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聖彼得堡：托卡耶夫當面敲打俄羅斯
今年5月，在俄烏戰爭陷入膠著狀態之時，俄羅斯在聖彼得堡邀請了為數不多仍和俄羅斯保持接觸的國家召開了一次名為經濟論壇，實質上是為俄羅斯站台的大會。
在這些到會國家中，國際公認與俄捆綁得最緊的，除了白俄羅斯，就是哈薩克斯坦了。因為就在今年一月份，哈薩克斯坦發生了大規模騷亂，無法控制局勢的扎卡耶夫當局，向俄羅斯為首的集安組織求援。普金命令俄軍快反部隊迅速出動，替扎卡耶夫平息了騷亂。
所以，按俄羅斯人的想法來說，能在這個時候力挺自己的，就是白俄和哈薩克斯坦了。
於是，在大會的各國首腦聯合記者會環節，《今日俄羅斯》負責人西蒙揚親自上陣，首先提問扎卡耶夫，希望得到滿意的回答，打響頭炮。他問：哈薩克斯坦對烏克蘭進程的立場是什麼？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托卡耶夫的侃侃而談，將令坐在一旁的救命恩人終生難忘，他說：
恕我直言，圍繞這個問題有各種議論。我們的社會是開放的，是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因此允許表達不同的意見。不過，我想指出以下幾點：當前的國際秩序的基礎是《聯合國憲章》。但是，聯合國憲章的兩大原則，實際上是相互矛盾的，國家領土完整、民族自決權。這兩個原則是矛盾的。如果放任這種民族自決權，那麼聯合國將不再是193個國家，而是會出現500~600個國家。
這將導致混亂。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承認T灣、科索沃、南奧塞梯、阿布哈茲。這一原則同樣適用於被你們認為是「國家「的盧甘斯克、頓涅茨克。
在現場，當著普金的面，托卡耶夫還說了這樣一段話：
今年4月，一名俄羅斯電視台主持人聲稱，哈薩克斯坦如果不果斷站在俄羅斯一邊的話，就會面臨和烏克蘭同樣的命運。這引發了哈薩克斯坦的強烈不滿，這些言論最終只會損害兩國人民，以及俄羅斯聯邦本身的利益，這些言論對我而言是莫名其妙的。
面對此情此景，相信所有人都關心的是：普京什麼反應？從現場畫面來看，相當放鬆的他半倚半靠在椅子上，笑意盈盈地聽著。
但筆者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個時刻，他的心底已經被悔恨、憤怒、仇恨、屈辱、復仇的情緒充斥，波濤際天，巨浪翻滾。
普金的失算：他一手扶正的托卡耶夫背叛了俄羅斯。
二、腥風血雨：托卡耶夫上台前後
這裡，筆者先介紹下哈薩克斯坦這個國家。在我們大部分人的印象中，中亞國家似乎都是一窮二白，其實，若計算人均GDP的話，哈薩克斯坦跟中國相當，該國2021年人均GDP的數據在1萬美元左右。在人均收入方面，據中國駐哈經濟商務處的數據，2021年哈薩克斯坦職工月收入為25萬堅戈，折合人民幣約5000元。
除了收入以外，哈國的福利水平也很不錯，其國民的基礎教育、醫療、養老主要由國家財政負擔。
2020年，聯合國公布了人類發展指數，哈薩克斯坦排名第51位，遠高於俄羅斯。在世界經濟論壇公布的2021年全球競爭力排行中，哈薩克斯坦名列全球第35位。在西方權威媒體聯合調查發布的2021年各國經濟自由度指數中，哈國排名第34位，領先於老牌工業國西班牙。
但是，在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掌權期間，哈薩克斯坦的貧富差距極為驚人，全國最有錢的162個人，掌握了全社會55%的財富。
各個派系的權貴壟斷了哈薩克斯坦的主要油氣田。尤其是納扎爾巴耶夫對哈薩克斯坦壟斷行業的長期掌控，導致社會財富分配嚴重失衡。龐大的GDP、發展紅利、天量油氣資源，跟普通人貧苦的生活沒有多大關係。
2019年，川普的貿易保護主義掀起了全球美元荒，哈薩克斯坦失衡的社會分配體系被嚴衝擊，全國各地的窮人掀起抗議熱潮，要求納扎爾巴耶夫下台。隨即，納老退居幕後，作為參議院議長的托卡耶夫，當選成為新總統。
然而，納老名退實不退，軍政大權通過「國家安全委員會「牢牢掌握在了他手中。
納老扶持大女兒納扎爾巴耶娃接任參議院院長，老總統的意圖路人皆知——他打算在下個總統任期用女兒替換掉過渡人物托卡耶夫。
然而，冥冥之中，天意弄人，只因為納老的大女婿因爭奪權力被廢，遂導致外孫倒戈，隨後，哈薩克斯坦宮廷上演了「王子復仇記」現實版，這位楞頭外孫把納老的女兒藏在海外的10億美金贓款給抖了出來。
面對對手的昏招和送分題，托卡耶夫乘機出手，頒布總統令，廢除了納扎爾巴耶娃的議長職務。
然而，掌控哈薩克斯坦30年的納老豈會輕易認輸。在2022年初，正值全球能源大宗商品上行之際，納老讓人煽動底層的民粹主義，上街鬧事，放火燒毀議會大廈，意圖以「民意「逼迫托卡耶夫下台。
於是，一夜之間，哈薩克斯坦「亂「了，內中雜有境外塔利班分子的大批民眾抗議天然氣價格上漲。
今年1月的哈薩克斯坦騷亂
然而，納老完全低估了托卡耶夫的政治手段，這簡直是正中他的下懷。托卡耶夫乘勢解散整個政府內閣，讓納老的親信全部歇息了。然後一招，則是基於俄羅斯和中亞簽定的安保條約，要求集安組織履行義務，派兵維和。
作為要求，理所當然。作為計劃，天衣無縫。
說到普金周邊外交的手段之一，就是利用助兵平叛來進行政治投資和拉攏綁定。比如當年白俄羅斯、敘利亞領導人面臨執政危機，普金都毫不猶豫地出兵把他們救活了，而效果是顯而易見的，這次俄烏戰爭，在全球千夫所指的情況下，白俄、敘利亞死心塌地站在了俄羅斯的一邊。所以，當普金接到托卡耶夫求救電話，立刻出手，以雷霆手段掃平了事態。
而在集安組織開展維和行動，滿街抓人的時候，托卡耶夫開始大規模替換政府部門中的納扎爾巴耶夫親信——包括納老的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一職。
俄軍出手，大勢已定。托卡耶夫卻突然宣布這是政變。並表示，絕不會和恐怖分子談判，軍警可以無預警開槍將恐怖分子擊斃。
年老的納扎爾巴耶夫，面對接班人咄咄逼人的攻勢，毫無招架之力。他得到的消息是：一個接一個親信被解除職務、一個接一個親信莫名自殺、街上打砸搶的人馬一批接一批地消失。
然後，大街上出現了大批群眾，高喊著「祖父，滾蛋！」，將他的雕像一座座推倒。直到此時，意識到大勢已去的納老，權衡利弊，決定公開申明支持托卡耶夫，以換取保住僅存的名譽和餘生。
控制哈國30年的納扎爾巴耶夫，他曾想傳位長女，搞家天下，然而被家庭內訌拖累失敗。
三、遠離俄羅斯人——托卡耶夫的改革
在哈薩克斯坦的動亂平息半年後，托卡耶夫便著手推動涉及領域頗多、力度極大的X法改革。
可以肯定的是，托卡耶夫掌權後的這一系列改革，將對哈薩克斯坦未來的發展道路產生深遠影響。
6月5日，就在俄軍50多個戰術群猛撲北頓突出部之時。哈薩克斯坦舉行了一次全民公投。據哈薩克斯坦官方媒體哈通社的報導，當天有798萬人參加了公投，其中，有616萬人同意修改X法。
此前，在3月16日，托卡耶夫參加了哈薩克斯坦上院和下院的聯席會議，在會上發表了以《新哈薩克斯坦：革新和現代化之路》為題的2022年度國情咨文。
在國情咨文中，托卡耶夫首先肯定了哈國獨立30周年以來，在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的帶領下取得了諸多成就。隨後，托卡耶夫話鋒一轉，回顧了一月份的騷亂，直言道：
「近年來，哈薩克斯坦走上了徹底的現代化改革道路……而一些有權威的人並不喜歡這些改革。他們希望繼續他們多年的非法活動」。
很顯然，他將矛頭指向了前總統執政時期形成的J得利益集團。
隨後，托卡耶夫脫稿講話，誓言改革，並披露了改革的路線圖，其內容包括：
1、進一步削弱總統權力，將哈薩克斯坦由一個超級總統制國家變為擁有強大議會的總統制共和國。
2、禁止總統近親屬擔任領導職務。
3、增強議會權力。
4、下調Z黨註冊門檻。
5、剝離擔任國家公職的人員與黨派之間的聯繫。
6、大幅度調整國家行政區劃等多項重大調整。
7、任何級別法院的法官都不得擔任中央選舉委員會委員和主席。
8、軍事人員、國家安全機關工作人員和執法人員不得加入政黨。
9、總統任期不超兩屆、任內不得經商、不得兼任任何其他職務、必須暫時退出所在黨派，總統的近親屬不得擔任國家公職人員。
同時，X法第91條中「納扎爾巴耶夫是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的奠基人、首任總統、民族領袖」的表述被刪除，並取消了對納扎爾巴耶夫及其家人的豁免權。
最令俄羅斯人震驚的，托卡耶夫政府在全國範圍內對鄉村行政人員進行直選。一舉替換掉了至少50%的村官。
經濟和民生方面，托卡耶夫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革新，他宣布：
1、提高最低工資標準
2、免除貧困人口貸款
3、為低收入家庭提供住房保障
4、4年內提高教師工資1倍
5、建立總統青年人才儲備庫，為年輕人提供上升通道。
如此，在2022年短短的數個月時間裡，托卡耶夫不僅平息了騷亂，而且幫助哈薩克斯坦挺過了疫情衝擊，更是幾乎重構了整個哈薩克斯坦的政治面貌。而作為必然的結果，托卡耶夫離經叛道的行為不出意外地引起了俄羅斯的疑忌和打擊。
親吻國旗的托卡耶夫
後記每個民族的宿命
蘇聯解體後，納老就一直擔心哈薩克斯坦北部的俄羅斯族鬧獨立。於是，當年在經濟十分困難的情況下，仍然決定遷都阿斯塔納。其主要目的就是防範北部的俄羅斯人動亂。
而哈薩克斯坦的擔心，早在2014年的烏克蘭克里米亞事件中就得到了印證。
與幾乎所有人的預料不同，托卡耶夫當家後，並沒有像盧卡申科和巴沙爾那樣對俄國人感恩戴德，而是公開地批評了俄羅斯違反《聯合國憲章》的事實，這一舉世矚目的舉動，不僅讓哈薩克斯坦脫離了長期以來俄羅斯的陰影，而且讓該國贏得了真正的民族獨立。
對於哈薩克斯坦的做法，震驚的俄羅斯人最近開始作出反應。上周，俄羅斯關閉了黑海新羅西斯克的一個石油出口碼頭，俄方給出的理由是因為設備遭到破壞，需要長時間維護改造。但恰恰是這個碼頭，負責保障哈薩克斯坦80%的原油出口，俄方單方面關閉後，哈國薩克斯坦不得不宣布對原油減產。
而今天最新的消息是，俄羅斯決定禁止哈薩克斯坦通往歐洲的天然氣管道過境。哈薩克斯坦則宣布將自建一條從裏海繞道土耳其的天然氣管道。
其實，自俄烏衝突開始後，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就爆發了反對俄羅斯對烏克蘭採取軍事行動的示威遊行，而哈薩克斯坦政府對此沒有進行任何干預。其他中亞國家方面，烏茲別克斯坦政府發表聲明，譴責俄羅斯的軍事行動是侵略。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三個中亞國家雖未公開遣責，但該三國均未站隊俄國，且都不承認烏東盧、頓地區的獨立。
就在筆者整理這期稿件時候，英國首相辭職、日本前首相被刺殺。從瘟疫到戰爭，2022年的世界，波黠雲詭同時，也波瀾壯闊。毫無疑問，人類命運的長河，在此時此刻來到了歷史的轉彎處，在那拍擊堤岸的驚濤駭浪中，我們每個人命運的小舟，被造物主拋擲。
同時，在這個註定載入史冊的年份，全世界所有民族國家的選擇，將既是他們歷史文化的總和，無疑也是他們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