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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聞評論:承德「連坐三代」政策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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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承德高新區惹了麻煩。

它屬下公眾號於30日發布一則公告,針對隱瞞行程、不配合流調的人,分類施加懲罰。包括,態度好的萬一感染可以免費治療,態度不佳的自費;對於黨員、領導幹部親屬涉疫的,追究其管理不好親屬的政治責任;企業家涉及的,列入黑名單,得不到各類貸款;涉及社會人員個人的,三代以內旁系親屬不得參軍入黨考公。

這個東西問世後,因為其精確的殺傷潛力,輿論譁然。人們敏銳地捕捉到「株連三代」在此處的應用,就是把政審附加在防疫名目上,儘可能高地規定民眾的服從義務——雖然懲罰依照階層來設置,但決策者把「抄三代」設定為懲罰重心,一般民眾接收到了這個信號。

該公告凌晨1時通過官方公眾號發布,至下午12時30分左右被區黨工委撤銷,滿打滿算,「活了」不到12個小時,政策的生命周期相當短促。區黨工委的口徑是,區防疫辦未經審核,擅自發布,法律政策依據不足,予以撤銷,對此造成的影響向社會公開致歉。

這件事非常有意思,耐琢磨,不該被輕易忽略,或一笑了之。

一般人的理解是,「抄三代」的防疫政策之所以被撤銷,是因為輿論壓力。社會監督,區黨工委的「撤銷說明」明面上順應了這種因果關係。給人的感覺是,高新區防疫指揮部辦公室有人膽大妄為,但被上司及時制止。而對於凍結這個懲罰清單,社會有貢獻。

不能說社會輿論沒有作用,可輿論很可能不是促成撤銷動作的主要推手。真正的動力或許是,這條短命的防疫政令將黨員、尤其是領導幹部置於「火力」的開闊地帶。體制內的人在防疫中可能捲入的家風問題,會被定義為「政治責任」,這就厲害了。

「一小撮」決策者關起門來,將自己與體制內同儕對立了起來。

不開玩笑地講,這條列舉懲罰條目的政令,可能是防疫行動三年來最能體現疫政平等化的文件。它在假定懲罰對象時,不再以防疫的權力劃分懲戒的目標,一視同仁,打通了防疫官民階層,亦即疫政制訂、執行、支持階層和單純的配合、服從階層。

懲罰之下,誰都可能因為防疫留下政治污點或政審缺陷。

黨員或領導幹部不擔心銀行不貸款,然而如果原先的政令真的貫徹實施,他們將有充分的理由擔憂。比如,因為偶然的防疫事件,他們被迫向社會袒露直系親屬關係網;又或者,不巧被「個人」拽入旁系親屬網,引來「抄三代的」政審污點加身。

由此可見,這條夭折了的政令制訂者犯下了一連串錯誤。

首先,他/他們未能站在體制內的思維角度,真正領會防疫這件事的現實本質。他/他們將黨員、領導幹部和「群眾」,都看成需要為防疫背負同等責任和義務的人,儘管懲罰方式各有不同,可在非法制的懲戒上體現出高度的一致性,顯然是犯了政治幼稚病。

其次,倒霉的決策者未能清楚地區分「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這個根本的分際,在架設防疫紅線時眉毛鬍子一把抓,混淆了黨紀、政紀與法制的適用範圍,這是工作作風不紮實、不過硬的表現。

再次,這一短命疫政的制訂者忘了立場,缺乏界限感,竟然「刀刃向內」,試圖利用旁系親屬的擴大化可能,將政審內卷化,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可能是導致該政令過晌即死的最關鍵張力。

一覺醒來,竟然可能成為疫政的網中人,體制中人的憤怒、憂懼、不安,恐怕要遠遠大於政治身份為「群眾」的那些人。

如果後者將這場短平快的政策狙擊戰視作自己的勝利,想寫進自己的當代史中,恐怕是貪婪且盲目了些。

說到底,防疫有著嚴格區分的上下游,政府處在一切防疫決策的上游位置,要發號施令,要高屋建瓴,要贏得勝利;民間則處在防疫鏈條的絕對下游,是要聽號令的,要無條件配合的,要成為勝利的基石。

承德高新區那條活了12小時的政策,對以上種種分際、界限——也就是「群」己「權」界——沒有增益之功,卻平添干擾之力,這才是它從午夜走來,看不到午後陽光的真正原因。

也許是承平太久,它似乎在無意間流露了真情實感,可還是被當作紊流修正。這種自我折衝也許說明了一些值得思考的東西,疫政竭力要避免造成衝擊的,或者疫情以某種方式「終結」之後的世界,重點不在於一個更好的世界,而是一個完美的世界。

你們,他們,各種「我們」,在整個疫情年代的角色,要麼不全是、要麼不該是那條短命政策以為的那樣。

引用圖作者:禿頭倔人(李曉強)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舊聞評論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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