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也注意到了近來輿論場上的一個奇特現象:
那些平日裡特別在意中國形象的小粉紅,對這次泰緬邊境的電詐案中卻並沒怎麼發聲,倒是聚焦在大洋彼岸的加州山火上。
總是把「中國」掛在嘴邊的人,輪到中國人有難了,卻不關心中國人。
有人因此感慨,這真是看不懂,關注如何解救人質的是平日被罵作「美國大殖子」的,而小粉紅不關心本國人遭遇,反倒在關注美國人受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心態其實也不難理解。
畢竟,這次妙瓦底電詐案是「中國人坑中國人」的戲碼,說起來並不光彩,不免有幾分尷尬,又沒有「戰狼」式大快人心的「雖遠必誅」,可說「歹戲拖棚」,對小粉紅來說自然少了「爽點」,還是不談為妙;相反,對加州山火的隔岸觀火,倒是可以滿足中國網民的最大樂趣:看別人倒霉。
尤其當他們把加州山火的狼狽拿來和之前重慶山火的眾志成城相比,更可以獲得許多快樂。
像這樣逮著機會幸災樂禍也並不只是對這次加州山火才如此,之前澳大利亞山火,也有人陰陽過:
像這樣的事見多了,你就知道那樣的選擇性無視並非偶然,而恰是一種主動的篩選:他們迴避開那些可能讓自己感到尷尬不適的信息,轉而去尋求那些有「爽點」的新聞,哪怕這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那是一種貪得無厭的自戀:他們尋找一切能證明「我們比他們好」的例證,而自己作為「我們」的一分子也與有榮焉,由此獲得心理上的滿足感。「愛國」並不只是「愛本國」,常常也總意味著「踩別國」,因為那仿佛是爭奪一場球賽的錦標,榮耀的快感來自於擊敗對手時的腎上腺素。
既然如此,他們處處在意的是表現得自身如何更強,那就像是一個爭強好勝要面子的人,不管怎樣都要在人前爭一口氣,當然要「自家爭好」——集體的面子,就是自己的面子。
可想而知,如此愛面子,當然對尷尬的事避之不及。事實上,這次電詐案發後,有的人直接就說,關注那樣的事,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還有的人則乾脆認為盯著電詐案的都是「恨國黨」,就是旨在讓國人難堪(倒是確實有不少人去奚落出演戰狼的吳京「中國護照不管用」)。
別看他們總是把宏大敘事掛在嘴邊,但實際上是高度自戀的:所有他們所擇取的信息,都服務於他們自身的滿足感,那是一種特殊的上癮症狀——沉浸在「厲害了我的國」之中的感覺是如此之好,又那麼廉價不費力,簡直很難抗拒,由此得以逃避現實,拒絕去看真實的世界。有時,他們以玩世不恭的犬儒表達這種態度:「這就反思上了?累不累啊?」
這是一種拒絕自省、反思的迴避態度,因為內心虛弱的人承受不起那樣的直視,不願意承認自己所屬的群體也可能是有問題的,而本能地更願意在拉踩、對比和投射中獲得那種爽感。然而,沒有自我審視的痛苦,就得不到成長。
不僅如此,這種心態意味著他們其實並不真正關心受害者的困境,因為當這件事令人尷尬時,那些人就不是作為同胞得到同情,倒像是什麼不光彩的污點,最好別提起;至於在加州大火的受災者,那更是可以幸災樂禍,因為他們的痛苦才證明了中國的優越性。在這其中,隱含著一種對他人處境無意識的冷漠和殘忍。
在這些人身上,經常能發現的一點就是相當自我,欠缺共情能力。我一位朋友和旅遊團出境游,發現她和當地服務人員打招呼時都不太搭理,一度懷疑是不是因為沒給小費,當她和團里其他人說起此事,得到的反應大抵都是:「不知道啊,沒注意過他們。」她猛然意識到,他們這個中國人的團對服務人員的無視,可能才是遭冷臉的原因。確實,很自我的人大概也就不會去關注服務人員的情緒,只是把他們看作工具人。
乍看起來,這似乎是相當奇怪的:為何這些人既表現出對大共同體的依附性,同時卻又如此自我、乃至自戀?又怎麼解釋他們既表現出高度的自我良好感,同時又虛弱得沒有勇氣自我審視?
我想,這恐怕是中國社會的個體在「大脫嵌」的過程中必然出現的過渡現象:一方面,許多人從原生家庭等小共同體中掙脫出來,表現出激進的自我意識;但另一面,當社會制度尚不完善之際,孤立的個體無力抵禦時代的鋼鐵風暴,於是轉身擁抱他們受教育的觀念中那個偉光正的大共同體,就成了弱者的救命稻草。
從這一意義上說,這是悲劇性的「退行」:個體無力繼續成長為獨立自主、有著強大穩定內核的現代人,而是退回去尋求一個溫暖的子宮能提供庇護,逃避現實、拒絕自省,而那其實就是拒絕長大。
問題還不只如此,如果一代人都沉浸在這樣狀態中,那意味著「開眼看世界」變成了自戀地照鏡子,因為他們不僅對自身的不足視而不見,對他者也不感興趣,只是以恐懼和輕蔑的眼光打量著外部世界,到頭來,那將走向自我設限,因而與廣闊無緣。
但是我們可以有不一樣的未來,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