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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利班進了城 值得你那麼高興?

說實話,我著實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興奮什麼。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 同理,擊敗相似敵人的人,也未必是咱的同志。 清醒一點, 從過去到未來,美國一直離阿富汗很遠。 但從現在起,塔利班離咱們很近。

1「軍閥共和國」都這德性

先解答一個大家最關心的疑問,為什麼美國扶持的阿富汗政府,死的這麼脆生。

從某種意義上說,雖然對手和戰爭性質截然不同,但阿富汗政府軍的這次速敗,其實與當年"解放戰爭"中國民黨軍的大潰敗是有點類似的。

四百多萬國民黨軍,外有美國的支持,內挾抗戰勝利的餘威,天上飛機、地上坦克大炮,怎麼比劃了三年多就捲鋪蓋捲走人了呢?

二十年前,我從開伯爾山口踏上征途……

甚至更嚴格意義上說,"解放戰爭"戰局的突變,僅僅就發生在半年多里——1948年上半年的時候,國民黨軍對解放軍似乎還保有著至少兵力上的優勢。美國人一看,覺得蔣介石還能撐一下,就放心忙活他們的總統大選去了。

你還別說,1948年杜威和杜魯門那一番好鬥,場面有點類似去年川普拜登

可是,就在之後半年多時間裡,國民黨相繼打輸了三大戰役,等到1949年初的時候,中國這邊的江山易主就已經成為定局了。

所以有一種說法認為,"解放戰爭"中美國人不是不想插手,而是戰局發展之迅速,根本沒有給美國人留下插手的時間。

"解放戰爭"期間的駐青島美軍。老蔣敗的太快,美國人沒反應過來。

那麼,國民黨的速敗是為什麼?

暫且拋開其他因素不談,單從國民黨方面觀察,你會發現蔣介石所率領的那個「民國政府」其實只是一個「軍閥共和國」。

它外表統一,但內部,尤其是軍事上,是碎裂的。由華北的傅作義、山西的閻錫山、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西北三馬等等這些大小軍閥組成,蔣介石不過是這幫軍閥當中稍微大一點的而已。

而軍閥是什麼?是一種國家的潰爛病。

保存實力是軍閥們一以貫制的生存技巧;龍勝幫龍、虎勝幫虎是他們的戰斗覺悟;無事時貪污腐敗喝兵血、有事時細軟跑是他們的職業道德。在這種軍閥共和國里當頭目,感覺跟周天子一樣,調不調的動諸侯,純看自己手上還有幾個師。

所以,在一個由軍閥組成的系統當中,當「天下共主」的實力被削弱到一定閾值的時候,這個系統的崩解就必然發生。

而對當時的蔣介石政府來說,這個崩解就發生在1948年。

"解放戰爭"前期,基本就是老蔣帶著他的嫡系在跟解放軍對線,其他各派負責敲敲邊鼓,但到了1948年,當蔣本人的力量不足,想讓幾位「塑料兄弟」「拉兄弟一把」的時候,大家的表現是這樣的:

遼瀋戰役開打,蔣介石讓華北「剿總司令」傅作義抽調儘量多的兵力,跟東北「剿總司令」衛立煌「東西對進」打通寧錦一線,做活全局,傅作義不干。

淮海戰役開打,蔣要盤踞武漢的白崇禧到徐蚌來「主持大局」,白崇禧也不上套。

是的,所有軍閥對老蔣這個「民選總統」,都只保持了呂布對董卓的忠誠,願意給他除實際支援以外的所有幫助。

軍閥:我叫你一聲義父,你敢答應嗎?

這樣的政府,拿再多的美援,武裝再多的美械裝備,那也不頂用。扶不上牆的爛泥一塊而已。

所以老蔣自己的總結,那是很到位的:娘希匹,我不是被共產黨打敗的,是被國民黨打敗的。

而如果我們把這種觀察模式跨越70多年,套用到今天阿富汗的身上,你會發現阿富汗剛倒台的那個政府,乾的還不如這位「蔣公」。

2國家,想像的共同體

看過我《阿富汗,虛假「帝國墳場」背後的真實帝國暗戰》一文的讀者,應該知道,阿富汗這個國度,如果用一個字總結其特點,就是「碎」,天生是山大王和割據軍閥的樂園。

這個千溝萬壑的地形,張獻忠看了狂喜,李自成看了落淚。

而且阿富汗的這種破碎與軍閥割據,跟咱中國近代史上的軍閥割據還不一樣,我們近代的軍閥割據主要原因是晚清那一通瞎搞的結果,民族的共同認同好歹我們是有的,這也是為什麼日本侵華期間各方能組成抗日統一戰線戰線的原因,有共識,一切就好說。

阿富汗則連這點共識都沒有,如那篇文章所言,阿富汗這個國家,其實是在機緣巧合之下,被英俄兩國爭衡「壓」出來的一個緩衝國。國家內部連民族認同都談不上,「主要民族」普什圖族人不僅人口不過半,還與另一半其他民族有世仇。

這麼一個被「壓出來」的國家,其管理難度大約相當於上世紀90年代在城鄉結合部成立個居委會。但饒是如此,阿富汗人也嘗試過向正常國家邁進過,這段歷史,我在《殞命阿富汗——蘇聯自種自食的那枚苦果》中講述過了,結局很悲慘。

阿富汗的不幸:離真主太遠,離蘇聯太近。

蘇聯的不幸:離共產主義太遠,離阿富汗太近。

蘇聯侵阿,搞了整整十年,讓這個國家錯過了成為一個現代國家的最好時機。

請思考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國家?

如果按照美國學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說法,國家是一個「想像的共同體」,把一群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聚集在一起,讓他們產生「我是某某國人」的意識,是需要有一個理由的。

這個理由可以是我們共同效忠某一個君主,那就是古代君主制國家;

也可是我們都說同一種語言、有著相似的長相和膚色,這就是近代的民族國家;

還可以是我們都認同同一種社會理念,傾向於相似的社會財富、權利分配方式,這就是現代的意識形態國家和陣營。

所謂冷戰,其實就是兩種「想像的共同體」的對抗。

從古代、近代而至現代,一個國家能否穩定、持久、強大的根本原因,在於這些「想像的共同體」是否牢固——換而言之,老百姓有多信服這些共同體的想像。

從這個角度說,時代從近代演變到現代,對阿富汗本來可以是一次救贖,因為這個民族甚至部族都很碎裂的國家,本來可以不再糾結於如何建立民族共識了。

但很可惜,在蘇聯過於強烈的影響下,阿富汗既沒有能建立類似西方的現代國家,又對蘇聯的意識形態心生反感,沒有成為真正的社會主義國家。

穆罕默德·納吉布拉(中被吊者),阿富汗最後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和社會主義者,蘇聯扶持的「阿富汗民主共和國」最後一位領導人,1996年,塔利班攻克坎大哈後不久,他被「起義者」殘忍的公開處決了。

就這樣,阿富汗拒絕了現代社會所有現行的「想像共同體」模式。

於是,兩種東西就應運而生,現在,它們正在共同決定了阿富汗的國家走向。

3這些草包不是擋風的牆

一種就是前文提到軍閥。

自從蘇聯扶持的傀儡政權阿富汗民主共和國時代起,以各地部族抵抗武裝為家底的軍閥就在阿富汗遍地發芽。其中有個一典型的例子,現如今阿富汗最大的軍閥之一——伊斯梅爾·汗(Ismail Khan)。

這哥們是蘇侵時代靠扯杆子抵抗蘇聯起家的,號稱「赫拉特雄獅」。有點《沙家浜》裡那個胡司令的味道。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遇蘇軍,追的我暈頭轉向,多虧了中情局,她叫我巴基斯坦把身藏。」

當時,這位「雄獅」就接受美國援助,蘇聯人走後塔利班得勢,他就投了塔利班。2001年美國人入侵阿富汗,他又跟美國人合作。本來就是標準的龍勝幫龍、虎勝幫虎的軍閥做派。

但在拜登此次撤軍之前,伊斯梅爾·汗表現的特別「自由戰士」,他在當時接受媒體採訪時,信誓旦旦的說:「我們希望赫拉特的男人和女人此刻決定支持抵抗陣線,捍衛他們的自由和榮譽。赫拉特永不陷落!」

可結果呢?結果是美國人前腳一走,伊斯梅爾·汗立刻敞開阿富汗第三大城市赫拉特的大門,喜迎塔利班進城,還向塔利班解釋說,之前投降美國那是形勢所迫。

至於「堅決抵抗」、「捍衛自由」、「永不陷落」之類的,那都是為了再騙美國人一筆援助而已麼,不這麼說,怎麼騙老美給錢呢?

遙想當年,傅作義見了司徒雷登,說的也是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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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政府軍的那所謂「三十萬精兵」,其實就是被各地這種大大小小的伊斯梅爾·汗,2001年美國人來了以後,他們中有點理想的拿著美元武裝自家軍隊,發展勢力,沒有理想的乾脆對上虛報兵員、對下喝兵血,早有美國媒體披露,阿富汗已經有很多軍隊數個月沒有領到軍餉了。

這些軍餉哪兒去了呢?請看一下另一位頂級軍閥、阿富汗前副總統陸軍元帥拉希德·杜斯塔姆(Rashid Dostum)的豪宅。

8月14日,阿富汗第四大城市,也是阿富汗在北方地區控制的最後一個大城市——巴爾赫省省會馬扎里沙里夫被塔利班攻陷。美國人在時,杜斯塔姆曾信誓旦旦要帶領他的軍隊保衛這座城市,騙得了不少援助,但等塔利班兵臨城下,杜斯塔姆卻率先跑路。空留下這座奢華的豪宅,向世界證明了美國人在此經營20年、撒的那兩千億美元都花到了哪裡。

再強調一遍,軍閥是不可指望、不可依靠、毫無戰力的,因為他們本質上只是把軍隊當本錢的生意人,而缺乏一個他真心效忠的「想像的共同體」。

或者用咱們熟悉的話說,都是「紙老虎」。

美國人,包括曾經的蘇聯人,他們共同的天真之處在於,他們以為可以用「開門,送民主」、「開門,送社會主義」的方式,讓阿富汗人去信一個他們並不真信的「想像的共同體」。

但他們都錯了,這個國家還在前現代的泥潭裡掙扎,那裡的人民(至少大多數人),達成不了那麼高端的共識。

強行植入的結果,就是造就遍地順風倒的軍閥。

那麼,眼下的阿富汗大眾,還能產生一個什麼樣的「想像共同體」呢?

這就要說到塔利班了。

4塔利班「姓蔣還是姓汪」

昨天,我看到十年砍柴老師說:「對阿富汗這一政局之變,國內一些網際網路平台特別是微博充溢著歡樂喜慶的氣氛,似乎是自己的部隊贏得了一場重要的戰役。有人把塔利班進喀布爾比作1949年4月人民軍隊攻占南京的總統府,必須提醒一下,這一類比嚴重的政治不正確。」

我覺得砍柴老師說的很對。

雖然潰敗的阿富汗政府軍是個「軍閥共和國」,很像當年的國民黨,但如今進城的塔利班,卻絕不是我們的同道。

因為它所要建立的「想像共同體」不是進步的,而是退步的。

殺奔喀京,奪了鳥位!……然後呢?

前文說過,阿富汗沒有統一的民族認同,現代基於共同意識形態建立國家的嘗試也因被屢次打斷而失敗。在所有其他路徑都走不通的情況下,阿富汗人只能乞靈於一種共識構建方式:共同的宗教。

這就塔利班一再能在這片土地上崛起的關鍵原因所在:當人們在別的問題上都說不到一塊去時,共同的宗教信仰,似乎成了唯一能團結大多數人的原因。

可是,用宗教原教旨主義構建「想像的共同體」是有問題的。

首先,對內來說,現存的基於宗教的「想像共同體」無論初建時表現的多麼溫和,最終都會走向極端化。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時,領導人霍梅尼也曾宣誓要建立一個「溫和、寬厚、理性、富裕」的伊斯蘭共和國,當時這個口號獲得了伊朗的左派知識分子甚至婦女團體的支持。

但後來怎樣了呢?相信大家都看到了。

基於宗教的「想像共同體」無法現代化的根源,就在於它總會不可避免的落入原教旨主義的窠臼。

道理很簡單:國家是基於宗教而被團結在一起的,為了維繫和加強這種團結,政府只能強化教義的權威。但一個國家想要發展,民眾作為人的權益想要伸張,是必須完成世俗化的。

這就構成了一個悖論,將所有選擇這條道路的國家,釘死在了低發展水平上。

所以有些人現在對重奪政權的塔利班抱有期望,認為他們會吸取上次被趕下台的教訓,執政變得理性、溫和一些……我對此是不看好的,因為塔利班的政權基底,就是原教旨主義。

塔利班遭遇難題在於,宗教是它用以團結這個已經碎成渣的國度的唯一粘合劑,阿富汗越是碎裂,塔利班越想要強化自己的政權,就必須越嚴厲的強化宗教的威權。

國家越碎,宗教戒律必須越被強調,塔利班於是越極端。

所以,這個組織與它管控這個國家手段是綁定的、必然的、也是無可避免的。

只要這個底層邏輯是既定的,能變得只是一點策略而已。靴子早落還是晚落而已。

所以阿富汗國內的世俗力量,其未來只有被溫水慢慢煮死還是被開水燙死兩種條路。

這是對內,對外,基於宗教的「想像共同體」問題則更加嚴重。

還是以伊朗為例,伊朗在經歷伊斯蘭革命之後,就不斷地在中東地區搞「輸出革命」。這個道理可以理解的——既然國家構建的基礎是宗教,那麼同宗教的地區和民眾,理論上都可以加入這個政權。只不過伊朗是什葉派,所以影響力有限。

那麼,塔利班這個宗教政權上台後,會不會也對周邊產生的影響呢?它的影響方向又為何?

一個簡單的地理常識,是美國和他那些鐵桿盟友,都不在阿富汗的周邊。阿富汗北邊是中亞五個斯坦國,西邊是伊朗,南方是巴基斯坦,東部通過狹長的瓦罕走廊與中國接壤。

這些國家中,中國是唯一一個主流宗教與阿富汗不同的國家,塔利班如果不改當年極端宗教主義的脾氣,繼續支持極端宗教勢力,會給我們造成極大的反恐安全隱患。

即便這次它吃一塹長一智,能保持一份理智,不貿然「沖塔」,也很難保證其在掌權後不會效仿伊朗當年輸出伊斯蘭革命的手法,試圖以自己的極端宗教主義,影響巴基斯坦或中亞五國……

而這幾個國家的世俗政權,都是我們目前著力發展、維護關係的戰略夥伴,是一帶一路上的重要國家,這些國家的穩定、發展與世俗化,對我們的意義有多麼重大……無需我多言了吧。

所以現在有些人,對塔利班的「進城」感到很開心、很興奮……

說實話,我著實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興奮什麼。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

同理,擊敗相似敵人的人,也未必是咱的同志。

清醒一點,

從過去到未來,美國一直離阿富汗很遠。

但從現在起,塔利班離咱們很近。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來源:海邊的西塞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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