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一個醫生被病人家屬捅了,死了。捅他的人也死了。網上都在悼念那個醫生,據說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好醫生。還據說,他很無辜,又被殺錯了。
上海今年夏天好熱,我只想呆在小房間不出門。午睡很香,醒來已經下午兩點了。沖好咖啡,我就端坐在寫字檯上,一動不動地發呆冥想。
冥想"好醫生"、"優秀醫生"、"無辜的醫生","好人"、"優秀的人","無辜的人"……這些與我們芸芸眾生緊密相關且常見的詞兒。
一個醫生是不是好醫生或優秀醫生或無辜醫生,該怎麼判斷?普通人也許直接從他的醫術水平、門診溫和的態度、或沒有直接使壞就判斷了。但我不一樣,我在寫字檯前一直都在想以下一些問題。
(1)他所在的醫院對於普通人而言,是先交錢後看病,還是先看病後交錢?(2)窮人得了大病是否就該自我了斷?(3)醫院裡的同事有沒有過度醫療和過度檢查?(4)醫院有沒有八星級特殊病房?(5)他的獎金里有沒有醫代給的回扣?(6)他是否對醫療不公站出來表達過自己的態度?……??
如果有以上問題,那他的高水平醫術對於普通人尤其窮人而言沒有什麼意義,他的好和優秀也僅僅是服務於金錢和權力。知乎上有個高贊段子是咋說的,大概印象是:【有人問,我們這裡的三甲醫院在國際上算什麼級別?答:按照國際通行標準,都是蹲局子的級別。】
如果醫院是蹲局子的級別,請問,在裡面的醫生是什麼?還好醫生,還優秀醫生,還主治醫師,還無辜醫生。扯,扯JB蛋,妥妥的一群罪犯。但沒有哪個醫生會認為自己是罪犯,刀落在頭上還在叫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你殺錯了,你殺錯了"。所以,法國啟蒙思想家伏爾泰在五百多年前才由衷感嘆:"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認為自己是有責任的。"後來有人將其稍作改動,"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它深刻地警示著每一條漠視蒼生疾苦的精緻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冰山的崩塌不是一下子崩塌的,而是一塊一塊崩塌的,一天一天崩塌的。究竟是哪一塊哪一天崩塌?以何種形式崩塌?又將砸在誰的頭上?不曉得,自求多福。
溫州醫生的死,讓我想起了中金公司那個跳樓小姐姐的死。兩個都是高學歷,都是高材生,都是校園裡的學霸,都是各自入職單位(其實都是蹲局子的級別)的主力骨幹,都是專業領域的牛叉,都是高收入的中產階層。他們從起跑線到終點站,一路狂奔,一路攻城拔寨,榮華富貴觸手可及,世俗繁華肉眼可見。突然嗝屁了,看起來自己沒犯任何錯誤,看起來自己很無辜。但吳敬璉先生就知道他們犯了根本性錯誤"他們很幼稚,不清楚自己的根本利益在哪裡,如果社會不完善的話,自己的前途是沒有保證的"。豈止是前途沒有保證,碰巧離自己最近的那塊雪岩崩塌時,自己的小命也是沒有保證的。
2024年5月1日凌晨2時,廣東境內梅大高速塌方,導致48人死亡30多人受傷。當工程吊車把墜入泥流扭曲變形的私家轎車一輛接著一輛吊出來時,有奔馳寶馬,有勞斯萊斯,有卡宴賓利,有問界小鵬,有蔚來特斯拉,他們都是標準的中產階層拖家帶口一路歌唱歡樂疾馳駛向自己早已規劃好的度假勝地。
他們中絕大多數都與塌方工程沒有任何關係,當他們陷入絕境生死瞬息的那一刻,他們在想什麼?不知道,不曉得,也許也像溫州那個倒霉的醫生一樣,根本來不及想什麼。但我們倖存的旁觀者似乎可以幫他們想一想,"啊啊,我很無辜,工程不是我乾的,我是主治醫師,我是985學霸,我是優秀教師,我是只想埋頭搞好科研的研究員,我是才貌雙全的小姐姐,我是社會精英,我是好人,……"。那一刻,他們啥雞兒都不是。那一刻,是他們最大的悲劇。那一刻,是馬丁路德金一語成箴:"時代的舞台會記錄我們每一個人的角色,最大的悲劇不是壞人廉價的囂張,而是好人昂貴的沉默。"
剛剛,我看見中國醫師協會就溫州醫生被暴力傷害至死事件發表了業界聲明,聲明了四點(截圖如下)。
這是第多少次聲明?我不曉得。將來還要發表多少次聲明?我也不曉得。只是,我靜靜地盯著聲明的四點,靜靜地發呆,靜靜地冥想。尤其看見第二點"堅定不移地捍衛醫務人員的尊嚴",我沒有笑,我差點哭了。
只要是先交錢後看病,所有醫務人員的尊嚴都蕩然無存。只要醫院裡有八星級病房,所有醫務人員的尊嚴都被踩在了地下來回搓。只要有一個母親因交不起給孩子看病的醫療費而在大街上赤身裸體跪乞,所有醫務人員的尊嚴都斯文掃地。只要有一起不明不白的器官移植,所有醫務人員的尊嚴都是帶血的尊嚴。只要有一起過度醫療和過度檢查,所有醫務人員的尊嚴都不如一張抹布。只要把看病當生意做,所有醫務人員的尊嚴都是大街小巷電線桿上的那一張張包治淋病的牛皮癬。請問中國醫師協會,咋不出來發表聲明呢?嗯,沉默是金,出來發聲會妨礙所有醫務人員的現金流。至於尊嚴嘛,大塊吃肉的時候全都忘了,只有挨刀吃席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
尼瑪一群罪犯,還談個錘子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