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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變壞,是從當年鬥地主分浮財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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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以來,「地主」是一個被宣傳品妖魔化的詞,以黃世仁、周扒皮、南霸天和劉文彩為代表,地主品德敗壞,橫行鄉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形象已深入人心。但是,在這個資訊相對開放的時代,已有越來越多的人明白這只是精心包裝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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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江湖,由他去世帶來的眾多話題仍在蕩漾。其中之一是,金庸小說中的男主角之所以大都沒有爹,比如令狐沖、胡斐是孤兒;郭靖、楊過是遺腹子;張無忌幼年眼看父母雙雙自盡……有人分析,這與金庸自身的慘痛經歷有關,他的父親當年作為地主被新生政權鎮壓。

金庸父親查樞卿早年畢業於上海震旦大學,受過那個時代中國最好的高等教育。1951年,一場「鎮反運動」席捲全國,查樞卿被列入到需要「鎮壓」的名單當中。一開始,有關人員召開了「鬥地主」大會,讓村里人控訴查樞卿的罪行,但在村民們眼裡,查樞卿積德行善,賑災辦學,資助窮困孤寡,所以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控訴他。

最後在多方宣導下,鄰村的一個人站出來揭發,說他家裡藏有一支手槍。接下來又有人揭發,有一天看到他拿著一張解放前的報紙在讀,「已經解放了還在看解放前的報紙,不是反動是什麼?」就這樣,查樞卿很快以多種罪名被立即執行槍決。

近日又讀到與另一位武俠小說宗師梁羽生有關的文章。1950年,剛從嶺南大學畢業的梁羽生,那時候還叫陳文統,他因為收到家信,說父親被人誣告下獄,讓他速回。回到廣西境內,他的一位同學攔住了正在趕路的他,告訴他:「現在農村到處都在開展運動,你回去不單救不了父親,只怕自身都難保」。梁羽生聞訊星夜逃亡,一路逃到了香港

梁羽生的父親陳信玉,是一個保留著士大夫情懷的鄉紳,抗戰期間,曾組織鄉團,保護過一批逃難前來的文化名人。但就在梁羽生逃亡後不久,他即被殺害--如果梁羽生沒遇上他那位好心的同學,我們就沒有機會讀到《白髮魔女傳》之類的作品了。

兩位人們最為熟悉的武俠小說宗師均有著生父被「鎮壓」的遭遇,令人感慨系之。查樞卿和陳信玉各生了一個有出息的兒子,使其沉冤昭雪,故事廣為人知。但是,誰知道,在那樣一場摧枯拉朽、天崩地裂的大變革中,有多少類似的絕望與苦痛、荒誕與慘烈,被永遠藏在時間的帷幕之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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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數據表明,1950年前後的「土改」運動中,被鎮壓的地主、富農達200多萬。在這之後,是更多或者說所有被劃為地主、富農的人被打入另冊,階級成分,類似於我國元朝或者印度實行過的種姓制度,讓他們從此淪為社會的最底層。

在我看來,這是我國歷史上一次空前的文明逆淘汰。有人說,鄉村秩序的第一次惡化,是從晚清1906年廢除科舉制度後開始的。但其破壞性烈度無法與土改相比,土改是幾千年國人倫理價值的一次大坍塌,直到今天,價值秩序的混亂與社會人心的潰敗,都可以上溯到那裡去尋找根由。

長期以來,「地主」是一個被宣傳品妖魔化的詞,以黃世仁、周扒皮、南霸天和劉文彩為代表,地主品德敗壞,橫行鄉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形象已深入人心。但是,在這個資訊相對開放的時代,已有越來越多的人明白這只是精心包裝的謊言。

以劉文彩為例,水牢、收租院、老虎凳、灌辣椒水……完全都是按著「階級鬥爭」的需要創作出的。「從現今已經披露的有限資料來看,這四個人物,無一不是假典型」--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出自權威的人民網上的一篇文章。

事實上,恰恰相反,當年被鎮壓、被批鬥的地主中,雖然也確有極少數惡貫滿盈者,但絕大多數是樂善好施的良善之輩,舉凡救濟鰥寡孤獨、救災賑災、修橋補路、調解糾紛等、往往由他們帶頭髮起,他們是鄉村的經濟精英與文化精英,是鄉村秩序、傳統價值的維護者。

地主的土地和財富,大體有如下幾種來源。一是繼承祖業,二是做官或經商發財後回鄉買田置業,三是勤儉持家,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攢,用全部積蓄購置田產,我們老家稱之為「興家地主」,在數量上占據了「地主」的大多數。

這些「興家地主」尤其悲苦。我的外婆即是一例。她幼年因家貧被送給人家當童養媳,婆家待她非常苛刻,不到十歲,對今天的孩子來說還是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齡,她便要完成推磨、上山打豬草等繁重任務才給飯吃。一年多後男方意外得病去世,她經人介紹給我外公,才算脫離苦海。兩人起早貪黑,勤扒苦做,漸漸砌了屋,並買了點田。不料很快迎來了「土改」,由於當地大都是貧苦人家,工作隊為了完成上面定的「指標」,將我外婆劃為地主,房屋田產統統被沒收--當然,相比一些地方將地主全家斬草除根的做法,也許應該感謝工作隊的「不殺之恩」才對,至少,我的外公要等到1958年才因辱自殺。

03

不難看出,「土改」的一種荒誕是,地主失去了土地,才成為「地主」;貧農得到了土地,卻被稱為「貧農」。葉匡政兄曾在一篇文章里寫到,華北饒陽縣的楊各莊,在劃階級成分時,因沒有活著的地主,工作隊便將小孤女宋朵預先劃為地主,雖然她只有幾歲。村幹部決定,等她長大了,再正式將她定為地主。

作家余華也曾回憶,他的爺爺曾有祖傳的數百畝良田,由於好吃懶做,靠出賣祖田過日子,剛好在土改前那一年把田全賣光了,結果,那些勤快節儉、攢錢買了余華爺爺祖田的莊戶人成了地主。余華為此永遠感謝自己好吃懶做的爺爺。

這種現象應當較為普遍,我的一個朋友就跟我說過,他村里兩個人出去做生意,一個成功了,回家買地被劃為地主批鬥;一個賠光了,作為貧農代表鬥地主分了土地。在我的家鄉,也有這種勤儉持家致禍、吃喝嫖賭得福的例證--這種中國數千年來未有之景象,會對穩固之人心、對社會賴以運行的價值體系形成怎樣的衝擊?

如今,以一個正常的法治社會的眼光來看,當年地主的土地、山林、房屋等不動產,在交易、過戶的過程中,都簽署了契約,按章繳納了稅負,並由政府主管部門頒發了權證,既是公認的,又是合理合法的。然而,這樣的「天經地義」卻通過國家的名義予以砸碎,道德的崩潰,形成了一場山呼海嘯的土石流,其震盪波一直延續到今天。

所以說,世道變壞,是從當年鬥地主分浮財開始的。或者反過來,讓世道變好,讓民眾對私產神聖不可侵犯的底線有信心,也得從學會正視那一段歷史開始。這是一顆最大的「定心丸」。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看不明白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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