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晚上10點,姚策養母許敏起訴生母杜新枝一案,經過13個小時漫長庭審後結束。
庭審結束前,場外工作人員開始勸離庭外等候的應援者和一切逗留者。現場記者沒能看到許敏、杜新枝雙方出場。
許敏在電話里婉拒了採訪,杜新枝稱對結果很有信心。
13小時的庭審,場內場外狀況不斷。場內有證人言語不當被警告,姚策遺孀熊磊旁聽兩小時後不堪忍受提前離場。
參加庭審的人士介紹,庭審過程很慎重和激烈,會反覆為一個問題來回質證。淮河醫院幾名醫生作為證人出庭。有一名證人因言辭不當,被法官警告。
中午11點多,姚策遺孀熊磊提前離場。熊磊說,兩個小時裡一直在圍繞姚策來回講,許敏一方講述扶養姚策過程的辛苦,付出的金錢有多少,杜新枝一方則對此逐個回應,這個過程讓她不堪忍受。「一直在說我老公,一直揭我傷疤,聽不下去。許敏一方要求杜新枝一方賠償700多萬。」
庭審結束後,封面新聞多次聯繫許敏。10點39分她回應說,事情還比較複雜,不是一下能解決的,感謝媒體和支持者們的等候,目前還在走簽字手續,等忙完手頭事情再接受採訪。
杜新枝稱,整個庭審過程還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審理結束後感覺很有信心勝訴。「一共問了我三十多個問題。四十分鐘後,說還有二十多個問題,包括我老公小學在哪上,我那時還不認識他,我怎麼知道。核心還是我生產有沒有隱瞞B肝大三陽,有沒有偷換。當時有B肝檢驗單,醫院弄丟了。母嬰是分開的,護士把孩子抱給我的,我怎麼捨得把自己孩子丟掉。」
淮河醫院醫護作為證人出庭,否認有偷換孩子行為。
杜新枝代理律師,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律師付建介紹,此次庭審宣布休庭並未當庭宣判。
錯換人生案再開庭養母許敏稱姚策與她家已無任何關係
許敏接受記者採訪時稱,相信事件會依法給出水落石出的真相,壞人即便沒有受到法律制裁也會受到良心譴責。
針對姚策名下房子首付款、為何姚策通過媒體才知道自己身世等問題,她也給出了回應。
「姚策通過媒體報導才知身世沒提前告知是擔心他身體」
此前,熊磊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稱,在媒體報導許敏認親新聞的前一晚,許敏電話告知她姚策不是親生兒子。熊磊擔心姚策身體,糾結中暫時沒告訴姚策。次日,媒體視頻報導認親現場,姚策在一位親戚朋友圈看到後,向熊磊詢問才知道真相。
許敏說,當時發現姚策可能不是親生,擔心他在病中承受不了,就偷偷摸摸去尋找親兒子。認親現場的媒體不是她邀請的,相關報導也是媒體自行報導的,並非她故意隱瞞。「我從來都是沖在前邊,想把孩子保護在後邊。如果不是要找親生父母救命的話,我寧願永遠不要告訴他,因為對他打擊太大了。28年感情太深了,去年年底今年年初我都一直想傾盡所有找專家救治他。他從媒體知道後,我們還安慰他。」
許敏認為,熊磊隱瞞信息導致她沒見到姚策最後一面,此前婆媳關係比較融洽,兩人從來沒紅過臉。「當時姚策在北京治病,記者跟她(熊磊)打電話,她說她在杭州。姚策當天之前,她還說是美好的一天。現在再談當時家庭關係融洽,我覺得很奇怪。」
「姚策和姚家已無任何關係外公因血緣付款買的房現在該歸還」
許敏認為,姚策生母杜新枝生產前後B肝病情疑點太多,以及出生證造假,都需要通過法庭審理水落石出。
此前,許敏報警指控杜新枝夫婦故意錯抱孩子,警方調查後通報稱,未發現有此情節,決定不予立案。
「任何人做過的事都都會留下痕跡,所有證據公眾看的很清楚很明白了。即使這個事情沒有查到水落石出,所有人心裡都有一桿秤。如果法律沒有懲罰,她良心也會受到懲罰的。」許敏說。
姚策在結婚直到生病前,未告訴熊磊自己B肝病情。熊磊認為,儘管自己不後悔與姚策結婚,她和孩子暫時也沒查出感染B肝,但雙方結婚前男方一家不該故意隱瞞這一情況。
許敏稱,姚策和熊磊都是學醫學相關專業,應該婚前做了體檢,並且姚策是成年人,兩人自由戀愛結婚,這個問題不該怪她。「熊磊是嫁給姚策不是嫁給我,他們是自由人,婚檢體檢都應該做的,除非他們沒做。姚策跟她結婚的時候不是病人,是B肝攜帶者,難道患了B肝就不該結婚,就不能正常工作嗎?姚策18歲之後就成人了,跟我們不相干了,所做所言都是獨立的。為這個事來問我,我覺得特別可笑不可思議。」
熊磊曾表示,姚策結婚的新房首付大部分是外公付的,並非許敏。姚策去世後她們母子寄居在娘家,目前要考慮孩子的居住問題。
許敏回應,外公支付首付款因為她的血緣關係,現在證明姚策並非親生沒有血緣關係,應該退還房子。「我是外公的親生女兒,姚策是什麼,姚策跟我們家現在沒有任何關係。現在談房子問題離題了,這次開庭是判醫院裡(報錯孩子),房子的事以後再說。」
案情回顧:
錯換28年患癌青年姚策遺體火化滿滿3頁的絕筆信曝光
3月23日上午,「錯換人生28年」當事人、罹患肝癌晚期的江西青年姚策在北京去世。生父郭希寬告訴記者,姚策上周剛從杭州轉院到北京,進行安寧療護,「他到北京後已經基本說不出話了。沒想到他走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人生的前28年,姚策在江西九江度過,去年4月剛與河南的生父母重逢。若非養父母準備割肝救他時才發現血型不匹配,28年前醫院疏忽導致的錯抱或無人知曉。
過去一年中,除了歷經與家人重逢的喜悅、等待法院判決的煎熬,姚策大多數時間都纏綿病榻,被疼痛折磨。3月24日,他的遺體在北京八寶山殯儀館火化。妻子熊磊說,姚策曾告訴她,希望安安靜靜地走,火化後由家人帶回江西。
被錯換的人生
1992年6月15日,姚策在河南開封醫專第二附屬醫院(現河南大學淮河醫院)出生。如果沒有這場癌症,再過85天,姚策本將迎來他29歲的生日。
時間倒回一年前,2020年3月26日,江西神州司法鑑定中心出具的一份報告徹底打破了一個江西家庭的平靜生活:「根據DNA分析結果,不支持許敏是姚策的生物學母親。」
彼時,姚策確診肝癌已一個月有餘。母親許敏打算「割肝救子」,丈夫也做好了提供肝源的準備。然而,在上海做全面檢查期間,血型檢測單顯示,姚策是AB型血,而許敏和丈夫都是A型,理論上只可能生出A型或O型血的孩子。
細細回想,一切並非沒有端倪。兩人並無家族病史,養育了28年的兒子姚策卻在幼兒園時就檢出B肝。之後體檢姚策在肝功能數值上一直無異常,直到2019年12月開始,他偶感肩痛,隨後腹痛,疼到無法忍受去醫院檢查,確診時已是肝癌晚期。
親子鑑定結果改變了兩個家庭,也讓28年前的真相浮出水面——當時,河南女子杜新枝也在同一醫院生產,因醫院疏忽,相隔十幾個小時出生的兩個男嬰被錯抱。
之後的28年間,姚策和郭威在江西與河南分別長大。一人受家庭影響學醫,後轉做電商,事業順遂之時被確診肝癌晚期;另一人成為一名輔警,兒女雙全,但母親剛做完肝癌手術,姐姐有智力缺陷。
2020年4月,幾經輾轉,郭威與生父母姚師兵、許敏夫婦相認。4月25日,姚策用手機看到一則「錯換人生28年」的新聞報導,得知真相後陷入迷茫。
「我的親生父母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這邊的父母養育我長大,我會想該怎麼去報答他們。可我現在還有能力去報答他們嗎?顯而易見沒有。」兩天後的傍晚,姚策向記者坦言,「中國人講百善孝為先,這(無法盡孝)對我來講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的養母許敏則告訴記者,「我現在已經知道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是我更心疼他,我就想再苦再難,我再遭罪,還是要救他。」
2020年4月30日,兩個錯位的家庭在江西九江重逢。為了這次相聚,姚策生母、肝癌手術後還在恢復期的杜新枝提前出院,從河南趕赴江西。當她在親人攙扶下緩緩走向約定的酒店時,姚策走上前,一把摟住她。
當天,在媒體的見證下,兩家父母與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齊坐在一起,照了一張特殊的「全家福」。之後的6月15日,兩個家庭又齊聚上海,共同為被錯換的兩個孩子慶生。
絕望中的追責
誰來為錯換的28年負責?這是兩個家庭共同的追問。
讓姚策難以釋懷的是,生母杜新枝當年已被醫院篩查出攜帶B肝病毒,他本應在出生後就被採取B肝母嬰阻斷措施,卻因28年前的被錯抱導致未能接受相應保護。「我本該有一次機會可能避免疾病,我錯失了這個機會,最終的責任在於誰?」
2020年4月27日,開封市衛健委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對於28年前兩名男嬰被錯抱一事,淮河醫院已經成立了工作專班進行調查,衛健委會及時跟進。如果家屬與醫院無法達成賠償協議,可依法依規走司法途徑解決。
由於遲遲未能達成協議,同年7月,姚策與生父母將河南大學淮河醫院訴至法院。其代理律師周兆成告訴記者,當時姚策病情持續惡化,他更希望與涉事醫院和解,也一直在等待開封市衛健委及河南大學聯合調查組對該事件的權威調查結論。「很遺憾,無論是調查結論還是涉事醫院,都始終沒有任何回應,我們不得不提起訴訟。」
2020年11月22日,因河南大學淮河醫院同意最多不超過60萬元的賠償,姚策「很崩潰,很絕望」。然後,他斷斷續續用一周的時間,給河南大學淮河醫院院長寫下一封滿滿三頁紙的絕筆信。
信中他說,「醫生告訴我,我現在已經不可能換肝了,只能保守治療,我知道,我在醫院只能等死。」「我不想去感慨上天的不公,我只希望這樣的人間慘劇不要再次上演。我只想在我生命最後之際,得到一個答案,得到一份公平的裁決。」
2020年12月7日,河南開封市鼓樓區法院對該案一審宣判。對於姚策和家屬共向河南大學淮河醫院索賠273萬的訴求,法院判決支持76萬,同時認定河南大學淮河醫院在姚策患病上存在過錯,按照60%的比例承擔姚策的後期治療費用。
「無論多少錢都彌補不了錯換的人生,也換不回我健康的身體。只願回歸平靜,安度餘生時光。」當天晚上,姚策在其社交帳號發布一段時長3分鐘的視頻回應。為了止痛,他在錄製前吃了一片嗎啡。之後,因認為賠償金額偏低,他與生父母提起上訴。
2021年1月26日,「錯換人生28年」案二審在開封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
2月8日,開封市中院二審宣判,判決河南大學淮河醫院共賠償100萬餘元,其中賠償患癌當事人姚策及其親生父母精神損害賠償40萬元,賠償姚策治療費等60餘萬元。
當晚,姚策生母杜新枝告訴記者,得知二審宣判結果後,家人都鬆了口氣,接下來就安心陪姚策看病,一家人打算在醫院過年。
急轉直下的病情
疾病侵蝕人的肌體,速度之快難以想像。
在過去一年間,記者曾數次探望姚策,由於病痛折磨,他急劇消瘦。體重從150多斤迅速掉到100斤左右,空蕩蕩的病號服掛在身上,腦袋顯得很大,顴骨高聳,面色蒼白。由於前期治療力度較大,身體難以承受,他常常痛得整夜無法入睡。
今年1月,姚策兩次因消化道出血入院搶救治療,一度處於昏迷狀態,被醫院方下了病危通知書。
1月26日,在二審開庭當晚,姚策生母杜新枝告訴記者,姚策已經立下遺囑,會把要跟他兒子說的話留一段視頻影像,等兒子大一點的時候給他看——姚策的兒子楷楷2020年10月剛滿3歲,在上幼兒園。姚策曾告訴記者,他希望楷楷以後能夠成為一個有擔當的人。
2月7日,姚策因腹腔積水進行了抽液,次日早上又發生了咳血,情況不容樂觀。杜新枝表示,姚策面臨的問題是沒有特別好的治療方案,用靶向藥的話很可能出現大出血,風險很大。但如果不治療,癌細胞一直擴散,身體也受不了。「姚策想年後嘗試一下,不管有多大風險,他想闖一闖。」
最終,姚策沒能等來奇蹟。因肝癌晚期醫治無效,3月23日上午,姚策在北京離世。
3月23日,姚策的生父郭希寬告訴記者,此前姚策在杭州治療時,醫生表示已經沒有好的治療辦法,只能維持、延長生命,可能還有一至兩個月的時間。因肝癌晚期疼痛嚴重,姚策上周決定從杭州到北京進行安寧療護,躺在救護車上完成轉院。
「姚策後來也講了,畢竟北京有好的醫生、好的藥物、好的辦法,也會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他是蠻有信心、蠻有希望來的。」郭希寬告訴記者,「但沒想到這麼快、這麼突然,我感覺可能跟一路顛簸也有關係。到北京後,姚策已經基本說不出話了,但走的時候還是比較安詳的。」
姚策曾告訴記者,「錯換人生28年」帶給他最多的是人生價值觀上的巨大觸動,「經歷過之後才有大徹大悟的感覺」。曾經,忙碌是他的常態,他一心想賺錢,從不給自己放假的機會。被社會關注以來,他受到了很多愛心和幫助。他意識到,人在這個世界上的價值,不是一定要取得什麼樣的成就,掙到多少錢,而是去幫助他人。
姚策曾對記者說,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很希望帶孩子去一些偏遠的山區看看,讓他理解生活,讓他有社會責任感。」
即將29歲的他,沒能等到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