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最新報導，地震已造成2012人遇難，2059人受傷，其中1404人傷勢嚴重。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9日宣布全國進入為期三天的哀悼期，其間公共場所下半旗誌哀。
死亡人數或許仍在不斷上升，他們可能是我在幾天前擦肩而過的面孔。
——作者|小魚
摩洛哥當地時間9月8日23時11分（北京時間9日6時11分），摩洛哥發生了強烈地震。後據摩洛哥國家地質監測機構公布消息，此次地震震級為7.0級，震源深度8公里。
地震發生時，我正處於旅途的一半，躺在床上刷鬼畜視頻，迎接睡意。突然，耳機里節奏感極強的音樂，像是變成了4D版，我迷迷糊糊地摘下耳機，問朋友，房子在晃嗎？
她看起來也很蒙。儘管我們都接受過很多災難教育，面臨房子的突然晃動，當下的第一反應還是迷茫。我們互相確認，是地震嗎？
雖然身處地震央，我們依然要靠網絡新聞來確認信息。搜索"摩洛哥地震"，手機滿屏警示的紅色讓我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擔心餘震的危險，我和朋友還是選擇下樓。
此時我們正在菲斯，一個摩洛哥北部的城市。在地震分布圖裡，震央是深紅色，菲斯是外環的淺紅色，屬於受到波及但情況並不嚴重的地區。
地震顯示信息。（圖/Android Earthquake Alerts System）
所以我們穿著睡衣下樓後，發現巷子裡雖然擠滿了人，但大家看上去都不太慌忙，還有時間帶上自己重要的東西——比如說貓。
見到兩張東方面孔，大家甚至有點激動，開始問，你是哪個國家的人？小朋友圍過來和我握手，我舉起手機自拍紀念，結果鏡頭裡擠進了越來越多的人，一起合影，大家還在笑著對鏡頭打招呼。
在樓下遇到了很多出來避難的人，大家一起合影。（圖/作者提供）
我們互相問候，我一時忘了，"地震"的英語怎麼說？"earthquake"。摩洛哥人的英語不算好，更何況這是個極少用到的單詞，於是我把兩隻手舉起來，在頭頂比畫成屋頂形狀，左右晃動身體。大家立馬明白了過來，大聲說，Yes！
因為地震，我們擠在巷子裡，但這"熱鬧"的夜晚，卻給了我跟白天不一樣的摩洛哥印象。
摩洛哥以精妙的騙局聞名，平常如果有人找你搭訕，十有八九是為了兜售服務騙錢。前一天，我問一個餐廳老闆哪裡能充話費，他熱情地給我指了路，然後表示我需要付給他30迪朗姆，相當於人民幣20元。
還有幾條流傳在遊客間的攻略是這樣的：在摩洛哥要小心拍照，因為"不小心"進入鏡頭的每個人都可能找你要錢。走在馬拉喀什的景區不眠廣場，尤其要小心耍蛇的人，他們會不由分說地把蛇纏在你脖子上，然後要價300迪朗姆。
但現在，地震後劫後餘生的喜悅，似乎讓摩洛哥人忘了賺錢這回事，每個人都表現得非常友善，擠在鏡頭裡開心歡呼。他們甚至趁機和我學起了中文。
沒忘記把貓帶出來的摩洛哥女人，讓貓縮在她懷裡，那是只很小的暹羅貓，我摸了摸，還拍了很多照片。
有人帶了貓避難。（圖/作者提供）
這絕對算是旅途中極少遇到的、溫馨、友好的一夜，我甚至開開心心地發了朋友圈：在摩洛哥特別的晚上。
我們在樓下待到十二點半，大家聊天累了，便各自回家睡覺，臨走的時候，還有小男孩邀請我去他媽媽打工的店裡吃早餐。
回到酒店房間，我收到了朋友發來的消息，他正在馬拉喀什，一個靠近南部的摩洛哥城市。
"你們還好嗎？我剛下樓取外賣，結果地震了，跑出來房子一片一片地塌了，現在我不敢回去，酒店老闆說今晚可能要在廣場上睡覺。"
他還給我發來照片，是坍塌了一半的庫圖比亞清真寺，三天前我還去過那裡。清真寺是摩洛哥重要的建築，如果清真寺都坍塌了，馬拉喀什那些老房子的狀況，我不敢想像。剛剛還在開開心心拍照片的我，現在開心不起來了。
在廣場上睡覺
幾天前，我從馬拉喀什入境摩洛哥，又去了撒哈拉沙漠，一路來到菲斯。當時同行的十幾位朋友，都返回了馬拉喀什，這次，馬拉喀什是最靠近震央的大城市。據美國地質調查局地震信息網消息，此次震央就位於摩南部城市馬拉喀什西南約71公里處。
馬拉喀什也被稱作"紅色之城"，以紅牆聞名，老城區的房子保留了上百年，由石頭和磚石製成的建築物和牆壁讓馬拉喀什有獨特的魅力，但是它們無法抵禦地震。
我心情沉重，開始逐一給身處馬拉喀什的朋友發消息：我經歷了地震！聽說馬拉喀什很多房子倒塌了，你現在情況還好嗎？
沒有回覆。
馬拉喀什已經算是摩洛哥的大城市了，前幾天我們還去到了瓦爾扎扎特，在那裡參觀了阿伊特本哈杜村——一個因為拍攝《權力的遊戲》而聞名的村子。這個村子裡保存有全世界最完好的土堆城堡，於1987年被列為世界人類遺產。至少地震前是這樣的。
瓦爾扎扎特的房子是土堆結構，看起來非常脆弱。（圖/作者提供）
參觀的時候，我和朋友說，這裡的房子和我姥爺小時候住的土房子好像啊！都是用土做牆，我小時候還去過姥爺家，但現在那兒已經塌了，這裡居然還能住人！
我有種很強的恍惚感。前天我還站在那裡，本地柏柏爾人試圖向我們兜售他們的手工製品。瓦爾扎扎特一個旅店的工作人員還給我展示了他新修好的房子，有漂亮的屋頂，"下次你再來，就可以住在我家了，免費"！
現在，一場災難讓人們不得不重新面對這一切。
那些用土混合麥穗做成、看起來非常脆弱的房子，在地震後，它們和住在裡面的人還好嗎？那個工作人員，他還好嗎？他的新房子呢？
（圖/作者提供）
我沉默地在手機里搜索一個又一個號碼，發去一條又一條消息，很長的時間裡都沒有收到任何一條回復。
地震後，馬拉喀什幾乎全城同時斷網，恢復通信用了挺長一段時間。朋友回復告訴我，當地樓塌得很嚴重，但附近沒有人死亡，也沒有人受傷，很多人聚集在不眠廣場上睡覺。有雜貨店老闆送來了薯片箱子，墊在地上睡就不會硌了。
有意思的是，在前幾天，這些雜貨店老闆還從不主動找零，隨意加價，恨不得把每個顧客都狠狠敲上一筆。但現在，也是他們主動送來了箱子。災難發生前，他們是騙子、撒謊的人，災難發生後，他們也會提供幫助。摩洛哥人變可愛了。
我們一直在手機里閒聊，幫在廣場上無法入眠的朋友打發時光。我告訴她，不眠廣場有一家很好吃的塔吉鍋，劫後重生，明天得好好吃一頓！
她告訴我，她的拖鞋好像跑丟了一隻，比起吃塔吉鍋，當務之急是買到一雙拖鞋。
這是一場災難
第二天早上8點醒來，新聞播報摩洛哥地震央已經有600多人去世了。我還是沒有收到瓦爾扎扎特朋友發來的消息。
我的社交平台帳號定位在摩洛哥，所以也收到一些私信，大家向我打聽幾個村莊有沒有認識的人，他們的朋友和親人失聯了。我逐條回覆：對不起，我也不認識那裡的人。
我才真正意識到，這是一場災難。
馬拉喀什倒塌的房子。（圖/作者提供）
我在日本經歷過一次地震。當時是2018年，地震發生的時候，我還在賴床，朋友一開始以為是有人上下樓引發的晃動。等桌子上的東西開始掉在地上，她大聲叫我，地震了！
我從床上彈起來，發現根本無法站穩，又跌回了床上。房子像滾筒洗衣機，朋友找到了一個只放了被子的小屋，很小，我們兩個人弓著身子擠在裡面，挨過了斷斷續續晃動的幾分鐘。後來，房東告訴我們，那個小房子就是為地震應急準備的，一旦房屋坍塌，我們在那裡不會被砸到，等待救援就好。
兩次地震的對比之下，我發現日本有更好的應對地震經驗，日本人也是。地震發生時，街道上會傳來手機的自動報警聲。到處都有避難所，屋子裡有防震的小房間，如果接受過訓練，在當時足以快速應對。地震發生後，我在街上收到了宣傳單，上面的地圖標註了最近的避難地點和可以緊急求助的電話，以及一些發生災害時的自保方法。我認真把它們都看了一遍。
但摩洛哥可以說幾乎沒有任何的應對經驗和措施。我收到了外交部領保中心發來的簡訊，提供了使館電話，但摩洛哥本地人呢？
馬拉喀什倒塌的房子。（圖/作者提供）
新聞報導中，很多道路被破壞，救援車無法進入，人們只能用手進行救援。震央阿特拉斯山的偏遠村莊受到地震的嚴重打擊，救援人員可能需要幾天時間才能到達那些主要由舊建築組成的村莊。
我此時想起昨天晚上的狂歡，突然感到一陣後怕，那時我們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地震。
120年來摩洛哥最嚴重的地震
關於災難的消息，總像餘震一樣後置，源源不絕。
之前在日本經歷過地震，我還和朋友分享劫後餘生的喜悅，甚至笑著調侃"感受到日本旅遊最 local的體驗了"。但幾天後，我在新聞中看到，就在我住所很近的地方，有一個9歲的女孩被倒塌的牆壓倒去世。地震發生時，是一個清晨，是我們這些遊客睡覺的時間，也是小朋友上學的時間。我到現在都記得她的名字。
這次在摩洛哥呢？據最新報導，地震已造成2012人遇難，2059人受傷，其中1404人傷勢嚴重。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9日宣布全國進入為期三天的哀悼期，其間公共場所下半旗誌哀。
死亡人數或許仍在不斷上升，他們可能是我在幾天前擦肩而過的面孔。
建於12世紀的庫圖比亞清真寺遭到破壞，它69米高的尖塔被稱為"馬拉喀什的屋頂"，現在倒塌了。摩洛哥的很多紅牆也塌了，這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遺產。約旦地震學教授 Eid al-Tarazi告訴媒體："可能會發生數百次餘震。人們需要遠離那些不堅固的建築，因為它們容易倒塌。我們預計餘震可能會持續三到四周。"
離開摩洛哥的機票賣光了。但我的一個倒霉朋友，地震當天剛落地馬拉喀什，他告訴我，萬萬沒想到自己在摩洛哥的第一個夜晚會這樣度過。他在這裡完全沒有認識的人，地震時慌亂地給我打了電話，但我沒能接到。
和朋友問候安全的消息。（圖/作者提供）
後來，他跟著墮胎去到了不眠廣場，第一次見到這個以旅遊聞名的廣場，成了所有人的避難所。後來，他又回了一趟酒店，帶走了錢包、護照和電腦，他發現只有這些東西真正重要。
"一切都好"，我的另一個朋友說，他在新聞中看到馬拉喀什的地區輸血中心呼籲居民為傷者捐血，正準備去醫院排隊，"我們很幸運，但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
我也想到了數量眾多的貓。馬拉喀什街頭巷尾有許多流浪貓，在人類互相援助的時候，小傢伙們不知道有沒有逃過一劫。
摩洛哥隨處可見的貓，不知道它們的命運。（圖/作者提供）
在廣場上睡了一晚的朋友發來消息，她吃到塔吉鍋了，也買到了拖鞋，地震後第一個白天，生活恢復如常，只有坍塌的牆磚提醒著凌晨發生的一切。
瓦爾扎扎特的朋友至今沒有回覆我的消息。
我又想起那個地震後溫馨、友好的夜晚，除了保持樂觀，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