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中國著名音樂家馬思聰全家逃亡美國,成為轟動一時的世界性新聞。馬思聰是怎麼出逃的?他為什麼出逃?結果怎麼樣?
今天,我們根據葉永烈所著的《馬思聰傳》等資料,跟大家聊聊這件往事。
夜色中的逃亡
1967年1月15日深夜,馬思聰以5萬元港幣的代價,帶著妻子王慕理、兒子馬如龍、次女馬瑞雪,在廣東新州登上電動拖船「002號」,趁著茫茫夜色,逃離大陸。
1月16日晨,拖船在香港大嶼山靠岸。上岸後,馬思聰把掛在胸前的毛澤東像章摘下來扔進大海,然後一家人在一個岩洞裡躲了一天。當晚,他到九龍的一個親友家暫住。
由於香港報紙登了丟棄在大嶼山的「002」號拖船的照片,馬思聰感到香港也不安全。他擔心會被引渡回大陸,經過反覆思考,決定去美國投靠他的九弟馬思宏。
當時,中美沒有建交,政治上處於敵對狀況,馬思聰身上沒帶任何證件,只好通過一個朋友和美國駐香港領事館取得聯繫。美國駐香港領事館確認馬思聰的身份後,立即跟英屬香港政府談判,希望儘快將馬思聰引渡到美國。
就在美、英秘密磋商之際,不知道什麼人走漏消息。1967年1月19日,香港幾十家中英文報紙,都在頭版頭條,以粗黑的鉛字刊登醒目標題「中國著名音樂家馬思聰逃抵香港」。幾乎每一家報紙,都開列了馬思聰的頭銜:「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音樂家協會副主席,全國人大代表,中央音樂學院院長。」
這個消息立即炸了鍋。美國駐香港領事馬上打電話給香港總督,問他是否看過當天的報紙,並且說,如果讓馬思聰繼續留在九龍,無法保證他的安全,馬先生必須立即離港赴美。香港總督只好同意。
緊接著,美國駐香港領事派專人將馬思聰一家接到溫莎大廈。領事見到馬思聰一家後,熱情地說:「馬先生,馬太太,略備一桌薄酒,為你們洗塵、壓驚。午宴之後,我們就一起上飛機場。」
「上飛機場?飛到哪裡?」馬思聰連忙問。美國領事放慢講話的節奏,把每一個字都清楚地送進馬思聰的耳朵里:「飛往華盛頓!」
1967年1月19日下午,在美國駐香港領事的陪同下,馬思聰一家四口登上了飛往華盛頓的飛機。
1967年4月12日,美國國務院對外通報:北京中央音樂學院院長馬思聰逃出中國大陸,來到美國避難。馬先生和他的太太及兩個孩子,已獲准避難。隨後,馬思聰在紐約舉行記者會,發表了題為「我為什麼逃離中國」的講話。
為何逃離中國?
馬思聰說:「我是音樂家。我珍惜恬靜、和平的生活,需要適宜的工作環境。作為一個中國人,我非常熱愛和尊敬我的祖國和人民。雖然我個人遭受的一切不幸和中國當前發生的悲劇比起來,微不足道。但是,『文化大革命』在毀滅中國的知識分子。去年夏秋以來發生的事件,使我完全陷入絕望,迫使我和我的家人不得不成為逃亡者。」
接著,馬思聰談了他在「文革」中遭到的各種凌辱。
1966年5月16日,「文革」爆發。5月底,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們,給他們的院長馬思聰貼出大字報。一夜之間,馬思聰成了「資產階級反動權威」、「修正主義分子」,「文藝黑線的代表人物」,遭到批鬥。
6月中旬,馬思聰和其他五百多名文藝界知名人士被關進北京郊區的「社會主義學院」集訓,在軍管人員的監督下,學習文件,轉變思想,寫批判自己和揭發他人「反黨言行」的材料。
8月3日上午,馬思聰等10多個中央音樂學院的所謂「黑幫分子」被押回學院,接受批鬥。剛下卡車,一桶漿糊倒在馬思聰的頭上;接著,一張大字報貼在他的身上,一頂寫有「牛鬼蛇神」大字的紙糊高帽子戴在他的頭上,兩塊牌子掛在他脖子的前後,前面寫著「資產階級音樂權威——馬思聰」,後面寫著「吸血鬼」。一個紅衛兵將一隻破搪瓷盆和一根木棍塞在他手中,逼他一面走一面敲。
之後,他們被關到學院的一排琴房內「隔離審查」。每天早上和晚上,他們被迫齊唱《嚎歌》,歌詞是這樣的:「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有罪。人民對我專政,我要老老實實。如果我不老實,就把我砸爛砸碎!」
那些紅衛兵一高興或一不高興,他們就要遭殃,輕則挨罵,重則挨打。有一天,馬思聰被派去拔草。一個造反派對他吼:「你還配拔草!你是匹馬,只能吃草!」說完,真的當場強逼他吃草。還有一次,一些紅衛兵拿著尖刀威脅他說:「你要老實交代問題!要不,我就拿刀捅了你!」
8月14日晚,造反派湧進馬思聰的家貼大字報,第二天又批鬥他的妻子。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妻子和女兒在他家廚師的幫助下,倉惶離開北京,先逃到南京,後逃到上海,再逃到廣州。因為擔心一家人性命難保,馬思聰的妻子決定全家逃到香港。
1966年11月,馬思聰肝病復發,獲准回家居住。11月下旬,他的女兒馬瑞雪從廣東秘密回到北京,跟父親商量到香港避禍之事。馬思聰剛開始不同意,女兒好說歹說,說了兩個多小時,最後,他才答應先到南方養病,到時候再見機行事。之後,馬思聰父女倆在他家廚師賈俊山和他的針灸醫生倪景山的幫助下,化裝後離開北京,來到廣州。
當時的中國,從北京到全國各地,包括廣州,到處都是亂鬨鬨的。馬思聰擔心繼續待在中國大陸,可能性命難保,於是,就有了我們節目開頭講的,他們全家逃往香港的那一幕。
「叛國投敵」與株連
馬思聰和家人逃美的消息,驚動了中共最高層,事件被列為大案要案。
1967年5月,根據中央文革小組顧問康生和公安部長謝富治的命令,公安部和北京市警局成立「馬思聰專案組」。經過8個月的審查,馬思聰出逃被定性為「叛國投敵」。
馬思聰在北京、上海、南京、廣州的數十名親屬被株連。他的大哥馬思齊一家6人有5人被打成「現行反革命」。馬思齊夫妻被判管制,他們的大女兒馬迪華慘死於上海警局拘留所,二兒子馬宇亮被判刑12年,小兒子馬宇明被判刑8年。他的二哥、上海外語學院法語教授馬思武,受到殘酷批鬥,被逼跳樓自殺。
消息傳到美國,馬思聰在日記中悲憤地寫道:「國內人民何辜?遭此大劫。我家人何罪?也不免於家散人亡。」他的大妹、上海音樂學院鋼琴教授馬思蓀,被關在學院地下室,交代、反省,一關就是一年多。
馬思聰的太太王慕理的兄弟也沒有一個逃過迫害。她的大哥王恆坐牢8年,三弟王友剛和妻子何瓊均被判刑5年。馬思聰的針灸醫生倪景山被判刑8年,廚師賈俊山被關押4年,折磨至傷殘。
一代音樂巨匠
一代音樂巨匠馬思聰被迫害逃美,他的親友被無端株連。這是一個家族的悲歌,也是中國音樂界的巨大損失。
馬思聰,廣東海豐縣人,早年曾兩次留學法國,是20世紀中國傑出的作曲家、小提琴家與音樂教育家,被譽為「中國小提琴第一人」。他1937年創作的《思鄉曲》,被認為是中國20世紀的音樂經典之一。
回顧馬思聰的一生,他的創作成果頗豐,共有小提琴獨奏曲、鋼琴伴奏曲18首,小提琴協奏曲2首,芭蕾舞劇2部,歌劇1部,鋼琴曲7首,管弦樂7首,合唱曲4首,獨唱曲2首。而他之所以能不間斷地創作出許多音樂精品,與他在「文革」中能幸運逃離大陸密不可分。
「文革」中,中共對知識分子的迫害極其慘烈,僅以上海音樂界為例:1966年9月6日,上海音樂學院指揮系主任楊嘉仁教授和他的夫人——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副校長程卓如,開煤氣自殺,雙雙死於寓中;9月9日,上海音樂學院鋼琴系主任李翠貞教授,同樣開煤氣自殺,死於寓中。
1967年1月31日,年僅30歲的著名女鋼琴家、多次在國際大賽中獲獎的顧聖嬰,和她54歲的母親、28歲的弟弟,留下三人簽名的一紙遺書後,也開煤氣自殺。1968年,上海音樂學院管弦系主任陳又新教授、民族音樂理論系主任沈知白教授,也都憤然自戕,以死相抗……
假如1967年馬思聰沒有逃離大陸,他的結局會是如何?我們無法樂觀地想像。
馬思聰避難美國後,先住在馬里蘭州,後來女兒馬瑞雪婚後搬到費城,他們夫婦也搬到費城,與女兒家相距不遠。在費城,馬思聰度過了他人生中安寧、平和、溫馨的時光,除了音樂創作,就是含飴弄孫、寄情山水。
1987年5月20日,馬思聰因肺炎在費城一家醫院病逝,終年75歲。
從1967年被迫出走後,儘管後來中共為他平反,一再邀請他回國,馬思聰卻再也沒有踏上祖國的土地。
2023-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