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北京，人們觀看習近平發表演講。圖片來源：GREG BAKER/AFP/GETTY IMAGESLingling Wei
摘要：中共不再大張旗鼓地對該國一些巨頭企業展開整頓，而是入股一些民營企業，此類持股有時非常少，但往往會給中國政府帶來董事會席位、投票權和對商業決策的影響力。
在如何控制民營企業這一棘手問題方面，中共不再大張旗鼓地對該國一些巨頭企業展開整頓，轉而尋求一種更低調的控制方式。
這一努力的核心是各級政府推動入股一些民營企業，這些企業長期以來推動著中國的創新和就業。
此類政府持股有時非常少，比如中國網絡監管機構旗下的一隻基金最近買入電子商務巨頭阿里巴巴集團控股有限公司旗下數字媒體子公司1%的股份。但這些股份往往會給中國政府帶來董事會席位、投票權和對商業決策的影響力。此類股份俗稱「黃金股」。
對這些公司來說，幾乎別無選擇：向尋求獲得股份的政府實體出售此類股份，對維持經營至關重要。對國家來說，這些股份意味著更直接地參與中國一些最引人注目的公司——這些公司是中國人生活的數字基石，在某些情況下，它們是全球投資者的寵兒。
據一些參與政策討論的官員和政府顧問透露，政府最初設想此類持股是出於不同的意圖。在2013年發布的一項改革議程中，中共領導人習近平提出了政府少量持有民營企業股份的想法，表示目的是減少政府對經濟的干預。
據這份2013年的文件以及一些參與政策討論的知情人士透露，當時對於黃金股（官方稱「特殊管理股」）的想法是，讓政府在不會完全失去控制權的情況下，將其在媒體和其他公司的多數股權轉讓給私人投資者。
中國政府自那以後使用黃金股的方式成為習近平與中國商界之間關係變化的縮影。習近平是自毛澤東以來中國最有權勢的領導人。最近幾周，這種複雜關係出現新的波瀾，一位知名科技銀行家失聯，商界人士為之心驚。對政府介入民營企業的顧慮仍在影響中美間的商業關係。
這種微妙影響的新常態帶來的一個結果是，黨國體制和民營部門之間的界限變得愈發模糊不清。這與20世紀70年代末的趨勢背道而馳，當時中共領導人鄧小平允許中共放鬆對工商企業的控制，讓企業家大展手腳。
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中國問題專家甘思德(Scott Kennedy)表示，這種界限的模糊正在推動美國和其他國家的政策制定者對中國公司採取廣泛的限制性立場。甘思德表示，民營企業現在需要提供證據來證明自身不是中國政府的代理人。
上月初，美中雙方圍繞氣球事件的爭執就凸顯出這種界限的模糊。該氣球飄過美國腹地上空後被美軍擊落。美國政府稱該氣球是中共軍方使用的偵察工具；而中方則稱其為一家民營公司所有，是氣象科研飛艇。這一事件暴露了中國的民營公司、大學和解放軍之間相互配合的關係，美國認為高空偵察氣球計劃就是以此類配合為基礎。
這種政府與民企的融合也與美國的一些說法有關，美國稱中國公司正向俄羅斯提供用於烏克蘭戰爭的監控設備。上個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向CBS News描述相關勢態時說：「在中國，民企與政府之間其實沒有區別。」
習近平2012年底上台時認為，嘗試培育壯大市場力量與加強中共對權力的掌控並不衝突，對經濟有利的就是對中共有利的。
他上台後的最初幾年，對民企秉持了較少干預的態度。其他一些高級領導人，如本月即將卸任的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則鼓勵阿里巴巴、騰訊控股有限公司(Tencent Holdings Ltd.,0700.HK, TCEHY,簡稱﹕騰訊)等公司擴張。騰訊擁有無處不在的應用程式微信。
阿里巴巴聯合創始人馬雲。圖片來源：MARK SCHIEFELBEIN/ASSOCIATED PRESS
隨著這些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習近平開始警惕它們日益廣泛的影響力。2020年末，他發起了一場大範圍的監管整頓行動。這場風暴已經使一些科技公司及其靈魂人物風頭大減，特別是原本行事高調的阿里巴巴聯合創始人馬雲(Jack Ma)。
最近取消嚴格的新冠疫情限制措施後，中國經濟正面臨困境，在此背景下，中國政府已轉而表示將更多支持民營部門。例如，中國政府已暗示針對大型科技公司的監管整頓將放鬆。
習近平正在制定一種介於積極鼓勵企業和公開反對資本主義過度行為之間的方法，走一條以政府長期控制民營部門為核心的中間路線。
自2016年以來，中國相關部門已經在討論網絡媒體公司讓政府入股以換取擴張許可的事宜。此類交易過去兩年加快了速度。
中國政府已經轉向黃金股，以獲得對那些能挑戰中共控制輿論能力的公司的影響力，比如新聞和內容網站營運商。中國政府已持有在美上市的微博股份有限公司、36氪和趣頭條以及在香港上市的短視頻應用營運商快手科技的少量股份。這些公司的代表不予置評。
入股阿里巴巴和字節跳動的子公司讓政府得以參與並監督這兩家科技巨頭的增長。中國國家網際網路信息辦公室（簡稱：國家網信辦）正在就入股騰訊一家子公司與騰訊進行商談。一位接近騰訊的人士說，這種投資不會影響騰訊的全球業務。字節跳動是TikTok母公司。
位於北京的騰訊辦公室。圖片來源：BLOOMBERG NEWS
[page]「黃金股」已經成為一種實用工具，可以在不需要國家成為大股東的情況下，讓這類公司與中共的目標保持一致。其中許多公司依靠外國投資者的資本，在政治局勢高度緊張之際，這些外國投資者擔心與中國政府牽扯不清。
國家網信辦和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沒有回應記者的置評請求。國務院新聞辦負責處理媒體對中國領導層的提問。
與此同時，中國科技業在近年來的監管整頓中所遭遇的監管收緊並沒有消失，整個行業的發展幾乎都受到限制。目前馬雲大部分時間都身處海外，最近他放棄了對三家公司的控制權，其中包括螞蟻集團(Ant Group)。習近平在2020年底叫停了螞蟻集團的IPO。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高級研究員馬永哲(Martin Chorzempa)表示，雖然監管風暴衝擊中國科技行業的時期可能已經過去，但相關企業現在面臨著監管水平和政府干預程度的常態化上升。
中國知名的民營科技業金融家包凡自2月以來一直被有關部門拘留，沒有任何解釋。投行華興資本控股有限公司(董事會主席兼執行長包凡的突然失聯，給中國已經陷入困境的民營部門帶來了寒意。
華興資本在2月26日的一份監管公告中表示，包凡正在配合中國有關機關的調查。據知情人士稱，這項調查是對中國金融業更廣泛調查的一部分，調查重點是各公司與參與審批IPO和其他交易的監管機構之間的聯繫。
圖為金融家包凡2016年接受彭博電視採訪。他在今年2月突然失聯。圖片來源：DAVID PAUL MORRIS/BLOOMBERG NEWS
習近平去年10月開始了打破慣例的第三個總書記任期，他正將黨的絕對統治作為首選手段，讓中國成為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更強大對手。習近平領導下的黨國體制已經逐漸削弱企業家的影響力，同時確保他們的政治忠誠度。
政府已出台法律法規，確保其能夠獲得民營企業收集的數據。政府還擴大了旨在影響公司治理和決策的努力，將各企業納入一個龐大的社會信用體系，並加緊督促企業設立黨委。
根據香港城市大學法律學院(City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chool of Law)的林郁馨(Lauren Yu-Hsin Lin)和史丹福大學法學院(Stanford Law School)的Curtis Milhaupt進行的研究，截至去年，滬深上市企業中約37%的企業修改了章程，確立黨委在公司內部的角色，較2018年的6%有所增加。
黃金股也有助於中國政府保護企業避免因美中關係惡化受到池魚之殃。據一些參與政策討論的知情人士稱，在前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讓字節跳動剝離其美國業務TikTok的努力失敗後，中國領導層開始利用黃金股來防止技術落入外國之手。
2021年4月份，中國網絡監管機構支持的一隻基金收購了字節跳動的主要中國實體北京抖音信息服務有限公司1%的股份，並任命了一名官員進入其董事會。知情人士表示，此舉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確保政府對TikTok算法的命運有發言權。TikTok的算法是該視頻分享應用向用戶推送內容的秘訣。北京方面希望避免這一算法被出售或轉讓。該網絡監管機構目前安排到字節跳動的董事是其數據安全和算法管理部門的一名官員。
字節跳動表示，其主要的中國子公司不得不採取「特殊管理股份」安排，以使旗下社交媒體應用能獲得相關許可。該公司表示，這家子公司對母公司包括TikTok在內的全球業務並不參與。
去年，字節跳動更改了幾家子公司的名稱，去掉了「字節跳動」一詞，試圖讓母公司與子公司保持距離，並解決美國對TikTok可能處於北京方面控制之下的擔憂。TikTok一再否認中國政府會獲得其用戶數據。
中國目前期望在取消嚴格的新冠限制措施後經濟會反彈。中國政府周日宣布2023年經濟增長目標為5%左右，但幾乎沒有透露計劃如何提振民營部門的細節。
FBI特工正在處理從被美國擊落的中國高空氣球上回收的材料。圖片來源：FBI/REUTERS
習近平繼續強調黨的控制，而不是長期以來作為中國政策一個標誌的實用主義。在2月7日的一次演講中，他談到了「中國式現代化」，並強調中國的制度優於西方式資本主義。在周一的一次異常直率的講話中，習近平將國內的挑戰歸咎於美國牽頭的「遏制、圍堵、打壓」。
知情人士透露，在他的指示下，一個負責監督國有企業的部門正在探討如何擴大或創建政府控制的企業集團，以推動物流和電子產品等行業的發展。
中國還重新表述了「混合所有制改革」這一概念。「混改」在20世紀90年代末首次被提出，目的是鼓勵民間資本投資於國有企業。現在，如果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吞併一家較小的民營企業，就會使用這一說法。
研究機構龍洲經訊(GaveKal Dragonomics)的中國市場策略師Thomas Gatley稱，如今政府擁有20%至80%股份的混合所有制公司的市值合計約占大陸上市公司總市值的26%。
今年1月，在一家有政府背景的投資機構收購了步步高集團(Better Life Group)所持旗下上市公司步步高商業連鎖股份有限公司(的多數股權後，負責監督湘潭國有資產的監管機構成為該上市公司的實際控股股東。湘潭是毛澤東的故鄉。步步高集團是一家購物中心開發商。
但那些向政府出售了規模較小的所謂黃金股的公司發現，即便持股不多，政府對企業也有四兩撥千斤之力。
據熟悉字節跳動主要子公司的知情人士透露，該子公司董事會中由中國網信辦任命的董事對抖音(Douyin)等應用的內容擁有否決權。抖音是中國版TikTok。
這些知情人士稱，這位董事還對該子公司的人事決定、薪酬方案以及投資或資產剝離計劃等事宜具有投票權。一位知情人士表示，這在中國實屬正常。