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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下鄉 只論出身不論表現的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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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青年到農村以後,類似小王那樣沒做過工、什麼都幹不了的人有的是,類似我這樣沒有別的指望,只好拼命乾的人也有的是。

還有一種人更加有的是:平時不干農活,冬天穿件小破襖(當時農村人穿的棉襖很大,知青與之形成反差,凡見到穿小破襖的,農民離半里路遠都可斷定此人是知青),夏天穿件煤礦工人的工作服(多是從父親那裡要來的)。三五成群,今天到這個村子找知青吃一頓,明天到那個村子找知青吃一頓,都吃遍了,回淮南吃老爸老媽的。家裡口糧定量,父母受不了,弟弟妹妹忍無可忍了,再回到農村,再找著吃。

有的甚至偷雞摸狗,讓農村人不厭其煩。農村老太太養幾隻母雞,是為了賣雞蛋買油鹽、換針頭線腦,被「下放學生」偷去吃掉了,等於斷了財路,當然氣不過,有的就在知青門口罵,罵的嘴角都是白沫。

在1959、1960、1961年飽嘗過「共產風」滋味的農村群眾最善於斤斤兩兩的計較。「上山下鄉」時節,生產隊堅決實行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制,對任何人都不客氣。大家勞動,平時按個人勞動能力制定工分待遇,一個勞動日最高給十個工分,以下九分、八分、七分不等,最低三分。最低分一般是針對十一、二歲的小孩。

生產隊給我九分八厘的待遇,沒給滿分的理由是我不會撒種子——在糧食緊缺的年月,這是農村最過硬的技術活兒。小王給七分五厘,隊裡還說照顧他了,否則,按實際能力算,只能給他三分。有的知青分數比他還要低,我們鄰村只給那裡的兩個知青每人六分。1969年年底結帳,我掙了2100分,小王掙了800分(別的知青最高的掙了2200分,最低的甚至連100分沒有)。

按勞分配製度的原則當然是按工分分紅。類如我這樣的工分等級,分到了近400斤稻子,總計100多斤其他雜糧,還有200多斤山芋和20多元錢。一般來說,如果不浪費,平時計劃好一些,在以後的1970年一年間我不會挨餓。然而,小王就不行了,他得到的糧食不及我的一半,有的知青比他更少。鄰大隊有個知青總共只分了小半口袋糧食,當時扛在肩上很輕鬆地一蹦一跳地在路上走,大家一起鬨笑,順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半口袋」,好心的人則為之擔憂道:以後這一年的日子怎麼過呀!

1970年,是我們這些下放到壽縣地區的淮南知青最艱難的一年。缺糧是最為普遍、最為嚴重的問題。家境好的可以依靠父母接濟,不好的叫天天不應,呼地地無聲。到了這時候大家才明白,所謂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其實就是離開了父母的翼護、被剝奪了享受市民定量口糧的一幫人,現在必須勞動,必須自己來掙口糧養活自己了。有的境況過於艱難的女知青只好選擇了嫁給當地人的這條路,可是男知青卻沒人肯要。愁苦、鬱悶的氣息籠罩著大多數人,有的情緒低落,有的歸咎於當政者,開始「思想反動」。

對於知青們的窘境,農村群眾有人同情也有人譏笑。我們這個村有個鄉痞叫薛宜芳,出去見過世面,方圓幾十里很有名氣,他最早在農村群眾中散布說:「什麼『下放學生』、毛主席派他們來的?還不是因為前兩年他們造共產黨的反、在城裡鬧事,現在共產黨找他們算帳了,罰他們到農村來受罪,餓餓他們。這幫傢伙,不知死的鬼!」假如說地獄有十八層,我當時可能處在最底一層。雖然我努力勞動,可以自食其力,但是家裡已經難以維持。父親仍被「專政」,他已經六十多歲,成天在河堤上和一些「走資派」、「牛鬼蛇神」抬土墊堤,被傳染了肝炎病,且被扣減了工資。家裡錢少,甚至買不起口糧,母親、弟弟、妹妹在飢餓、絕望中掙扎。

因為「九大」閉幕,劉少奇終於被徹底整垮,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取得了「決定性的、最最偉大的勝利」,淮南市要放焰火慶祝。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下放中的知青們歡呼雀躍,紛紛相約返城。我被幾個朋友挾裹著回到淮南,到了家裡一看情況,腦袋當時就麻木了。我只好拿出了自己身上的二十元錢交給母親,叫她趕快去買口糧。這錢,我一直寶貝似地藏在身上,準備買幾件衣服、鞋子的。

有一個好心的「走資派」把父親生病的事反映給了有關方面,有關方面下了「特赦令」,於是「專政隊」放回了父親。父親對我說:「『九大』開過了,問題解決了,下一步可能就要好一點了。」我家的世交馬士友前來看望父親,給我傳達了一個好消息:下一步,下放知青都要返城參加「抓革命、促生產」。

我根本不相信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好事,我只希望不要再把好好的人分成「走資派」、「地富反壞右」、「牛鬼蛇神」,希望這個由某種人特意製造的人與人之間的殘酷迫害、無情壓榨的時代早早結束,給勞苦大眾一個太平世界。

回到農村以後,不久果然傳出了招工的消息。這次招工的名額比例是15%,由大隊推薦。條件是:只要家庭成分、個人出身全優就行。實際上,這次招工目標全是「紅五類」,根本不論下放期間的表現,只要父母現在是「革命委員會」的成員,或是其他吃得開的人群就行。「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家庭條件好的知青與其父母都興奮起來,城裡跑,農村跑,能跑到的一定跑,一時間鄉里城裡都在轟動這次招工的事情。

一向以無能著稱的小王卻有一個正在吃香的爸爸。他的父母來到農村,上上下下打點了一番,於是他被招走了。至於我,當然是想都不要想,因為我的父親是「反動軍官」,小王早已幫助公開,大隊沒有辦法在名額有限的情況下為我考慮。待到九月份,第二次招工又開始了,這次是60%,條件依然與第一次相同。這一次,生產隊以我的插隊以後的傑出表現百分九十以上的村民推薦了我,大隊又積極地向公社推薦了我。

體檢,我每一項都合格,政審,我規規矩矩地填下了父親的「問題」。十月份,通知下來,我被刷掉了,理由是:政治條件不夠。

在我來說,當時的感覺除了極度黑暗,別的什麼都沒有。我在黑暗中離開農村,在黑暗中步行七十華里,在黑暗中敲開家門。我對於光明已經絕望,準備看一看生我養我的父母,然後決然地離開這黑暗的世界。我不想如此恥辱地活下來,繼續做黑暗的點綴,做它的陪襯,被它愚弄了。

就在這時,父親的「問題」有了轉機。「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進駐單位,對我父親進行調查。結果證實,我的父親是個抗日英雄、愛國軍人。他曾經和自己的部隊血戰古北口、激戰太原,與日本強盜拼過大刀片;在內戰剛剛興起的時候,為了民族大義,毅然隨部起義,避免了傷亡。工宣隊給了一個結論,把父親定性為「舊軍官」,「人民內部矛盾」。

這個結論拯救了已經決意自殺的我。單位出了一紙證明,證明我不屬於「黑五類」子弟。我拿著這份證明找到招工組,招工組立即把我補上了應招名額。當時還有另外八個人,情況與我一樣,也一一補上了。冬天,我們打點好行裝,懷著有生以來最最歡悅的心情踏上了返城之路。

農村還留下了近30%的同期下放的知青,他們大都是因為「黑五類」家庭牽連。1975年,我到省會精神病醫院去看望一個女知青,她因為父親是「右派」而一直沒能返城。她瘋了,天天哭呀、罵呀,罵歧視她的人、欺負她的人,也罵她自己的父親。她父親除了流淚,別無他策。當我離開她的時候,她突然指著天罵道:「我日你十八代祖宗,當初動員下放的時候,為什麼不強調家庭成分!」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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