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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大煥:誰能幫他們走出絕望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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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以來,我們整個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我們的道德,我們的情懷,我們的社會精英觀察和解決問題的視角,出現了方向性的錯誤。這是百年來中國農民積貧積弱的根本原因!他們只知道「就地解決」,永遠把農民困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只知道輸血,不知道解放農民,讓他們自我造血。這種理想,這種情懷,甚至被不斷抬高到很高的道德高度,卻不知,不遵循社會發展規律之「道」,人類的「德」,又將何附哉?

往往愈貧困家庭,社會交往面愈窄,「人緣」愈差,得到的支持和信任也愈少。

2016年8月26日,甘肅省康樂縣景古鎮阿姑山村28歲村民楊改蘭,先用斧背錘殺4個親生子女(一個6歲,兩個雙胞胎5歲,一個三歲)後喝農藥自殺。9月4日,她的丈夫辦完妻子兒女的後事後,再度喝農藥自殺身亡。家中留下70歲的奶奶楊蘭芳和52歲的父親楊滿堂。

在切入評論前,我希望能夠儘可能逼近真相。雖然人死不能復生,很多真相已經永遠埋藏於地下。但任何遠離真相的評論和情懷,都是廉價的甚至是偽崇高的。接下來的行文中,關於事實方面的描述,分別來自中國青年報(2016/09/11)《甘肅農婦殺四子案追蹤:村主任解釋為何取消其低保》,楊璐《甘肅一家六口了斷生命的血色一周》(2016-09-10)等文章,為了儘可能行文簡潔,文字做了重新整理。

一家三代宛如亘古的貧困、絕望與黑暗

奶奶楊蘭芳。70歲,1946年生。雖然與孫女各干各的活各開各的灶,但仍是家中最有話語權的強勢人物。楊蘭芳父親只生了她一個女兒,就入贅了女婿,後來因為家境困難,女婿離家出走(一說是楊蘭芳看不上把他趕走了),給楊蘭芳留下4個女兒和1個兒子。其中,一個女兒喝農藥自殺身亡。

期間,楊蘭芳曾帶著一個女兒分別嫁給了臨洮縣的一對父子。因為與丈夫關係不和,她又帶著女兒回到了阿姑山村,與兒子楊滿堂生活在一起。

父親楊滿堂。52歲。有些痴呆,平日裡說話幹活都不利索。楊滿堂長大後娶曹姓女子結婚,婚後生下楊改蘭和楊改轉,在長女楊改蘭11歲時(一說6歲),妻子又因為家境貧寒,離家出走。楊滿堂將楊改蘭養大,把楊改轉送給了本村高姓人家。

孫女楊改蘭。悲劇主角。生下來就是重擔一肩挑。從小生活在阿姑山村,家境貧寒,沒上過一天學。10歲開始,楊改蘭學會了做飯,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和家務活都被她包了。

19歲時,和本村李克英結婚,李克英入贅到楊家。此後幾年,先後4個孩子降生。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里,作為姐姐,楊改蘭不得不留在家中,招了一個上門女婿,照顧全家。

楊改蘭最近一次哭,是在丈夫去鎮上豬場打工時。丈夫走後,她一個人坐在屋子門口,一聲不吭,眼淚掉個不停。

奶奶上前安慰,楊改蘭開始哭訴,「他以前出去也沒掙到錢,麥子熟了,誰來幹活,我一個人根本干不過來」。丈夫不大會掙錢,打工最多一年只能拿回個三四千元。養活一家人的重擔幾乎全部壓在了她身上。

但是,她可以不讓丈夫出門嗎?不可以!貧賤家庭百事哀。家裡的「存量」是有限的,外面的增量有一分是一分。

不僅如此,家裡也一直在千百計增加「增量」,拿人拼命:楊改蘭一個人種著17.3畝地。在村里,這麼大範圍的地至少需要一家三口打理,農忙時節還要請人幫忙。除了種地,楊改蘭還打理著一個小菜園。

奶奶楊蘭芳腿腳不便,已經不能下地。父親楊滿堂只會放牛種菜,地里的活基本插不上手。丈夫又常年在外打工,只有收割時才回家幫忙。為了操持這個家庭,楊改蘭還養了3隻山羊和3頭牛。因為沒有積蓄,楊改蘭找奶奶楊蘭芳借了600塊錢,買了一隻母羊,母羊又下了兩個羊羔崽子。

天一亮,她就帶著牛出門吃草,下地里幹活,一直干到天黑回家。忙起來,她有時顧不上做飯,一天只能吃兩頓飯,孩子們也得跟著挨餓。眼看著最大的孩子楊某帆馬上要入學了,楊改蘭更是焦慮。過去一年,楊某帆在阿姑山大莊幼稚園上學,光是送孩子上學走路來回都要一個小時。一年的學,孩子缺勤半年。楊改蘭曾向輩分高、比她年紀小的堂姑楊雪麗談起:不要太早結婚,20多歲再結。她說,「家裡的負擔都在自己身上,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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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困境中的社會排斥

對於楊改蘭們來說,人生就是一個漫長的苦役,漫長的負擔,漫長的貧困,漫長的絕望與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無助。一輩子像牲口一樣活著,除了無盡的責任,了無意趣。甚至牲口都比她們自由自在,因為沒有那麼多的責任,一口吃飽,全家不餓。

在那樣的小國寡民里,沒有任何人剝削他們——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夠進入現代商業文明的交換體系——如果他們進入了這種交換體系,被資本家和商業社會「剝削」,他們的命運絕對不至於這麼悲慘。

是的,在那樣半原始的農業社會裡,幾乎沒有人來剝削他們——甚至可能還有來自政府和外界的援助,但自然的、社會的壓迫無時不刻不存在,像窒息的空氣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沒有這種無形的「社會壓迫」,楊改蘭們也許可以「安貧樂道」地度過漫長又短暫的一輩子,雖然悲苦,卻也得過且過。因為大家的生存狀況彼此都差不多,差別也許只是房子好一點差一點。在楊改蘭所在的阿姑山村,全村共有10個社、191戶、841人。2013年全村建檔立卡貧困戶73戶、281人,占總戶的38%。低保戶56戶、152人,占總人口的18%——超過一半的人口在貧窮線下。

哀莫大於心死。身體苦累和自我層層加壓不在話下,但是來自社會的無形壓迫製造的心靈絕望,或許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這種壓迫,可能恰恰都來自道德婊們一再呼籲的「政府救濟」如「精準扶貧」!它來自兩方面:

一是楊改蘭家被村民「集體評議」取消了低保。這個過程,取消的不僅僅是低保本身,而是牽涉到一個小社會裡的基本信任和「社會排斥」問題。像楊改蘭這樣的家庭,往往是越貧困,社會交往面越窄,「人緣」越差,得到的支持和信任也越少。由此導致心靈也越封閉。惡性循環。同時,楊改蘭丈夫外出打工,一年掙個六七千元(很多時候沒活干),能拿回家的不過三四千,但是在「集體評議」中,卻被評估為打工收入2萬。這樣,在她和村民之間,基本的信任就破產了。

二是住房改造中的權力壓迫。從2013年開始,各級鎮、村裡的幹部頻繁到楊家動員,要對他家進行危房改造,一直到2016年4月,已經動員6次之多。但,楊家的危房一直沒改成。在老爺灣社,近年來,一些農戶陸續享受了農村危房改造補貼,新建了住房。如今,走進老爺灣社,很少見到像楊家一樣的土坯房。這是地方政府和官員臉上的傷疤。但這又是楊家經濟條件不可承受之重。「1萬多元(建房補助)我們給匠人的菸酒錢都不夠。」阿姑山村村委會主任魏公輝說,楊改蘭曾不止一次這樣答覆他。而楊蘭芳回憶道,魏公輝來過,讓儘快把房拆掉,在原址上重建。「我們一家去哪住,我年齡這麼大了,又有病。」楊蘭芳說。在魏公輝看來,楊家聽說其他鄉鎮有過5萬元到6萬元的建房補貼,希望能得到更高金額的補助,因而幾次沒有答應新建房子。但是對楊改蘭一家來說,他們卻是拿不出足夠的「配套資金」!

楊改蘭在生命垂危的最後階段,跟她的堂姑楊雪麗提到一句:「全莊全隊的人都在告我。」這句話的後面,藏著楊改蘭怎樣的心靈密碼?

廉價的民粹式同情和道貌岸然的譴責都輕佻而弱智。有人譴責政府的救助無力。比如連續多日被微信朋友圈洗版的《盛世中的螻蟻》。文章說:這不是楊改蘭的問題,確實是社會的問題。有解決辦法嗎?當然有,不外乎兩條:

1、改造社會階層流動與晉升、資源占有欲處理、財富創造與分配的機制,壓縮頂層,推動底層向中層演進,最終將我們的金字塔社會結構,改造成紡錘形社會結構;

2、預設並接受底層「弱勢群體」的現狀無可更改,繼續固化社會結構,但對弱勢群體輸血,在福利上對他們大力度定向傾斜;

作者說,第一種辦法基本沒有可能,比較現實的是第二種。

這篇文章其實寫得非常民粹非常差,卻被洗版,當然也被不斷刪帖。只能說明:中國的落後是由精英的落後決定的。

一方面,豬往前拱雞往後刨蛇有蛇形鼠有鼠道。人類的一切努力,都大踏步朝著擴大不均衡的方向邁進。只要看清楚財富本質,就知道不均衡不是人類悲劇。相反,人類一切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偉大理想與情懷,恰恰是百年來史無前例的人類災難之源。烏托邦理想無時不刻不是狂奔在通往奴役之路的歪門邪道上。

中國社會近年來通脹非常嚴重,但事實上通脹造成的主要是中產以上社會階層的財富大縮水,對底層社會,反而讓政府有更多的錢來給底層輸血。社會上層的大量財富擁有者,比如企業家,對企業和財富本質也不是「占有」,而是「管理」企業和社會財富。換上別人,也許管理自己尚沒有餘力,何況管理企業和社會。

另一方面,如上所述,我們的物質幫助可能適得其反,在執行中異化成了心靈的壓迫。這種文章訴諸的理想,只會導致更多的悲劇和慘劇。又如中國農業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李小雲在《低保困局:一半是「唐僧肉」,一半是悲劇》(2016-09-11)一文中寫道:「近年來的民粹主義思潮在喚起社會和政府關注弱勢群體的同時,也使得政府通過不斷增加其保護弱勢群體的數量來平息民粹的呼聲。但是,在財政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扶持的數量的增加速度高於單位個人強度增加的速度。在物價持續上漲的背景下,有效的兜底效益下降,一些地方的低保甚至變成了平均福利。」

民粹主義的輸血理想把政府當成了萬能的全知、全能、全德的存在。他們不是想啟動人內在的活力與覺醒,不是想著如何讓人們進入更廣闊更文明的商業社會。所以我對此作出如此決絕的評價:「智慧死絕的時候,民粹野草般瘋長——有感於洗版文章《盛世中的螻蟻》。我想說,你和政府都沒有你筆下那麼萬能,你的理想、情懷除了製造更多災難和悲劇,一文不值,得換一個腦袋思考問題了。」

另有一種聲音,是用文明社會的眼光,譴責楊改蘭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兒女。但在從沒有進入文明社會的人面前,在絕對的封閉絕對的苦役絕對的無望面前,譴責和上面的同情一樣,都顯得格外的廉價格外的無知格外的無情。在她封閉的小心靈里,她把孩子們一起帶走,就是對他們最深沉的母愛!因為她無法想像,離開了她的庇護,孩子們會過得多麼悲慘多麼沒有尊嚴。她自己拼盡一生的努力,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要福利,還是要自由?

百年以來,從晏陽初,到費孝通,到厲以寧,到我們整個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我們的道德,我們的情懷,我們的社會精英觀察和解決問題的視角,出現了方向性的錯誤。這是百年來中國農民積貧積弱的根本原因!他們只知道「就地解決」,永遠把農民困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只知道輸血,不知道解放農民,讓他們自我造血。甚至,把戶籍制度視為理所當然,把控制大城市人口視為理所當然。這種理想,這種情懷,甚至被不斷抬高到很高的道德高度——諸如善待弱勢群體啦,區域均衡發展啦。卻不知,不遵循社會發展規律之「道」,人類的。「德」,又將何附哉?

中國若不將注意力集中到大城市化吸引更多的農民進城、從根本上減少農民上來,楊改蘭們的悲劇,還將不斷重演。在道德婊們的道德指揮下,黑暗永無盡頭。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江一

來源:東方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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