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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派紅衛兵三台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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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對文革的態度劃分,1967年的上海,紅衛兵中存在著三大派別。

一派是正在醞釀大聯合,準備籌建市大、中學紅代會的紅衛兵組織,市革委會正努力將他們納入規範,他們也盡力按市革委會的要求開展校園內外文革。雖然他們內部仍在為紅代會的席位爭吵,但他們的行動基本符合建立文革新秩序的形勢要求。他們因此與市革委會關係較密切,而且他們在各學校已經建立或正在籌建的「紅衛兵團」中都是負責人,所以他們被稱為「兵團派」。他們正在成為上海紅衛兵的主流派。

一派是反主流派,在中學以「中串會」(「中學運動串聯會」)為代表,大學以「紅革會」(「紅衛兵上海大專院校革命委員會」)和「炮司」(「上海炮打司令部聯合兵團」)為代表。

還有一派是1966年文革初期的那些「老保」紅衛兵,更準確地說,是一幫幹部子女,他們原來是文革初期的保守派組織「上紅總部」(「上海市紅衛兵總部」)的骨幹或核心。「上紅總部」被解散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願加入造反派紅衛兵,又在學校另立組織,長期與學校的造反派紅衛兵對立。「中串會」提出的打「聯動」和批判「血統論」,正是針對他們的。

1967年夏,一向領風氣之先的北京紅衛兵興起大型歌舞熱潮,一些業餘文藝愛好者自己創作排演大型歌舞。編排的劇目有《紅燈照》、《井岡山之路》、《毛主席革命路線勝利萬歲!》、《毛主席的紅衛兵》、《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紅衛兵組歌》、《抗大之歌》等等。與此同時,全國各地也出現不少節目。這些節目的結構和表現形式大都模仿文革前被主串流媒體著力讚揚的大型歌舞《東方紅》,集朗誦、獨唱、合唱和舞蹈於一體;也有將文革前夕蕭華上將撰詞的大合唱《長征組歌》重新填詞的。在上海,三大派系紅衛兵分別排出了三台戲。以文藝形式表現自己的存在,張揚自己的觀點。1967年下半年至1968年初,三派紅衛兵各自排練出歌舞劇或大合唱。「兵團派」紅衛兵排練了大型歌舞《英雄的紅衛兵萬歲》,當時被簡稱為《萬歲》;「中串會」排練了《前進,毛主席的紅衛兵》,也是大型歌舞,當時被簡稱為《前進》;幹部子女紅衛兵排練的是大合唱《紅衛兵組歌》,被簡稱為《組歌》。

兵團派的《萬歲》,是在市革委會的關心和大力支持下排練的大型原創歌舞。參加演出的有:上海音樂學院、上海戲劇學院、上海舞蹈學校、上海戲曲學校、上海兒童藝術劇院等5個學校的紅衛兵,都是藝術院校或藝術團體,加上復旦大學的紅衛兵。《萬歲》於6月16日和6月25日正式演出;7月1日又在文化廣場演出(參見《文匯報》1967年6月30日《〈英雄的紅衛兵萬歲〉明再度上演》。)徐景賢等市革委會領導觀看演出並上台祝賀,電視台轉播。《文匯報》報導了《萬歲》的演出,說它「氣勢磅礴,洋溢著革命戰鬥豪情,演員們激情高昂,富有革命造反精神」。當時受市革委會大力支持而排演的文藝節目,還有大型歌舞《一月風暴》,演出人員共120人,一半是專業演員,一半是「工總司」下面造反組織的文藝小分隊隊員。

但《萬歲》演出沒幾場,就遭到反主流派紅衛兵的批判,說它「要害是模糊兩條路線的鬥爭」(見紅代會(籌)上海戲劇學院《革命樓》編輯部1967年7月6日編第93期《革命樓通訊》:《「英雄的紅衛兵萬歲」要害是模糊兩條路線鬥爭》,原件收藏於復旦大學歷史系資料室)。尤其「中串會」,認為《萬歲》「把紅衛兵緊跟毛主席批判走資派的歷史」,「歪曲成了破四舊與大串聯史」。7月1日那天演出剛結束,就有復旦「紅革會」的紅衛兵跳上台當場批判。「中串會」更是激烈,在8月4日的紅2號《紅衛戰報》上,以四分之三個版面,刊登長文《革命紅衛兵的功勳是什麼》,批判《萬歲》。

「中串會」的《前進》也是原創大型歌舞。劇本執筆者主要是由交大附中、市西中學、徐匯中學等五所中學紅衛兵組成的編寫組,從1967年6月開始編寫,一個多月後完成。「中串會」決心編排出超越《萬歲》的節目,在編寫的歌舞劇本中專門添加了上海紅衛兵與「走資派」鬥爭的兩場戲:「戰《解放》」、「一月革命」。最初演出時沒有明確主辦方。有人提出以「中串會」名義主辦,但有人不同意,覺得「中串會」本身在當下中學運動中有爭議,別惹麻煩。最後決定署名「上海中等學校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演出。但實際上,參加演出學校的組織者絕大多數是「中串會」觀點的,一共有四十多所中學。交大附中人數最多,有40多人,其次是南洋模範中學、上海中學、比樂中學、向明中學、復旦附中以及徐匯中學。

《前進》的演出陣營龐大:光是樂隊就有80人,此外,舞蹈120人,合唱120人。雖然內容表現紅衛兵,服裝就是平時的軍裝,不需要服裝費,而且演員演出也全部義務,最初既不發夜餐費,也無交通津貼,但其他方面多少總還是需要經費,例如舞台布景等。於是大家去賣廢紙,把學校和街上的過期大字報撕下賣,還割草賣過,甚至曾有賣血的打算。不過,後來賣門票有了些收入,解決了成本費用以及演員的夜餐和交通費。

市革委會對《前進》不支持。《前進》排練後,組織者們在市革委會文藝組軟磨硬泡了好幾天,要求給予演出場地。徐景賢批示:「給他們演三場,然後複課鬧革命」。徐景賢還對特地等在他去作報告的上海交通大學外面,邀請他去看《前進》的復旦附中的許錦根說:我不會去看,你們的任務是複課鬧革命,這種跨地區跨學校的演出,我不贊成。

為了尋求支持,《前進》劇組設法請到「工總司」的潘國平、戴立請、陳阿大和耿金章等觀看演出。公開身份是《解放軍報》記者的中央文革特派記者邢文舉,以及《紅旗》雜誌記者王憲君,也曾在排練時去觀看過。《前進》的組織者希望通過「工總司」頭頭和這些通天記者之口讚揚演出,從而獲得合法資源。「工總司」不久果然在《文匯報》上表態,但卻不是表示支持:

一位總部常委去觀看了為樹立一派旗幟而排演的戲,並表示這個戲是好的。結果,這一派就大造輿論,說工總司支持他們的演出。領導成員之間就開展了思想交鋒。這個常委開始想不通,認為只是支持他們的戲,而不是支持他們的派。大家擺事實,講道理,指出即使這個戲是好的,但也是為樹立派性旗幟而演出的,你從跨進劇場的第一步,就是支持了他們的派性。這個常委認識了自己的不對,堅決改正。(引自1968年4月6日《文匯報》《一支自覺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主力軍——記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

徐景賢和「工總司」的態度都來自張春橋

1967年12月底,上海中學紅代會成立時,《前進》劇組的許錦根在後台給出席紅代會的張春橋遞紙條,邀請張觀看《前進》。張斷然拒絕,說:《前進》在上海演100年,我也不會去看!

對這個演出,最反對的是正在籌建中的上海中學紅代會。為此,《前進》演出時,有幾次差點被沖砸。

《前進》從1967年9月26日至1968年2月28日共演出76場。1968年2月「中串會」因《一切為了九大》文章遭批判,《前進》的演出隨之停止。

至於《紅衛兵組歌》,是「康平路事件」後沉寂了大半年的「老保」紅衛兵,在1967年7、8月時,又以排練《組歌》顯示自己的存在。參演者都是原來「老保」紅衛兵的核心——幹部子女。他們的《組歌》不是原創,是北京101中學的高中學生改編自《長征組歌》的大合唱,以原來的旋律重新填詞,1967年5月以後在北京的幹部子女中上演後,傳到上海。為了更貼近上海的文革,有些歌詞被修改,和北京略有不同。例如,在「串聯」一節中,原歌詞中有「九四上海雨夜寒,松花江畔英姿豪」句,前一句唱的就是1966年9月4日北京紅衛兵衝擊上海市委的事件;但上海乾部子女當初保上海市委,反對這幫來上海串聯的北京紅衛兵,還和他們辯論過。於是這兩句歌詞在上海就被改為「渴飲延河清泉水,飢餐井岡大南瓜」。

組歌的中心是歌頌早期的紅衛兵也即「老紅衛兵」的造反經歷,是失勢幹部子女對失去的輝煌的懷念,歌詞反映出他們固執的批判指向:

驚四海,震五洲,降妖魔,鬼狼愁,

八月革命風雷激,紅衛兵英勇破四舊,

條條大街戰鼓響,破舊立新反帝修,

橫掃一切害人蟲,鎮壓地富反壞右,

小將血戰紅八月,紅衛兵萬代美名留!

尤其當唱到「鎮壓地富反壞右」時,指揮者總要特地指揮著全體合唱人員重複三遍地高呼口號:「鎮壓地富反壞右!鎮壓地富反壞右!!鎮壓地富反壞右!!!」這是上海的演出者特地加上去的(筆者當年曾參加過《組歌》的排練,所以記得這個細節)。

《組歌》參演者主要來自南洋模範中學、上海中學、第54中學、第51中學以及松江二中等學校,都是幹部子女較多的中學。《組歌》曾經在南洋模範中學和位於普陀區的101廠大禮堂演出過。由於演出場次少,在當時影響不大。

這一時期,比較有影響的還有「紅革會」的《紅衛戰歌》,參演單位主要是復旦、師大、師院、交大等大學的「紅革會」,到1967年11月左右共演出過十幾場。

本文為作者正在撰寫的《革命造反年代:上海1966~1976》(暫名)書稿中的一節。

《記憶》2011年12月30日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記憶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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