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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和團二當家:滅洋是工作 用洋貨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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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上陣打仗的時候,曹福田的造型又是這樣的:福田騎馬,戴大墨晶眼鏡,口銜洋菸卷,長衣系紅帶,緞靴,背負快槍,腰挾小洋槍,手持一秫秸,語路人往觀戰。大墨鏡、洋菸卷、小洋槍,這些可都是洋貨,但出現在曹福田身上倒沒那麼違和,因為他明白表示過,只反洋人,不反洋貨。真應了那句話:滅洋是工作,用洋貨是生活。

一直以來,義和團給人的印象都是逢洋必反、逢洋必滅。在他們眼裡,所有沾「洋」字的東西,不分國別、不分品牌,都是洋人用來禍害中國的,非滅不可。所以,關於義和團恨洋滅洋的史料,汗牛充棟,手頭隨翻即是。如清末民初廣東順德人羅敦曧(róng)所寫的《庚子國變記》載:

義和團謂鐵路電線,皆洋人所藉以禍中國,遂焚鐵路、毀電線,凡家藏洋書、洋圖、皆號二毛子,捕得必殺之。(《清朝野史大觀·卷三清朝史料》也載錄)

署名仲芳氏的《庚子五月義和團進京逐日見聞記略》中如是說:「哄傳各家不准存留外國洋貨,無論巨細,一概砸拋,如有違抗存留,一經搜出,將房燒毀,將人殺斃,與二毛子一樣治罪。」

《拳匪紀事》中的記載,更讓人毛骨悚然:

拳匪起時,痛恨洋物,犯者必殺無赦。若紙菸,若小眼鏡,甚至洋傘、洋襪,用者輒置極刑。曾有學生六人,倉皇避亂,因身邊隨帶鉛筆一枚,洋紙一張,途遇團匪,亂刀並下,皆死非命。

至於教授外文的同文館,更在拆除之列——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大清子民,學什麼洋語。

據《西巡迴鑾始末·津門戰後記》載,李鴻章的英文秘書、也是北洋海軍的創始人之一羅豐祿,有個弟弟叫羅熙祿,從河南到天津去,隨身帶著兩箱外文書刊,明知義和團在查抄洋貨,但他不忍割愛,結果,「途次被匪繫於樹下,過者輒斫,匪刀極鈍,宛轉不死,仰天大號,顧以為樂;一仆自言相從多年,主人並非二毛,亦為所殺,獨一馬夫倖免。其痛恨洋物如此」。

就是路上被搜出帶洋書,人被綁在樹下,路過的隨便上去就砍一刀。義和團的刀都不利,很多人砍過後,羅熙祿都死不了,只是「仰天大號」,砍他的人則以此為樂(不排除也有非義和團的百姓)。他的僕人說跟隨主人多年,主人並不是「二毛子」,結果也被殺了,只饒過了拉車的馬夫。可見,義和團有多麼「痛恨洋物」。

可以想像,如此時勢,敢過洋節的國人,那就更是找死中之找死了。

但在羅敦曧的另一本《拳變餘聞》中,我們卻可以看到義和團中的一個異類。

該書載,在義和團勢力最盛的天津,當全城「洋貨店多被毀」時,居然有該組織成員公開表示反對法:「無須,洋貨入中國久,商民何罪?」沒必要嘛,洋貨進中國這麼久了,買賣者有什麼罪?

敢這麼說,那是活膩了吧?

錯了。因為說這話的人,是團 大陸位僅次於張德成的大師兄曹福田。

曹是天津靜海縣人,原是地方軍中的一個游勇,因為嗜食鴉片,在部隊中呆不下去,亂世多風口,他決定抓住機會開創自己的一番事業。

剛到天津時,城裡已有拳壇,為了顯示神功,壓服眾人,曹福田登上土城樓,咋咋呼呼問,洋人的租界在哪個旮旯?本地人指著說,就在東南方。曹一聽,立即朝東南方跪下,叩了幾個響頭,過了一陣子才站起身來,拍拍手,淡定地說,租界的洋樓已被我毀掉了。

這話說完沒多久,果見東南方濃煙滾滾,眾人心口寫個大大的服字,真的給跪了。

真相則是,曹福田事先雇托兒去民居放火,演了一場大型魔術煙火秀。

就這樣,曹福田一燒成名,天津的拳民都服服帖帖歸他管。而他,也表現出跟其他義和團頭目不一樣的親民風格。除了前面說過的反對燒毀洋貨之外,當天津市民下跪迎接他時,他在馬上手一揮,說:「無須跪也。」甚至,聽說拳壇勒令市民吃素時,也表示反對:「無須,我亦飲酒食肉也。」

這種相對人性化的言論,效果立竿見影,「津民以是尤信奉之」,天津市民因此更信奉他。

可見,一個組織再怎麼反人類,只要成員中有人說點人話做點人事,立馬就能得到民眾的愛戴。

但是,曹福田敢如此「另類」,只因他是義和團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如果以為他真的很有人性,那就大錯特錯了。

很簡單,真有人性怎麼能當上義和團大師兄。

不少講述義和團運動的文章都提到,曹福田曾帶著拳民衝進天津租界區紫竹林古廟,將正在讀書的學生抓起來,搜出墨水、鋼筆等洋貨,以學生都是洋人奸細為名,一下子就殺了十幾個。

但凡有點人性,會這樣殘殺手無寸鐵的學生嗎?

到了該上陣打仗的時候,曹福田的造型又是這樣的:

福田騎馬,戴大墨晶眼鏡,口銜洋菸卷,長衣系紅帶,緞靴,背負快槍,腰挾小洋槍,手持一秫秸,語路人往觀戰。

大墨鏡、洋菸卷、小洋槍,這些可都是洋貨,但出現在曹福田身上倒沒那麼違和,因為他明白表示過,只反洋人,不反洋貨。

真應了那句話:滅洋是工作,用洋貨是生活。

這跟之前寫過的《紅燈出征,寸草不生》裡面的紅燈照首領林黑兒也是一樣的,再怎麼反洋貨,出行時,也還是要不少洋槍護著她。

在這樣的亂世中生存,普通民眾得有多難。《拳變餘聞》開篇就說了,六年前中日甲午之戰,天津被戰火殃連,民眾流離失所,當時北鄉挖河,挖出一殘碑,上面有一首類似讖語的打油詩:「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紅燈照滿街,那時才算苦。」

當時天津百姓都不明白在說什麼,六年後,「紅燈照滿街,那時才算苦」終於成為現實。

義和團得勢時,對洋貨無差別滅絕,民眾沾洋字必死。等到八國聯軍殺進來,義和團牛皮吹破,神功完全不好使,一觸即潰,慈禧光緒扔下北京逃到西安去,民眾就不得不「挾洋自保」了。

還是前面引過的《西巡迴鑾始末·津門戰後記》,在講了羅熙祿遇害的慘狀,總結一句「其痛恨洋物如此」之後,鏡頭一轉,我們看到天津民眾:

今乃大異,西人破帽只靴,垢衣窮褲,必表出之。矮檐白板,好署洋文,草楷雜糅,拼切舛錯,用以自附于洋,昂頭掀膺,翹若自意。

只要能找到一件洋裝,哪怕它只是一頂破帽、一隻靴子、一條底褲,都要穿在身上,並刻意露出來讓聯軍士兵看到。屋前屋後有空位的地方,都寫上洋文,不管拼寫、語法有沒有錯,反正就是要跟洋字沾邊,並以此為榮。

甚至還有這樣的:「日本兵先至,津民大書『大日本順民』,或揭諸門,或纏諸臂,以求保護,拳民一時絕跡焉」。(《清朝野史大觀·卷四清朝史料·裕祿釀成拳禍》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6月第一版P401)

北京那邊,當聯軍入京時,京官朝貴中眾多人「相率戶前掛某某國順民旗」,「鼓樂燃爆竹,具羊酒以迎師」。在德軍駐守的順治門外一帶,「其界內新設各店牌號,大都士大夫為之命名,有曰『德興』,有曰『德盛』,有曰『德昌』,有曰『德永』,有曰『德豐厚』,有曰『德長豐』等。甚至不相聯屬之字,亦強以『德』字冠首。種種媚外之名詞,指不勝屈。而英、美、日、意諸界亦莫不皆然」。(《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陳旭麓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年1月)

《西巡迴鑾始末》在講了天津百姓怎麼「崇洋」之後,感嘆道:「嗟吾此民,是豈知人世有羞恥事耶。」唉,這樣的民眾,知道什麼叫「羞恥」嗎?

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真正無恥的,是以慈禧為首的清廷,先是牛氣沖天地向各國宣戰,後來打不過撒丫子就跑,等到得知洋人不想推翻她,又感激涕零,甚至奴顏婢膝。且看1902年2月3日,《泰晤士報》報導了兩天前慈禧太后回京後接見各國駐京公使的情況:

太后進屋一把抓住康格夫人(美國公使夫人)的手,好幾分鐘沒有放開。她渾身顫抖,抽泣哽咽的說,進攻使館區是極大的失誤,她後悔莫及。後悔莫及成了她深切的反思,更由此產生了「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的奴顏媚態。

義和團在清廷縱容下無差別滅洋,民眾跟著滅洋,那是為了保命;義和團失敗,八國聯軍打進來,民眾崇洋,也是為了保命。既然以天朝自居的清廷為了保命都可以媚外,憑什麼民眾不能為了保命而崇洋?

2021-12-24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後現代聊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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