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普的第一任期,美國從中東的調停者變成中東角逐者。(資料照片/美聯社)
過去四年,全球局勢動盪不安。大致上,全球演變分為三個激烈對抗的區域:烏克蘭、中東和印太。其中,烏克蘭和中東已經陷入熱戰,印太雖然沒有熱戰,但它是世界兩個最強大的國家對壘的最前沿。
川普回鍋,會對全球局勢有何影響?本文先分析一下中東的情況。要分析川普上台之後會怎麼樣,就要先從中東本身的情況,川普第一任上做了什麼,與拜登時期中東發生了什麼說起。
中東是最錯綜複雜的地區。最正宗的中東是西亞地區;「擴大化的中東」進一步包括北非阿拉伯人地區(埃及本土、利比亞、突尼西亞、阿爾及利亞、摩洛哥),中東的外圍還包括黑非洲的穆斯林地區(從索馬利亞、蘇丹到一系列西非國家)。
全球都在關注,川普回鍋會對全球局勢有何影響?(美聯社)
筆者曾分析過,即便把討論局限於最正宗的中東即西亞地區的內部,也存在「九大矛盾」。
第一,以色列vs中東其他國家。當然,大部分國家都是出口不出手。以色列的主要對手是伊朗和其支持的「抵抗之弧」(哈馬斯、真主黨、胡塞武裝、敘利亞)。
第二,伊斯蘭與異教徒(猶太教、基督教)間的矛盾。
第三,伊斯蘭的教派矛盾,遜尼派與什葉派的衝突。以沙特阿拉伯和伊朗的對立和代理人戰爭為代表。
第四,神權與世俗的矛盾。中東的神權國家只有伊朗一個,但各類極端主義組織准政權都推崇宗教地位。世俗國家分為三類:軍事強人、民主政權、世襲政權。軍事強人只剩下敘利亞的巴沙爾一個,但原民主政權土耳其已走向強人政治化。阿拉伯半島上的世襲王國(酋長國)是世襲的世俗國家,其宗教影響比以上兩者更深。
第五,民主與專制的矛盾。神權國家、軍事強人還是酋長國家都不是民主國家,人民有爭取民主的意願。
第六,民族矛盾。中東四大民族(阿拉伯、突厥、波斯、庫爾德)中,庫德人是唯一沒有民族國家的。中東最最特出的民族矛盾就是爭取建國的庫德人與所在國的衝突。
第七,恐怖主義與反恐的矛盾,基本上以上神權的國家和極端組織都是恐怖主義支持者。
第八,阿拉伯國家內部爭老大的矛盾。沙烏地阿拉伯是海灣國際以至阿拉伯世界的帶頭大哥,但卡達也有爭老大的欲望。
第九,遜尼派的土耳其「重返中東」,爭奪伊斯蘭世界主導權,形成了「挾阿拉伯以令伊斯蘭」(沙烏地阿拉伯)和「挾伊斯蘭以令阿拉伯」(土耳其)之間的矛盾。
中東更複雜的地方在於大國政治橫行,傳統列強,美俄英法德都在中東有深厚的歷史聯繫,新興大國如中國和印度,也已經把手伸向中東。
在川普的第一任期,美國從中東的調停者變成中東角逐者。
1)川普奉行一面倒支持以色列的政策: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把美國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在沒有巴勒斯坦代表的參與下,提出了對以色列非常有利,但巴勒斯坦肯定不可能接受的「兩國方案」。
2)川普最討厭的國家,無過於伊朗。眾所周知,川普喜歡強人政治。川普稱讚過好多「強人」,比如普丁、習近平、金正恩,甚至和他不來電的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川普都說過他們是自己的「好朋友」。然而,伊朗的強人——宗教領袖哈梅內伊,川普卻從來沒有贊過。川普一上台,就退出伊朗六方核協議,強力制裁伊朗。
3)川普最想推動成立「中東北約」,聯手各種盟友一致對付伊朗。「中東北約」當然不太可能明確成立,但川普推動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在拋開巴勒斯坦問題的前提下和解,各國在默契上達成事實上的同盟,聯手對付伊朗,卻並非沒有可能。川普推動「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讓以色列和阿聯、巴林、摩洛哥、蘇丹建交(或同意關係正常化)。川普還進一步打算推動以色列和沙烏地阿拉伯關係正常化。
在拜登時期的四年,拜登一方面無意「回滾」川普的中東成果,但另一方面也沒有非常積極推動川普的亞伯拉罕協議政策。在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後,拜登外交重點轉向烏克蘭,對中東更是放鬆。於是,就在美國在中東的放手期間,中東出現了三大變化。
在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後,拜登外交重點轉向烏克蘭,對中東更是放鬆。(美聯社)
第一,中俄聯手爭奪中東話語權。
烏克蘭戰爭的爆發,俄國為了擺脫國際孤立,積極推動「全球南方」的論述,加大宣傳力度和外交突圍,力圖推倒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俄國的全天候戰略夥伴中國也加入了大合唱。中東板塊就是俄國和中國努力爭取的區域。以致中俄聯手對中東的爭奪,從來沒有像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後那麼激烈。中俄的外交和宣傳取得很大效果。最後,中東所有國家都拒絕參加美歐亞太等國發動的對俄制裁,絕大部分國家也沒有在聯合國大會上譴責俄羅斯侵略。
隨後2023年8月金磚國家峰會上,由中國主導的金磚國家還接受了六個國家的加入申請,其中沙烏地阿拉伯、埃及、阿聯、伊朗四個都來自中東,剩下兩個是衣索比亞和阿根廷。這是中俄中東戰略的極大勝利。雖然最後阿根廷撤回申請,沙烏地阿拉伯也表示仍在檢視是否加入,但中俄在中東的進帳是毋庸置疑的。
第二,中國強力介入中東政治,推動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和解建交。
在加薩戰爭爆發之前,中東局勢最令人愕然的莫過於在2023年3月,中國突然在北京宣布,經過在北京的高級別會議,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決定將恢復外交關係。眾所周知,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是老冤家,打了多年代理人戰爭。「亞伯拉罕協議」就是為了拉攏以色列和沙烏地阿拉伯聯手對抗伊朗。現在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居然和解了,還是靜悄悄的,還是在很少插手中東事務的中國調停下的。
第三,最大的變化當然是目前依然進行的以哈戰爭。
一度被邊緣化的以巴矛盾,在加薩統治政府哈馬斯發動的「十七大屠殺」後,迅速重新成為中東矛盾中的焦點。
以色列揮軍攻打加薩,迅速攻下加薩大部分地區。然而在美國拜登政府和國際社會對人道主義擔憂的壓力下,以軍沒有對哈馬斯最後一個軍事據點拉法發動地面進攻,讓哈馬斯得以在「三不政策」(不放人、不投降、不談判)下,蜷縮在拉法基地,在加薩其他地區上演敵退我進的游擊戰。加薩戰事遲遲不能結束。
最近,以哈戰爭進一步擴大,以色列對黎巴嫩南部真主黨發動猛烈進攻,還空襲攻擊紅海商船的葉門胡塞武裝,與伊朗互相進行「示威表演性質」的飛彈攻擊。
以哈戰爭大大強化了中俄聯手推動的「全球南方」、「反帝反殖民」等論述,打擊了美國自由主義在全球的話語權。
川普上台後,在烏克蘭、印太的策略都有變數,唯獨在中東的政策,幾乎沒有太大疑問。中東會重新面臨大變局。川普一定會重拾四年前放下的中東日程表:(1)川普將會一面倒支持以色列,讓納坦雅胡達到自己的目標。(2)繼續推動「阿布拉罕協議」,即推動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和解。(3)嘗試逆轉在中國拉攏下的沙烏地阿拉伯阿拉伯—伊朗和解。(4)對伊朗重新進行強力制裁。
川普一定會重拾四年前放下的中東日程表,一面倒支持以色列,讓納坦雅胡達到自己的目標。(圖片取自納坦雅胡X平台帳號)
當然,由於過去四年的變化,無論中俄還是伊朗沙烏地阿拉伯,都不會靜坐美國出手,於是能不能實現,取決於很多因素。
第一,以哈戰爭,以色列將全面勝利,全面占領和改造加薩。
按照實力,以色列早就能把加薩哈瑪斯擊敗,只是由於拜登顧及平民傷亡,為以色列劃下紅線,不能進攻拉法,才遲遲未能收尾。換到了川普上台,紅線自然就撤消。以色列攻下拉法,全殲哈馬斯組織,不在話下。
拜登總統從加薩無辜百姓的人道主義出發,給了哈瑪斯無數次和平的和談機會,哈瑪斯為了一己私利,全部拒之門外。現在隨著川普當選,哈馬斯就開始釋放消息表示願意和談。然而,哈瑪斯錯失了最好的和談時機。以色列現在好牌在手,為什麼要接受任何的讓步呢?
哈瑪斯的組織將迎來滅頂之災,這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可惜的是無辜巴勒斯坦人也註定要波及受累,兩國方案也註定遙遙無期,除非肯接受一個無法接受的兩國方案。
第二,中東戰事如何結束,主要取決於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有多大胃口。
加薩戰爭結束後,其他戰場如何演變?納坦雅胡雖然是個政治強人,但他久經沙場和政壇,並非不知進退的莽漢和野心家。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底線會去到哪裡。無論現在打加薩,還是打真主黨、胡塞武裝等「抵抗之弧」,以色列的對手都是沒有「主權身份」的實體,都是伊朗的代理人。只要不陷入和外國政府的大規模對抗,就不至於全面爆發中東戰爭。
在這種判斷下,(1)真主黨被重創甚至全殲都是大概率的事。黎巴嫩的無辜人民當然也會被波及。(2)和以色列接壤的敘利亞,以色列不太可能和它全面開戰。(3)胡塞武裝,由於和以色列不接讓,以色列也沒有必要派兵剿滅。但如果沙烏地阿拉伯想要重新討伐胡塞武裝,以色列會幫忙。
其實,無論黎巴嫩還是葉門的政府,對這些伊朗支持的盤據一方軍隊,都早就想除去。真主黨的情況是尾大不掉,根據聯合國安理會2006年1701號決議,真主黨武裝本來就應該解散。但由於真主黨軍隊實在太大,比黎巴嫩政府軍強得多,尾大不掉。至於胡塞武裝,根本就是叛亂組織,和沙烏地阿拉伯阿拉伯支持的葉門政府軍已打了好多年仗。如果以色列能把他們剷除,葉門政府和沙烏地阿拉伯還求之不得呢!
第三,現在中東最大的變數是伊朗。
美國在中東的主要對手伊朗,自從總統飛機失事之後,人民選了一個支持和西方和解的新總統,和宗教領袖哈梅內伊不咬弦,在以色列在當地的滲透下「處處都是破綻」,外憂內患,處於一個低谷期。它也最多只能打代理人戰爭,以及做一下表面功夫,無力也無意和以色列大規模正面對抗。伊朗勢力衰退,在一定時間內是不可避免的。
在拜登政府時,以色列就算會報復伊朗,也不可能把伊朗逼到垂死掙扎的死角。但換上川普政府,川普當然會強力制裁伊朗,美國和以色列會如何聯手施壓伊朗,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們對局勢的判斷。一方面,施壓固然會增加伊朗的內部壓力,讓伊朗「自爆」,但另一方面,施壓也可能讓伊朗把這個比較親西方的總統除掉,讓伊朗對抗到底。
在伊朗的問題上,俄國和中國以及沙烏地阿拉伯是三個至關重要的因素。
變數之一是,中東和烏克蘭是否會否發生「大交換」,即美國會否以在烏克蘭問題上的讓步,向俄國交換伊朗。在烏克蘭戰爭爆發前,普丁一直力撐伊朗。但現在普丁在烏克蘭陷入苦戰,連朝鮮軍隊也用上了,對一心搞掂伊朗的川普而言,就是從天而降的大籌碼。
變數之二是,沙烏地阿拉伯是否會「回滾」和伊朗的關係。沙烏地阿拉伯王室和民主黨政府關係很差,但和川普關係不錯。川普上台後,一定會重新推動「阿布拉罕協議」。但經過了以哈戰爭,一年多來,阿拉伯國家的反以宣傳都是鋪天蓋地的,沙烏地阿拉伯王儲和川普再好,美國再威逼利誘,也不能無視本國輿論;另一方面,既然和伊朗剛剛建交,又開始敵對,好像也說不過去。聯手討伐胡塞武裝,可能是以色列的一張籌碼。
變數之三是,中國會力撐伊朗嗎?如果俄國不撐伊朗,那麼伊朗最後一個希望就是中國。中國比俄國更講面子,而且也沒有俄國那樣的外交困境。所以中國拋棄伊朗的可能性比俄國低。川普上任後,關稅、科技戰、台灣和南海,中國又將面臨川普的施壓。對於愛講交換的川普來說,會不會在部分領域對中國鬆手,以交換中國不再支持伊朗。這同樣值得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