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新冠病毒可能不止讓人害怕,它還可以讓人尷尬。錫安淪陷之後,不少網友衝到賈平凹的微博,問候他近日放屁了沒有。
自從方方開了一個不太好的頭,在封閉疫區寫日記,似乎就成了這個地區最起碼的人文基準。尤其是對那些久負盛名的大文豪來說,更像是一次尷尬的骨齡測試。
所以,當新冠肆虐西安城的那會兒,賈大文豪的內心活動應該是像打字機一樣,機械地重複著兩字:窩草窩草窩草窩……
這算不算道德綁架?我覺得可以算,但有人就是喜歡綁架賈主席,就像看到一雙耐克鞋穿在豬蹄子上一樣,總忍不住想把它扯下來。至於文豪是耐克鞋還是豬蹄子,這個討論是開放式的。
不過賈文豪多少有點冤枉,他事實上是放屁了。就像一個小學生接到了200字內的命題作文,有時間有地點有特定角色,作文要突出正能量,積極向上,深刻表達明天會更好的中心思想。
除了題目沒寫扣兩分外,我覺得其它都挺好的。當然,今天我要說的,是成人組的作文大賽。資深媒體人江雪,以一篇《長安十日》,揚名立萬。乾淨的紀實文風,真切質樸的情感,清晰的觀點和無畏的詰問。將廢都十日的星羅變幻和一個文化人對底層大眾的人文關懷,表達地淋漓盡致。
文章面世後,迅速洗版網絡,讚譽無數。有人說不輸方方,有人致謝寫出了大眾的心聲,也有人感慨怎麼又是女性,直言「十四萬人齊卸甲,竟無一人是男兒」!
當然我也頗有感觸,這自然不是什麼比賽,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深知一篇文章背後所需要付出的勇氣,智慧,和膽識。經常有讀者加我微信,通常他們第一個打招呼的內容,都是表情「抱拳」。可以想像下那種情境,在他們看來,仿佛我就是一個隨時將要英勇就義的壯士。
江雪也曾是個頗有些成就的媒體人,前途無限。但隨著這些年言論空間的收縮,為了保持獨立創作,無可避免地被邊緣化。方方更是功成名就的作家,卻因為幾篇紀實日記,幾乎遭遇了文革式的網絡暴力。有人威脅她,有人要查她資產,想告她,甚至有人揚言要去武漢打她,給她扣帽子,打成漢奸,給外敵遞刀子……
不知道從幾時起,原本輕鬆愉快的寫作,竟一步步成了負重前行。那些網絡暴民,從不會質問是誰導致了懷孕八個月的孕婦流產,卻會責罵那些思考這個問題的人在遞刀子。就像當年薄伽邱寫下諷刺小說《十日談》,那些看似竭誠的信徒,沒有去質問羅馬教會傷風敗俗的腐敗問題,卻把薄伽丘看成了褻瀆神明的罪人。
所以,聰明的藝術家總是把審美趣味拔高到大眾難以企及的高度。因為一旦大眾看懂了,那麼無非兩種可能,要麼暴露藝術家的膚淺,要麼刺痛庸眾對現實的麻木,以及觸怒背靠現實攫取利益的幕後人物。薄伽丘就是寫得太露骨,死後連墳墓都被憤怒的教士給扒了。賈文豪不僅深知這一點,更知道教士還只是扒死人的墓,有些地方是直接扒活人。
亞塞拜然有個叫岡杜茲·阿加耶夫的畫家,因為創作了一系列諷刺漫畫被當局給驅逐出境了。比如他畫的蒙眼司法女神,被政客暴扇耳光的漫畫,深刻諷刺了阿國黑暗的法治環境。再如他畫的《行屍走肉》,以諷刺網際網路社會泛濫的奶頭樂文化,不斷腐蝕人們的思考能力。更如這幅名為《廉價勞動力》的畫作,比任何文字講解和影像說明都更具衝擊力。
在我看來,阿加耶夫是位值得敬佩的藝術家。然而,他被放逐了,不知道罪名是不是「辱阿」,或抹黑國家。總之就像當年寫作諷刺宮廷的伏爾泰,被迫流亡異國他鄉了。
可能很多人都有過疑惑,做這些事情真的有意義嗎?有用嗎?伏爾泰寫了那麼多才華橫溢的著作,那麼多思想飛揚的名篇,在他有生之年,可見證過法蘭西的現代化轉型?還有跟他同期的盧梭,又可曾見證他的「理想國」?方方的日記,江雪的《長安十日》,又能改變什麼呢?
從實用主義的角度,藝術確實毫無價值。在饑寒交迫的時刻,《蒙娜麗莎》也不如一捆廢柴燒得熱烈。但是當你走出那個處境,她可以讓任何奇珍異寶都變得平庸。
亞丹斯密被譽為現代經濟學之父,然而在他有生之年,歐洲卻始終被貧窮和飢餓所困擾。他本人也是孑然一身,至死未得婚娶。但他的經濟學理論,卻讓後世的歐洲人過上富足的生活,他的理論至今仍被主流奉為聖經。
但丁在世時也甚是潦倒,空有才華卻無處施展抱負。但他留下的著作和思想財富,卻敲響了舊社會的喪鐘,讓不可一世的教會和整個封建貴族集團顫慄。至今仍然震耳發聵!
恩格斯對但丁的評價是,封建社會的終結者和資本主義的開啟者。一個社會的進步不是憑空出現的,中國兩千多年的循環帝制就足以證明時間是個錯覺。中世紀千餘年的黑暗歷史,從資本主義萌芽到工業革命,究竟有多少個思想家,哲學家,科學家在負重前行!?
從但丁到薄伽丘,從蘇格拉底到迪卡爾,從亞里士多德到布魯諾……這些真理的探索者,為人類開闢物質世界奠定了艱難的基底。沒有他們,可以說就沒有我們今天眼花繚亂的物質生活。
如果當時有人告訴亞里士多德們,你們搞這些沒用的,還不如柴米油鹽來得實際。告訴但丁們不要再寫了,這是給敵對勢力遞刀子,那麼我們很可能至今還在扛鋤頭抬轎子。帝制能搞兩千年,就可以搞三千年,四千年,只要世界停滯不前。
這就是藝術和思想的價值,她們在不斷提升整個社會的人文基底和哲學高度。方方和江雪的付出看似毫無用處,包括阿加耶夫的諷刺漫畫,似乎什麼也改變不了,但是思想的蝴蝶效應,已經在悄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