除,下游有阻水工程,又因周圍群眾屢屢哄搶護坡石料而遭損壞,趙搭拉在1975年初兩次上書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報警」,在中央干預下,有關部門終於批准了宿鴨湖水庫搶修工程。可以想像,如果沒有這次搶修,這座「險庫」也必然會在這次大水中垮垻。

這條「細帶」和這5萬災民的生命就這樣被幸運地保存下來。

數百萬災民泡在水裡,發病率迅速上升,據不完全統計,病人有113.3萬……

板橋、石漫灘諸水庫失事當日,駐地距災區最近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某軍某師及其他部隊的近萬名官兵便已奉令趕到駐馬店地區抗洪救災。自8月9日起,武漢軍區的大批救援部隊也晝夜兼程陸續抵達災區。災害之慘重遠遠超出預料kk此時,數百萬災民被浸泡在久久不退的積水之中,而頭上暴曬著三伏天火辣辣的驕陽。

筆者從駐馬店地區的檔案資料中查到一部分殘缺不全的電話記錄、情況通報,這一份份逐日災情的原始記錄,披露了駐馬店各縣群眾在板橋、石漫灘水庫垮垻後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真實景況。

8月13日———

新蔡、平輿東部水仍上漲,1小時2公分,全區200萬人在水中。

汝南:10萬人被淹(指尚飄浮在水中),已救4萬,還有6萬人困在樹上,要求急救;全縣20萬人臉腫腿腫,拉肚子,無藥。

新蔡:30萬人尚在堤上、房上、筏上,20個公社全被水圍住,許多群眾5晝夜沒有飯吃。

上蔡:60萬人尚被水包圍。華陂公社劉連玉大隊4000人已把樹葉吃光;黃鋪公社張橋大隊水閘上有300人6天7夜沒有吃飯,仍在吃死豬死畜。

宿鴨湖水庫:大壩上5萬人四五天沒吃東西了。

平輿:還有40萬人在水裡,腸炎、腦炎流行。醫療隊下去了,但沒藥物,很多地方出現了災民有病哭、醫生看了病沒藥也哭的情況。

8月14日———

全地區尚有177.3萬人泡在水裡。其中上蔡64萬,新蔡45萬,汝南25萬,平輿40萬。

汝南提出口號,保證每人1天1斤紅薯干。

8月15日———

全地區尚有140餘萬人浸泡在水中,其中上蔡55萬,新蔡40萬,汝南25萬,平輿30萬。

8月16日———

全地區120萬人還在水裡,其中上蔡52萬,新蔡20萬,汝南4萬,平輿23萬。

平輿縣射橋大隊有3個老頭因沒吃又無救而上吊自殺。

8月17日———

全地區泡在水中的人尚有101萬。上蔡50萬,黨店公社堤上7000人,公路上4500人,樹上、筏上3.1萬人,又有一社員因高燒無藥而死。老百姓缺衣,吳宋大隊會計宋三意(已死)剩下妻子和6個孩,三個孩仍光身,三個只有褲頭。

新蔡:用大鍋煮紅芋片救濟群眾。

汝南:確保1人1天3兩面、7兩紅芋干。

全地區發病率迅速上升,據不完全統計,共有病人113.3萬,其中汝南8萬;平輿25萬,其中王冢公社4.2萬人,發病1.7萬人,醫務人員盡最大力量,一天僅治800人,死7人;西平病人11萬;遂平15萬;上蔡25萬。

8月18日———

平輿、上蔡、新蔡尚有88萬人被水圍。

汝南:50萬人發病32萬。其中痢疾3.3萬,傷寒892人,肝炎223人,感冒2.4萬,瘧疾3072人,腸炎8.1萬,高燒1.8萬,外傷5.5萬,中毒160人,紅眼病7.5萬,其他2.7萬。

上蔡:群眾生活極困難,華陂公社5.6萬人仍有2.16萬人泡在水裡。劉連玉村8戶圍1隻破鍋做飯,用南瓜挖空做碗,樹枝當筷。有的地方仍在堤上吃小蟲吃樹葉。已病死21人。劉莊大隊11歲的劉小群患日本腦炎連鹽水都沒,11日死。和店王妮13歲生病無藥,17日死。全社腦炎死3人。

8月19日———

全地區尚在水中的人數44.8萬。

上蔡:水中仍有40萬,病死15人。新蔡:水中仍有4萬,病死20人,要求多送熟食和燃料。

平輿:截止到昨天,已病死113人。

遂平:縣裡糧食吃完了。

各縣紛紛要求速送治療腦炎的安宮牛黃丸。

8月20日———

全地區尚有42萬人在水中,病死者274人。其中確山病死16人(日本腦炎10人),汝南病死5人,遂平病死50人,西平病死135人,上蔡病死28人,新蔡病死20人。

8月21日———

全地區尚有37萬人泡在水中。

汝南:得病32萬人,190人病死,藥品不足,用土丹驗方。

新蔡:發病人數22.8萬,占41%,20人死亡。

上蔡:73人病死。

平輿:和店公社14個大隊187個生產隊4.3萬人已在水中12天,水深處2米,淺處1米,老人和孩子都綁在樹上。熟食不足,災民11天沒吃鹽。孟莊大隊東窪生產隊,撈一死驢,災民亂割食。公社黨委書記問縣委:幾萬人生命危險,你們還要不要我們?飛機空投食品50%-60%落在水裡,大李大隊災民見水中漂的爛南瓜,亂搶食,37人中毒。

……

駐馬店地區的數百萬群眾,就這樣度過長達半個月的時間……洪水退去的地方,到處可見人畜的屍體。屍體在烈日下腐爛,在洪水曾經肆虐過的地方罩起一層可怕的霧,一位曾經參加救災的軍人後來回憶,在漯河至信陽的公路兩旁,沿途所有的大樹樹枝,都被黑壓壓的蒼蠅壓彎了。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南方周末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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