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風波中，符某某已多次自殘，乃至自殺。（視覺中國/圖）
堂姐提供了符某某的社媒帳號，變化或許始自初中。符某某稱，初中時，她就有了抑鬱傾向，還曾嘗試過極端行為，但沒有成功，亦無人知曉。
堂姐說，有家人問過符某某，她為何要輕生，但她什麼也不說。他們只能猜測，符某某一向成績好，家裡人對她也期待高，或許學習壓力太大了。
在一位同學的印象中，符十分喜歡洛麗塔服裝，會穿不同款式的洛麗塔服裝來上課；符還提到過，她對占卜頗感興趣。
2024年1月20日，符某某稱，自己已經回了老家，在一家網咖打工。那時，她的感覺是生活充實幸福，充滿光與愛。
文｜南方周末記者姜博文
南方周末實習生金晶孫琪
責任編輯｜何海寧
一場舉報廣西百色市一高中教師涉嫌性騷擾、性侵女學生的風波，引發全網聚焦。
2025年2月10日，一位自稱名為農淳鈺的舉報者在社媒平台稱，其表妹符某某於2017年至2020年間，就讀於廣西百色祈福高級中學。在此期間，該校教師唐某某涉嫌性騷擾並性侵符某某，致使符於2019年被確診重度抑鬱症。2025年1月17日，符某某最終自殺身亡。
2月11日，南方周末記者多次致電農淳鈺，但其未有接聽。符某某堂姐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符某某死後，她參與過整理遺物，發現了符寫給唐某某的一封信，最初家人並未多想，後來耳聞性侵信息後才後知後覺。
她與親戚在垃圾桶翻出了那封信，信以文言文寫成，內容大致是符覺得腹痛，吃了藥，想請假，但老師非但沒有關心她，反而責怪她。感到不對勁的堂姐，與親屬一起開始翻看符的手機與電腦。兩周時間內，親屬們沒日沒夜地看，漸漸發現了符與唐某某的過往。
同日，據當地媒體「百色融媒」微信公眾號，百色市成立了由教育、公安、紀檢監察等單位組成的聯合工作組，迅速開展調查。經調查核實，唐某某嚴重違反教師職業道德，依法依紀給予唐某某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經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現已對唐某某採取刑事強制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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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度抑鬱
不怎麼愛說話，但是性格還算開朗，對生活也很積極。這是堂姐印象中，上初中之前符某某的形象。
堂姐向南方周末記者提供了符某某的社媒帳號。從符在此的記錄來看，變化或許始自初中。她稱，初中時，她就有了抑鬱傾向，還曾嘗試過極端行為，但沒有成功，亦無人知曉。
2017年，符某某入讀祈福高中。該校創辦於2000年2月，2003年被評為廣西示範性普通高中，是當地重點打造的市直屬公辦重點高中。另據2020年一篇文章，當年該校高考一本上線人數達526人，還誕生了該市理科狀元。多年來，該校有超3000名學生考入985、211高校。
按照農淳鈺在其舉報材料中的說法，當時符某某是以老家那坡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祈福高中的。同年符的堂姐去了外省讀大學，自那以後「她很少找我聊天」。堂姐對家事管得少，不過她總能聽符母說起，符某某又自殘了。假期里，堂姐也曾看到過她的傷痕。
「很多次，已經數不清了。」堂姐說，「很多次我嬸嬸都會哭著跟我說，叫我作為姐姐去勸一下她。」
堂姐說，有家人問過符某某為何要輕生，但她什麼也不說；堂姐也問過符某某有關刀疤的事，但符某某隻是以一種尷尬的眼光看著她，並不回答。他們只能猜測，符某某一向成績好，家人對她也期待高，或許學習壓力太大了。
堂姐記得，她也曾勸過堂妹，「不要想那麼多，考分什麼的，都是小事，你自己要多出去玩，多出去社交」。這些話顯然收效甚微，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聽到堂妹去了醫院的消息。
與此同時，公開資料顯示，唐某某為祈福高中2017級年級主任，中學物理一級教師，多次被評為「優秀指導教師」，2016年被評為「百色市優秀班主任」。
據《中國新聞周刊》，農淳鈺稱，唐某某曾多次以補課為由，要求符單獨留在其辦公室。另據《華商報》，符母也有類似表述，稱女兒感覺沒有面子，在同學中抬不起頭，但由於缺乏證據，女兒也還要繼續學習，在女兒的阻止下，她沒有報警。
舉報材料中，符某某的日記截圖也顯示，符曾記錄她被唐性侵，她自認為是被pua了，「或是被誘姦了」「情緒、意識、生命被他悄然掌握」。她甚至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愛他，以為自己的世界裡只有他。此外，符還記錄自己一度產生了自責的情緒，「我成了有罪之人」。
堂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也是因為堂妹自殘、自殺的情況越發嚴重，家人開始帶她求醫。最終在2019年符某某被查出有重度抑鬱。
符某某曾在社媒平台分享過網易雲歌單，該歌單發布者疑似為其本人。該帳號發布過一系列筆記，2019年初的兩份筆記中，發布者將高中生活形容為「可以很美好」：繁忙的學習之外，有著正常的生活規律；心裡充實，不會胡思亂想；一走出走廊，就可以看到喜歡的人，憂愁總會化為笑顏；開學後，發布者又在開學考考了全班第二，很是開心。
但在另一份於2020年1月發布的筆記中，2019年卻被形容為「滿目瘡痍，千瘡百孔」。
不過，發布者仍對未來保留了些許期待。前述筆記中，其將2020年形容為「佳人相待，未來可期」，還希望自己能考上北京外國語大學或上海外國語大學。
不過，按照符父對《華商報》的說法，2020年女兒在參加高考前一天，撕爛了准考證，決定放棄高考。那張被撕碎的准考證圖片，也被符某某分享到了社媒平台。
按照前述舉報材料，2020年放棄高考後，符某某選擇在老家復讀。一位其復讀時期的同學向南方周末記者形容，符很少和人主動聊天，但有同學來找她問學習問題，她是有問必答。
堂姐說，復讀期間，堂妹仍有嘗試自殺，但成績確實是「慢慢好起來」了。對此，該同學也有印象。她記得，有一次在百色市的聯考中，符的總分在全市排前幾名。2021年，符以高考分數615.5分的成績，被華東師範大學物理學（國家優師專項）錄取。在前述同學眼中，這其實還低於符的真實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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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與愛」的另一面
在大學期間，安冉（化名）曾與符做過短暫幾個月的同學。她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她與符在幾門課上一起組隊做過提報，她完全看不出符是一個重度抑鬱的人，相反，符十分好相處，合作也進行得非常順利。此外，在安冉的印象中，符十分喜歡洛麗塔服裝，會穿不同款式的洛麗塔服裝來上課；符還提到過，她對占卜頗感興趣。
另一個讓安冉印象深刻的，是符某某手臂上一個魚骨形狀的標誌。她問過符，她記得符的回答是，她是女巫，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女巫標誌。那時安冉以為，魚骨標誌是個文身貼，也沒有多想。直到此次她看到了舉報材料中符自殘留下的疤痕照片，才意識到魚骨標誌很可能是在疤痕的基礎上畫出來的。
在社媒上，符某某也回憶了自己的大學生活。她提及，大學一切都好，老師同學都很有愛，但學習壓力很大，她仍會自殘，還會半夜坐在窗口上。
安冉與符某某的這段交集十分短暫。安冉說，開學幾個月後，班長就說，因為要治病，符已經休學，可能會跟著下一屆或者下下屆學生上課。此後，她再也沒見過符，只是偶爾在朋友圈裡看到，符發過一些和治療抑鬱症相關的內容。
還有一次，安冉記得，符某某發了一條朋友圈，大意是，你們是不是看我天天穿洛麗塔的衣服，覺得很煩？那時她還勸過符，覺得認真穿戴洛麗塔服飾，這才是不在意他人眼光、認真活著的感覺。
舉報材料顯示，2021年後的數年時間裡，符某某輾轉於上海市、南寧市、那坡縣的數家醫院求醫。一份來自南寧市第五人民醫院的診斷顯示，符某某在2022年被確診為精神分裂症。她也在社媒自述，在休學後等待覆學的日子裡，她曾多次嘗試不同的方式自殺。
符前述復讀時期的同學記得，也是在2022年，符還發過朋友圈。如今，她已不記得具體內容，但大致是表達自我厭棄的意思。她先入為主地以為，符是因為在意周圍人的目光才會如此，便特意給她寫了一封信，勸她不要在意，「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做自己」。
對符某某而言，2023年或許算是「多事之秋」。根據舉報材料，當年符某某在曾經祈福高中的班級群里，突然斥責唐某某為「衣冠禽獸」。很快，一個微信名為「老唐」的人在群內回應稱「不要聽這種胡言亂語」，並將班級群解散。
也是在同一年，符某某從華東師範大學退學。她在社媒回憶，退學後，她在咖啡店幹過，月薪3000元。她自述上班時很開心，但幹了半個月左右，就被辭退了，因為她動作慢吞吞、笨手笨腳的，被店長、騎手、顧客在同一天罵了，於是又自殘，而自殘後不久的手腕，很快就被店長發現。最後，她只拿到了1000元。
堂姐回憶，2023年，堂妹又一次自殺未果，符母希望她能多開導堂妹，她便把堂妹接到了自己所在城市玩，「想吃什麼、想幹什麼，我都陪著她，就想讓她心情好一點」。
她發現，堂妹喜歡塔羅牌，便說堂妹可以順便學著做咖啡、甜品，將來可以給她開一家塔羅牌主題的咖啡店。「我是覺得她有個興趣愛好，去靠近那些東西，可能就會有生活的動力了。」符某某答應了，事實上，她也確實在社媒提及，自己這輩子的夢想，就是開一家小小的塔羅占卜店。堂姐甚至覺得，彼時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2024年1月20日，符某某稱，自己已經回了老家，在一家網咖打工。那時，她的感覺是生活充實幸福，充滿光與愛。她每天工作8小時，上班沒事時，也可以看書學習，還可以在店裡放自己喜歡的歌；下了班，她還能練習畫畫。
這不是一份收入豐厚的工作，月薪只有2000元左右。符自稱沒有很強的物慾，以後也不會結婚生孩子，需要用錢的地方，不過是掙學費學習新的東西。
那時，她說，她已經不再想著傷害自己了。「我活一世就是為了完成我的人生課題，走向更高的靈性覺醒的道路。」她如此寫，「物質層面的所有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無需在意。」
然而，僅僅一年後，悲劇還是發生了。堂姐說，符母在南寧工作，符某某此前與母親一起租房居住在南寧。事發當天，符母因工作的事，凌晨兩三點才回家。到家後，符母發現女兒房間的燈沒有開，門也上了鎖，叫她更是沒有回應。她想辦法進入房間後，才發現女兒已經沒有了呼吸。
凌晨從符母處聽說這個消息時，符的堂姐還不敢相信，讓她趕緊把人送醫院，「我嬸嬸就在那裡哭著跟我說，醫院不收了，殯儀館的都已經過來了，發現的時候人已經走了大概6個小時了」。
2025年2月12日，南方周末記者致電百色市教育局、百色市警局宣傳科及祈福高中，希望了解對此案的調查進展，但電話均無人接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