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副總裁謝廣軍的女兒一言不合就開盒網友的事，大家最近都應該聽說了。
起因明明是件非常小的小事。
明星參加活動被公司安排當天往返，粉絲痛罵公司壓榨藝人，結果網友隨口評價，「又不是她自己開飛機，頭等艙睡覺不要太舒服啊」。
然後就被粉絲們「開盒」了。
謝廣軍女兒，正是其中之一。
他們曝光了網友的真實姓名、電話號碼和工作地址等信息，持續不斷地打電話騷擾本人和親友，還威脅去工作單位蹲點。
發現網友是孕婦，連著沒出生的孩子一起咒罵，完全不積口德。
後來還變本加厲，給網友的丈夫發消息，挑撥兩個人的關係，造謠網友是騙彩禮才結婚的。
目的是希望網友被丈夫家暴。
事情越鬧越大，有路人站出來替人抱不平，然後就跟葫蘆娃救爺爺似的，也都被謝廣軍女兒（圖中「你的眼眸」）一一開盒了。
光看這些聊天記錄，感覺開盒是她習以為常的手段，專門用來給別人教訓。
替孕婦網友說話的，開了。
讓他們出來道歉的，開了。
覺得粉圈有問題的，也開了。
正像粉絲群里其它人所吹捧的那樣，對她而言，開盒就像喝水一樣。
這群人還會分享交流開盒連結，有一種看嫌疑人交流兇器捅人快不快的荒誕感。
網友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通過她曬過的老爹的在職證明，以及沒碼完整的購物截圖，認出她爹就是謝廣軍。
還有人站出來爆料，說這人前科累累，在不止一個圈子裡搞過開盒和網暴。
所到之處，烏煙瘴氣。
很多人都被她騷擾到情緒失控，就像最初被攻擊被網暴的那位孕婦一樣。
他爸也挺招笑的，上網衝浪沒沖明白，估計是點進微博想看看女兒到底怎麼坑爹，沒想到手滑直接把孩子小號給發了出來。
女兒把爹坑溝里，爹把女兒掛網上。
很多年前，謝廣軍轉發李雙江兒子被刑拘的新聞，留下「坑爹啊」的三字總結。
這話就像迴旋鏢，射中了十年後的他自己。
眼看事情愈發不可收拾，謝廣軍在朋友圈發文道歉了，承認女兒錯誤的同時，還說了數據是從海外社群來的，跟公司沒有關係。
雖然他這篇發在朋友圈的小作文，被網友評價熟練運用了「她還是個孩子」文學，展示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充斥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作風心態，並未讓受害者感受到誠意。
很快，百度也出面回應了，「謝廣軍女兒開盒事件」中曝光的數據，並非從百度泄露。
如此斬釘截鐵，是因為百度內部對數據做了匿名化和假名化處理，以及權限分離。
任何級別的員工和高管都沒有權限觸碰到用戶數據，謝廣軍當然也沒有。
那麼開盒的數據信息哪裡來的呢？
百度副總裁謝廣軍（右）道歉，13歲女兒「起底」孕婦聯同張元英（左）粉絲進行網暴。
來自海外Telegram電報群的社工庫。
「社工庫」的全稱是「社會工程學資料庫」，是一種非法收集個人隱私信息的資料庫。
只有有錢，任何人都能通過它查到那些隱秘的個人信息，包括個人戶籍、婚史記錄、身份證正反面、名下房產、銀行卡流水、開房同住人員、出入境、個人軌跡、學籍學歷等。
有媒體拿同事的身份信息去測試過，發現幾百塊就能拿到包括公安網站戶籍截圖在內的信息，而且內容還非常準確。
此時此刻，誰還記得一切的起因，只是路過的網友覺得坐12小時的頭等艙不算太累呢？
很多人挺不理解的，謝廣軍的女兒好端端一個富家女，才13歲，怎麼就說話這麼髒，每天恨天恨地恨一切，被養得這麼差。
事實是，她明顯被廁文化入侵了。
有段時間，網絡上很流行那種樹洞機器人的樹洞帳號。因為是匿名，不少發言肆無忌憚，講攻擊性很強、用詞很髒的話，所以被叫做「廁所」，而參與投稿的人自稱「廁妹」、「廁弟」。
他們會表達出很激烈的負面情緒，用「殺」或者「死」這樣很極端的詞來攻擊他人。
但論及起因，很可能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不認識的人漲了工資，又比如同學發的說說比自己更受歡迎。
這些參與者普遍年紀小，十來歲的未成年，大多自稱有抑鬱或雙相情感障礙特徵，有藥物濫用習慣，會自殘，靠在小圈子裡相互訴苦、發泄自己的陰暗面，來獲得存在感。
其中不少會有嚴重的仇富情緒，認為有錢人「偷走了自己的生活」，恨自己的父母不夠努力，沒有辦法給自己更優渥的生活。
但也有那種家境很好的人，父母太忙沒空管他們，很空虛，就跑到網上找安慰。
2022年直播自殺的香港高中生「依奈」，生前就在這種亞文化小圈子中活躍過。而她的死，也和「廁文化」中頻繁的網絡暴力有關。
玩遊戲時，她開玩笑把自己的ID改成了「拿不到金頭就自殺」（金頭指金色頭像框）。
卻沒想到這個ID成為別人攻擊的把柄，還有人嘲諷她下注了不知道要兌現。
隨後，更多人身攻擊和辱罵隨之而來，還頻繁出現「為什麼還不去死」這種刺激性言論。
最終，無力面對這些的依奈選擇了自殺。
在她直播自殺後，攻擊者的群內依然充斥著充滿嘲諷、不懷好意的言論，似乎沒有人意識到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已經離開了。
這些人把依奈解釋為自己沒有判斷能力，說死了是幫她擺脫當做樂子的命。
看這些言論不難發現，廁文化參與者的戾氣是很重的，會抱團攻擊自己看不慣的發言或行為。更有甚者，會投稿到廁所讓別人一起罵。
後來這種帳號陸續被封禁了很多，但這個小圈層的風氣和口癖反而被擴大化了，導致很多低齡網民都會選擇和同好抱團，然後對「對家粉絲」進行情緒激烈、用詞骯髒的人身攻擊。
很多時候也會發展為人肉以及開盒。
就像謝廣軍女兒和群友們那樣。
在他們眼中，除了自己所在的小團體，全世界都有錯。別人議論他們喜歡的明星，是嫉妒明星有錢有顏過著很好的生活；別人批評他們的行為，是胡攪蠻纏，沒有了解事件全貌。
或許是因為在現實世界中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他們選擇來到網絡上抱團取暖。而一致對外的惡意，往往會讓小群體更加團結，彼此更有認同感，從而形成更加堅固的連結。
實際上，這種惡意、這種莫名其妙的恨是沒有正當理由的。也恰好是因為沒有，他們才更需要盟友出現，來證明「我不是一個人」。
一個孩子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家長當然要負責，就算謝廣軍真因為這事被開除也不冤。
但顯然，網絡環境並非全然無辜。
和以前不同，現在這一代年輕人從出生就開始和網絡打交道。他們在網絡上關注到的內容，確實會潛移默化對他們造成影響。
可惜，現在的網際網路是怎樣的呢？
充滿了情緒、戾氣、爭吵和立場。
很多事情，不分青紅皂白，最後都會變成不同立場之間的交鋒。任何事實，都會成為不同身份、不同立場的人，攻擊異己的武器。
大家越來越擅長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給人貼標籤：你是對家粉絲所以你也是對家，你喜歡我討厭的作品所以我討厭你...
這樣的標籤把人一點點隔離開，形成了越來越多難以溝通的小圈子。小圈子的風氣也會反過來影響參與其中的人，讓他們越陷越深。
對於低齡網民而言，他們本來就判斷力不足，再加上家庭本身無法給孩子提供正向引導的話，那麼孩子就更容易為了盲目追趕某些潮流、某些自由，而陷入不良文化的困境。
把擦邊低俗當自由前衛，把盲目網暴當勇敢個性，把不良行為當積極反抗。
所以亞文化現象泛濫。
譬如之前的「網課爆破」，又譬如現在的「廁所文化」，本質上都是同一種內容的變體。
尤其網絡是個匿名平台，個人的表達更容易變得不負責任、不計後果，以至於很多人並不關注事件本身，也從未思考過可能導致的後果，只是單純地藉助某些事情宣洩個人情緒。
但是。
正如沒有一滴雨會認為自己造成了洪災，也沒有一個人認為是自己導致了悲劇。
校園暴力的人不覺得自己是大壞蛋，他們把霸凌當做開玩笑；「足球流氓」不覺得自己搞破壞，只是遵從傳統；披著亞文化外衣搞開盒搞網絡暴力的人，也只覺得自己在為了群體而戰。
這些人不會反省不會認錯，只認為是其他人在針對自己，認為這個世界對不起自己。
恰如勒龐在《烏合之眾》所寫，「群體中的個人不再是自己，變成了一個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而這些集體無意識的惡意匯聚起來，破壞力極大，橫衝直撞，釀成大禍。
歌里唱著，「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但我們知道反過來也成立，只要人人都釋放一點惡，世界將變成可怕的地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